而怀谷真人已经很年迈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权力早已激不起他热情,他眼里贪婪索求的,只有年轻的肉|身。
昆鹫本来要前往的去处被烈焰封死,不得已换了路线。
那掌门还岿然不动,看着一位位真人冲上去,成为少年烈火下一块块焦炭。为了他的贪念,生死道消。
当初妙华将自己交给明皎,两位师尊彼此心照不宣。想来明皎一直被紫霄仙府所扶持……他是知道其中污秽的。
明皎之所以没有对自己、对棠折之生出夺舍之心,因为明皎还年轻,比起长生成仙来说,权力对于他更重要。
“师兄!”火暴即将吞没这片山头,渺小与庞瀚的对比实在是过于震撼,有长老大骇,“那风烬已经半疯,这般下去,我们整个仙府都将毁在他手中,必须立刻布阵杀他,事不宜迟!”
布阵杀他?紫霄山已经这般了,救不回来了,还不如从少年身上捞点什么。
浑然不管身边奔波逃窜的万千弟子。
那与紫霄仙府不共戴天、能轻易毁天灭地的少年,姑且愿意给这山中众人留一线生机。执掌整座仙府的掌门却不愿理会所有他应该拯救的门派弟子。
昆鹫突然想到个人——明皎。
便是结界再怎么遮掩,也隐瞒不住那滚滚压来的天地火墙,祥瑞紫气全被火风暴吞噬,紫霄山的院墙在火中焦黑崩碎,弟子们慌乱奔逃,惊慌失措。
有跑慢一些的,瞬间化作了金红流焰下的一抹灰。
碎星闪烁,黑色天空之下,少年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把刀,璀璨锋利,斩尽芜杂。一排排修士朝他冲上去,又落雁般扑簌簌坠落,砸在庙宇楼阁上,断壁残垣,碎石瓦砾。
天际突然涌出什么。
钟棘,那年轻单薄,在她身下柔顺地将自己奉献给她的少年,此刻成了天地间最强大、最顶天立地的修罗。
能撕破天空,能掀起巨澜。
这是啾啾见过的最狂暴也最惨烈的战斗,腥风血雨染红了一片天空。
那一刻啾啾只想到曾经看过的暴风雪来临前的画面。云气风雪纠缠,像是连通天地的一堵巨墙,汹涌着往前吞噬,别说人,连山川江海在它面前也是渺小的。可此时连通天地的不是冰冷的雪,而是滚烫的火。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昆鹫穿过人海时看见了掌门怀古真人,老人阴鸷地看着天空,一身华贵玄衣,须发皆白,仙风道骨,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憎恨与贪婪几乎从双目中喷薄而出。
“往幽境跑!”
有人尖叫:“幽境没有着火!”
他的衣袍在翻飞,是最烈的火。被风狂躁鼓动的翩跹中,似乎还有什么黑色虚影被一片片卷走。宛如战火硝烟,宛如飞灰余烬。
“来呀,来取我身体啊。”他大笑。
掌门冷声:“结剑阵。”
剑阵?只是剑阵?
长老头皮发麻:“连太上都死在了他手中,怀谷师兄,我等的金口困兽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布下灭杀阵,还来得及!”
掌门面皮抽搐,冷笑着看他一眼:“百年前,我等能用困兽阵活捉他一次,今日便能再活捉他一次。”
“可这风烬已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在神仙井下百年,他非但未曾被削弱,反而实力大增……”
“结剑阵。”掌门打断他,提声喝道。末了,他看看空中狂暴大笑的红色少年,笑了,心中有数,“怕什么?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
“……”长老似乎还在犹豫,咬牙看了他半天,终于心一横,转过头,“结剑阵!”
结剑阵——
声音层层传开。
整个神仙井中进攻的修士全被干掉,尸体铺了一地,称得上是尸横遍野,而在最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躺着的是太上的尸体。
华衣被鲜血染红,一身贵气全无——钟棘当真是第一个杀的她。
火风如焚,火墙将这片天地隔绝,少年落了下来。
“钟棘。”
啾啾立刻去扶他。
少年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并不羞赧于此刻将重心分给她,靠她支撑自己。因为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恋人,恋人是可以分享彼此脆弱的。
他靠着她,呼吸急促地汲取她的氧气。
有什么温热透过衣裳穿了过来,啾啾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一身素白被他染红了。他那红衣之下全是血,别看他在空中笑得嚣张,刚才的战斗说不定都是在硬撑。
啾啾不自觉凝滞几分。
他刚从神仙井的百年折磨中出来,那些狠毒之物给他身体留下的余威还未散去。而这边的紫霄仙府,也是发了疯不让他们走,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们围得密密麻麻。
一开始还只是尽可能捕获他,不伤害他,到后来对死亡的畏惧占了上风,众人便没命似的朝钟棘攻击。
这场战斗,太辛苦了。
啾啾扶着他,一只手捂住他小腹上被撕开的伤口,试图用自己的灵气替他暂时温养,听着他不稳的呼吸。
“我们快走。”
她手捂在那里,能清楚感觉到鲜血渗过她指缝,流个不停。钟棘身上这样的伤还有很多,必须快些出去给他包扎。
就在这时,少年瞳孔却微微一缩,突然一个暴起!
铛铛——
两道剑气撞在碎星上。
那本来是冲啾啾而来的,为了杀鸡儆猴。
少年手臂上青筋凸起,握刀的动作稳到一点颤抖都没有,连呼吸都平稳绵长,仿佛一下活过来了,状态极佳。若非是他身上浓厚的血腥味,当真会让人以为他安然无恙,还在享受狂战的盛宴。
“孽徒,还不快放下屠刀,束手就擒!”
火光之后再次掠来七个人,组成个金字剑阵,面色不善的瞧着少年。为首老人尤为其甚,宝相庄严。
“哈,”钟棘笑了,比起这些仙长,他就是个十足的反派,“躲到现在才出来,倒真是紫霄仙府掌门的作风。”
怀古真人面色不变,这把年纪的老东西早就没了羞耻心,不会如少年人那般对挖苦感到羞愤惭愧,淡淡的盯着他。
事实上,刚才有一道剑气钟棘并未挡过,打入了他肩膀。
他眉峰只是折了一瞬,痛苦之色旋即散去,他动也不动,仿佛没有那回事。
“你已经没法再战斗了,再这样下去你们两个都会死。”
掌门说着,眯了眯眼。
“你若是现在肯束手就擒,我答应会放你身后那小丫头一条生路。”
少年身体状况实在太糟糕了,能不打最好不要打,不要再损伤他的身体,自己很难再寻找到这么完美的肉|身了。
少年不吭声,低头咧着嘴角。
掌门又道:“束手就擒,我保证她能活下去。”
他说着,抬了下下巴,示意啾啾。
……
“你若肯随我上紫霄山,我必会保她相安无事。”
“我向你允诺,我会照拂她,她能好好活下去。”
……
嗤——
开什么玩笑。
少年眉眼沉在阴影中,笑起来的声音有些阴郁古怪。
“你逼我上紫霄山时也是这样说的。”
“然后,你骗了我。”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异常的低沉。尔后突然一跃而起,火光宛如金凰,明光烁烁,张开巨大的双翼朝那七人横扫而去。
少年小犬牙恶劣,声音振奋乃至兴奋。
“钟啾啾能不能活下去,要怎么活下去,我怎么可能再交由你们决定!”
火焰迸裂!
剑阵不能乱了阵型,绚丽火光蓬勃冲来,还未靠近已经炙热到爆裂般疼痛,连火光未曾触碰到的地面,都被远远焦灼成了黑色。
七人齐齐后退,掌门猛地一惊:“快拦住他,他想跑!”
然而悍然刀光已经劈开了那道流火,化作一道流星淌火而出。
少年身形如鬼魅,便是捞了个小挂件在身上,也风驰电掣。
啾啾一动不动,任由他捞着。
她追不上钟棘的速度,眼前全是虚影,便是知道他现在身体负担已经极大,她也没法要求他将她放下来。实力的差距便是一把悬在心上的剑,让她挣扎不能,无能为力。
背后掌门等人追得极紧,甩开不得。
钟棘一身淋漓的伤,呼吸急促到让啾啾怀疑他快爆炸了,他体温很高,惊人的烫。
“钟棘,你还能撑住吗?”
“啊。”
他没有给出明确回答。他说能,或者不能,都比这个回答好。因为这个回答,代表他并非商量,而是凭着自己心意在考虑某件事。
眼瞧着传送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啾啾心里突突直跳。
“钟棘,你会和我一起出去,对吧?”
少年红瞳往下微垂,默了默,声音低沉:“这个距离甩不开他们,若是让他们跟进传送阵,那逃出紫霄山就毫无意义了。”
他撑不了太久,如果对方顺着传送阵追出来,那他们俩,一个都别想逃掉。
钟棘其实一向不喜欢讲道理的。他可能把这辈子好好说话讲道理的时间都用在了啾啾身上。
传送阵已经近在眼前,美丽的金光却如同分离阴阳的琴弦。
“钟棘,”啾啾被他掌控得很死,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她竟然没法动弹半分。只睁大眼睛,声音僵硬空洞。
“跟我一起出去,钟棘。”
“不跟。”
少年像个熊孩子,口吻叛逆。
距离传送阵一步之遥,前方是传送阵的光,身后却是追魂的剑阵的光,交错纠缠,织成一张网,铺上了整片天空。
啾啾被他灵力笼罩住,不管怎么冲撞,都无法撼动他。
她语气机械又急促,从未这样迅速地说过话:“你听我的,我们出去,我一定能想到办法解决他们,我能解决。”
“不听。”少年笑。
他凑上来,用沾血的唇瓣贴上她的,浑然不顾身后剑光。许久都是任她索取,他现在一改往日柔顺,格外主动,还咬了她一下,沉沉的身子将她压到了传送阵边缘。
“从我上紫霄山那日起,我便一直想着,我要变强,强到可以确保你能自由决定你的命运。”
“强到能让你命由你。”
我命由我。
在修真界多动人的一句话。
啾啾却顾不得去深究下方含义,她是否少了一段记忆,只觉得浑身冰凉。
“钟棘,等——”
背后剑光漫天,少年眼眸夺目璀璨,笑容恶劣。
“也不等。”
他说着,松开手。
烈焰如劫,岩浆迸裂。金丹期的小姑娘与他们实在差距太大,徒劳地伸出手,却没能抓住他一片衣角,整个人被传送阵的光芒吞没。
少年一道流火破坏掉阵法,不给任何人追出去的机会。
将自己与敌人们关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以前他们战斗时经常毁个院子,毁个山头,都觉得厉害得不得了。然而这一刻才真正明白,在大能面前,他们有多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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