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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1 / 1)

自上回两人太极殿争妇,朝中无人不知魏王的新宠乃这南朝降将的旧妻,便有人笑得暧昧:“济南王,适可而止吧,何必为难一个妇人。”

“您这样,魏王殿下面上也无光啊。”又一人附和。

陆衡之面现难色,他何尝不知济南王是斛律骁的死对头,他若不遂了对方的意,要再想借他的势报仇却是极难了。斛律骁却只冷笑了声,置之不理。

台上,谢窈闻见斛律骁的冷笑声,还当是济南王请了学问高深的儒者来挑自己的错处先前他便告诉过她的,济南王与他不睦已久,想是会伺机发难。

她柔声道:“无妨,若这位陆太常对我的论述有何异议,大可提出。今日既是辨证经书,少不得要说清楚的。”

陆太常。

陆衡之在心里苦笑。

从前,她只叫他郎君,情浓时也会叫他“陆郎”、“衡郎”,方才她用来论证的夏侯湛的昆弟诰、潘岳闲居赋序、何晏集解。他们都一起读过。

更曾携手,于新婚翌日,在洒金的雪浪纸上共同写下潘岳闲居赋序的句子:人生安乐,孰知其他,如今还挂在建康那已被查封的家中。

他还记得她那时同他品鉴潘岳的悼亡诗三首,她道:“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这潘岳也是奇怪,历来只有妻子给丈夫做悼亡诗的,哪有丈夫悼念妻子的。”

又倚在他怀,笑向他言:“不过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走在衡郎的前面,因为,我可想不出失去衡郎的日子有多痛苦”

娇音在耳,四周如炬,他回过神来,笑言道:“卑职虽出身不错,然天资愚钝,对儒家经义却无了解,实在是有堕家风。至若方才这位夫人的论证,依卑职看,极为精彩,也并无什么不正之处。”

伴随着这一声熟悉的轻笑,谢窈像是陷进了一滩初化的雪水里,冷寒从肌肤侵入,漫进骨髓,再冰封心脏。

她有短暂的耳鸣,底下济南王道:“陆太常可不是护短罢到底是你曾经的妻子,你又有愧于她,莫非还惦念着不成。”

妻子,陆太常

原来他已经

台上屏风之后,谢窈掩在袖中的手不觉紧握,脑中一片空白。底下,陆衡之脸色微变:“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方才谢夫人的辩论,在座诸位都有目共睹。”

方才台上,她以一敌四,行云流水,口齿清晰,有如战国时的公孙名家。对方却如渊堵川塞,几次被驳得哑口无言,便是不懂经义之人也能辨别。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妻子,自信又光芒万丈。看来,那胡人待她的确是比他这负心之人要好上许多

“好了。”

眼见得场面十分尴尬,裴太后终于开口:“此处是杏台,历代大儒讲经授徒之地,今日又是辩驳经典,济南王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斛律骁道:“回太后,济南王是对臣不满,在故意拿我妇人作筏呢。”

“我何尝对子恪不满。”高晟宣笑说。

高孟蕤亦笑:“那济南王兄怎生瞧着比台上几位还激动呢,方才您未上台与这位女夫子辩论,倒真是屈才。”

秋波含媚,娇娇地掠了斛律骁一眼,见他毫无表情,娇唇掠过冷笑,回了头去。

有些不明就里的太学生听得一头雾水,议论悄起。裴太后便将话题扯回来:“那么在座诸位太学生,可对谢夫人的辩论有何异议么”

台上台下默然无应,太后又转问太学的最高官员祭酒王绍。王绍本是济南王党羽,千方百计也不愿让斛律骁完成修书一事,可方才在台下仔细聆听了谢窈同人的全部辩论,便知晓此事已成定局,此刻也只能陪着笑道:“我们都觉得确实是谢夫人的辩论更胜一筹。想来这部书的确是假的。”

“只是”

“既然这位谢夫人说我朝所藏古文尚书为假,那真的却在何处我朝又要用何经典教授后人”

“这不难。”谢窈柔声清冷,很快便从方才的怔神中脱身,“妾虽不才,外祖家却姓郑,家学渊源,藏有先祖郑先师留下的二十九卷古文尚书,虽非完整,却是真迹,想请诸位大儒共同考证,若无什么异议,便可立为官学推行天下。”

历代大儒皆推崇后汉郑玄为治经第一人,台上那位原还因她女子身份不满的博士霎时肃然起敬,道:“若真是郑先师的传书,想来是可信的。老朽愿替天下学子谢谢夫人。”

语罢,竟是敛衽而出,对着屏风郑重施礼。

一众太学生呼啦啦匍匐而跪,其声绕梁:“我等多谢夫人赐书”

当着众人之面,谢窈十分局促:“妾愧不敢当,诸位请快快请起。”

真伪既定,又觅得真书,殿陛之间气氛一时颇为热烈。高晟宣一党败得一败涂地,只恨恨瞪着那“软骨头”的太学祭酒王绍。太后又笑问谢窈要什么赏赐,斛律骁见时机差不多了,起身道:“既然太后恩赐,那臣就斗胆替我妇向太后讨个恩典。”

“臣妇因是南人,在我朝并无亲长,是而想请太后做主赐婚,将此女赐给臣为正妃,不知太后愿不愿意施舍臣这个福气”

“正妃”二字一出,满座皆惊,都有些不敢置信魏王竟会以一毫无根基的南朝妇人为正妃。太后微讶神色很快恢复,笑说:“如何不愿意谢夫人才为朝廷辨别了经典之真伪,又献以真籍,这个赏赐倒还不够。”

当即便唤来左右女侍中,破例擢她为清河郡君,又有赐婚圣旨、彩绢千匹。

谢窈在屏风后淡声谢恩,心间却毫无波澜。心想,她已算是履行了承诺,又何时能够回到南朝去呢

高晟宣亦哈哈大笑:“此次既是讲经授徒的地方,子恪求赐婚,怕是不合适吧”

“有何不合适不正应了五礼之中的嘉礼么”斛律骁反问。

于是殿中祝贺声四起,有些是与斛律骁交好而祝贺,但更多的人则是松了口气,是而众人之祝贺也都算得上是真心实意了。唯有陆衡之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心底荒寒如岫中岚烟袅袅而升,一双眼怔怔凝望着屏风上凝着的那道淡月朦胧的影子。

他知道,她与他从此再无关系了。

到了最后,谢窈不知自己是如何拜送了贵人离开,再被人接入马车中,等候斛律骁归来与他同车回府。

斛律骁掀帘进来,瞧见的便是她一副柳眉轻颦闷闷不乐的模样,扑哧一笑:“怎么失魂落魄的见到你前夫,你不高兴了还是被赐婚给孤不高兴”

她漠然别过脸,眼里才有些化了的冰顷刻又冰封冷冻:“殿下为何不曾告诉我”

“窈窈也没问过我。”他撩袍在她身侧坐下,及时阻止了那个不想听见的名字被她自口中所出,很自然地牵过她手,“再说,这件事人人皆知,我以为你早知晓了,你明知我厌恶那姓陆的,一定要我来告诉你是我每回没把你伺候舒坦叫你有了我还记着他谢窈,你这可是始乱终弃。”

她被说得愈发嗔恼,侧着身只是不理。斛律骁淡淡睨她一眼,在心间骂了句矫情。

在这件事上头,他的确是故意的。

故意没告诉她陆衡之来朝的事,只为让她亲眼见到,曾经为了家国大义弃她如敝履的丈夫都背叛了梁朝,如此一来,她可还要为萧梁守节么

让她自己发现,总比他告诉她来得印象深刻。

马车起行,他心间惬意,手肘靠在车窗上长指闲适地随着辘辘车声敲打着窗棂,未曾哄她,脑中却已想着要如何操办婚仪、说服母亲上头去了。

车驾驶至公府,阖府幕僚、掾属已在正门前跪了大片,荑英跪在最前头,面上笑意盈盈的:“臣等恭贺主上新婚之喜。”

太后的天使远比他们的车驾快,是而府中已知晓了谢窈在杏台大获全胜、主上又得求了赐婚的事,可谓双喜临门。荑英心间虽有些酸涩,但很快想通,只要主上好她便好,何必奢求这么许多呢。她这辈子能够遇见他、蒙他赏识便是最大的幸运了。

斛律骁执了谢窈的手从车驾上下来,见一众掾属识趣,心中满意,微微一勾唇角:“在门外等着叫什么话呢,叫人设宴,把人都叫来堂中,拜见主母。”

“妾乏了,想先回去休息。”

谢窈眉眼淡漠。

他的掾属除荑英外皆是男子,要他们来拜见她,便是男男女女共处一室,连个掩身的屏风也没有,成何体统。

斛律骁瞄了微暗天光下她暗蕴嗔怒的眉梢眼角,眼角余光触到一众掾属里跪着的封述,无声一嗤,面上仍是笑着:“窈窈是想等到你我成婚之后么也好。”

“荑英,你送夫人回去。”

他倒也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南北战事既平,和南朝的互市少不得也要恢复了,其间细节,还须与一帮幕僚商议。

荑英遂送了谢窈回后院。察觉她今日格外的沉默,便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将人送到她如今暂住的关雎院便行了礼退下了。

春芜今日未能跟她前去太学,此刻早在院子门外等着了,火烧火燎地,远远瞧见她影子便小跑着奔过来,脸上的喜色绷也绷不住。巴巴地迎了她进屋,又屏退一众跟上来的仆妇丫鬟,这才神神秘秘地附到她耳边道:“女郎,少郎主的回信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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