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晞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思绪一片混乱,她忍不住又转过头去看站在自己旁边的那个人。
他是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的？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是不是她刚刚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被人看到了，然后传到他耳朵里去的？
来不及想太多，她看到祝梅皱起眉头：“你是怎么威胁她的？”
“我想想啊。”许慕迟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真的回想了一下,“应该就是跟她说如果不收下的话，就会找她麻烦，让她在学校里待不下去吧。”
颜晞下意识就要反驳：“不是，他没有——”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暮色斜阳笼罩了整座教学楼,许慕迟逆着光线转过脸来，眼神里有些许戏谑：“怎么,怕我怕到不敢说实话了？”
她微微一愣,然后看到他慢慢笑了：“别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听懂了他话里的暗示，颜晞犹豫再三,只好闭嘴，保持缄默。
祝梅明显就是一副动了怒的表情，原本抱着茶杯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情绪：“许慕迟,你胆子也太大了,你知不知道骚扰、威胁、强迫同学是非常严重的违反学校纪律的行为？”
“知道。”他不痛不痒地点点头，“我回去就写检讨。”
被他满不在乎的口吻气得头疼,祝梅脸色一片青白，摁了摁太阳穴,心里也知道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好勉强压下火气，转而去问周晶蝉：“颜晞家长,事情差不多了解清楚了，既然手机的事情跟颜晞没有关系，你也就不要再对她咄咄逼人了。至于许慕迟，校方会根据情况处理，你还有什么其他疑问吗？”
话里的意思明显就是让周晶蝉不要继续追究了，追究了也没用。许慕迟平时在学校里就算闹翻天了，最多也就是不痛不痒地给个警告，再通报批评一下，连处分都批不下来。
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周晶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原地站着，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慕迟的视线跟过去，冷冷落在她身上，“阿姨，你都不问清楚就把我借给她的手机摔碎了，费用你来赔吗？”
像周晶蝉这样一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精，听着祝梅说话的语气就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不简单，至少不是自己能得罪起的。
手里握着的七零八碎的手机部件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勉强挤出来一个笑：“不是，这位同学，话不能这么说，因为我问颜晞这个手机是哪来的，她死活不愿意说，我当时也是气昏头了，一时冲动才把手机摔了的。现在你提赔偿，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你也知道我们是什么家庭，我跟她爸为了挣钱，连家都很少回，这么贵的手机确实是赔不起……”
“摔的时候怎么不想清楚，能不能赔得起。”许慕迟勾着唇角淡淡笑了，语气里满是嘲讽。
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有些欲盖弥彰地转了一圈，最后回到颜晞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唇边的笑意突然消失了。
就这么定定看了颜晞很久，他终于又开口：“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刚刚被他呛了几句，周晶蝉原本心里就有不忿，眼下找到机会，冷哼了一声：“我教育自己孩子，关外人什么事。”
许慕迟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游刃有余，眉眼像被阴霾笼罩，从里到外透着冷意，“看在颜晞的面子上，手机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不过您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啊？”
每当这人面无表情地用很轻的声音说话，语调也毫无起伏的时候，就是真的生气了。
怕他冲动之下再做出什么让场面失控的事情来，颜晞赶紧偷偷拽了拽他的校服衣角，示意他冷静。
大概是没想到他语气竟然这么差，周晶蝉忍不住抱怨：“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还没警告你呢，不要再去骚扰我的女儿。她现在已经高二，马上就要高考了，如果到时候影响到她考大学，这个责任你承担得起吗？”
“妈！”颜晞急匆匆打断，“学习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不用操心。”
“消消气，颜晞妈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有关于许慕迟的处理结果我到时候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以后我也会多注意颜晞的情况，如果再有什么异常，会及时联系你们家长。”
像是不想再跟她掰扯，祝梅放下手里的水杯，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周晶蝉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那颜晞的事情，就麻烦老师您多费费心了。”
“阿姨。”
周晶蝉已经走出几步，安安静静的办公室里，突然被许慕迟叫住，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意有所指道，“既然知道赔不起，以后就别再弄坏我的东西了。”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回过头，看到少年一双淬满锋芒毫无温度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竟然让她心惊。
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正在读高二的，十六七岁的小孩子吓到，可是这一瞬间，周晶蝉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像是突然失声了。
良久，什么都没说，迈着僵硬的脚步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祝梅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坐下，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眉心：“许慕迟，回去后写一篇一千字的检讨，下周一在校会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好好反省反省。”
许慕迟听见也没什么反应，无所谓地点点头，祝梅像是很疲惫的样子，又补充道，“如果以后再被我们发现你骚扰同学，就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宽松处理了，明白吗？”
“骚扰”这两个字让颜晞觉得很不舒服，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许慕迟一句“明白了老师”堵回去。
直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回教室的路上，颜晞还是觉得心里很堵，很难受。
是她连累许慕迟，害得他必须承认“单方面骚扰”自己，被祝梅批评，下周一还要在全校师生面前念检讨。
“怎么用这种表情看着我，还以为我突然回来，你会很惊喜。”
耳边听到许慕迟轻轻的叹息，然后他伸出手，用指腹温柔抚过她眼角泛出的一点泪花，“是我把你弄哭的吗？”
颜晞是一个不爱哭的人，因为她知道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彰显出自己的软弱，被人看笑话而已。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走廊里静悄悄的，没人经过，天边最后一点点绛红色也已经淡到快要看不见。
颜晞低着头，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滴在他手背上。
没过多久，许慕迟突然把她抱进怀里，像是拿她没什么办法：“别哭了，祖宗。”
他力气很大，抱她也抱得很紧，颜晞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气，却舍不得松开。
“都是我不好，是我回来晚了。”
他抬手，一下一下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把侧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颜晞的情绪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思考片刻，然后做出一副生气了的模样：“谁让你跟祝梅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的？”
应该是猜到她要这么说，许慕迟认错认得干脆利落：“我错了，行不行？”
“不行，除非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乱说了。”
她抬起头来，眼眶还是红红的，却是不容反驳的口吻，“否则我真的会生气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走廊里也没有灯，显得四周的环境昏暗不明。许慕迟像是被她逗笑了：“还挺凶。”
她有点不自然地又把头低下：“……你知道就好。”
停了停，她语气又低落下来，“可是手机摔坏了。”
“坏就坏了，我再给你买新的。”
“还害得你要写检讨。”
“不就是篇检讨，我随便写写就行。”
“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让我看看你的脸。”许慕迟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松开她，小心翼翼把她的长发绕到耳后，盯着她左边脸颊上清晰的红印看了很久，眉眼阴沉冷峭，“下手这么狠，是你亲妈吗？”
“没事，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也没多疼。”颜晞笑着拉了拉他的手，撒娇似的说，“看到你就不疼了。”
表情勉强缓和了一点，许慕迟反握住她的手，往前走，“实在不行就搬出来住吧，房子我帮你找。”
她赶紧摇头：“不用。他们平时基本不在家的，这次回来也呆不久，下个月就走了。”
怕他坚持，颜晞说完，很自然地转了话题，“对了，你外公现在怎么样了，情况稳定了吗？”
知道她不愿意，许慕迟也只好不提，顺着回答：“上周出院了，身体正在慢慢恢复，目前一切顺利。”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校服外套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然后从里面取出一根细细的红绳，小心翼翼系在他手腕上。
许慕迟垂眼看着，放任着她的动作，随口问：“这是什么？”
“红绳，能给人带来好运的。”她隐去自己为他系红丝带许愿的细节，简单地解释，“国庆假期的时候我跟林语夏去般若寺拜佛了，顺便给你带了根红绳回来，据说很灵验的，你要好好戴着。”
明显就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手腕上多出来的红绳，不知道是不是在哄她：“知道了。”
颜晞勉强满意了：“那我回教室拿书包。”
两个人走完长长的走廊，拐了个弯往教室的方向走。她远远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发现教室里留下来写作业或者聊天的同学还是很多，于是又把头发放下来，遮了遮侧脸。
许慕迟看在眼里，于是拉住她的手腕：“我去帮你拿吧，你乖乖站在这等我。”
颜晞来不及说什么，眼前的少年已经像风似的，径自往前了。
许慕迟一路走到楼道尽头，视线里终于看到高二一班的班牌，他站在门口正要进去，无意间听到里面几个女生的聊天。
“反正我看颜晞她妈妈那个表情，估计她肯定是惹出来什么大事了。”
“但是她能惹出来什么大事啊？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说到这里，教室里传出一阵笑声，停了停又有人说，“这么一想，自从ktv那次过后，也没见许慕迟再来找过她，是不是分手了？”
“不一定吧，你没看到许慕迟当时宝贝她的那个样子吗？他以前谈恋爱可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颜晞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
“哎，为什么帅哥都喜欢这种爱装可怜的心机女啊，我还听一个学姐说，颜晞跟高三那个学生会主席也不清不楚的，平时经常一起参加校外活动之类的，貌似很亲密的样子。”
许慕迟听到这里，掀了掀眼皮，走进教室。
他的动静不算大，但是伴随着他的脚步声，一瞬间，里面三三两两的聊天声戛然而止。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也静止了，无论是低头做作业的，聊天的，还是打扫卫生的人全部停下了动作，直直抬起头看他。
许慕迟面无表情地从这些人身边走过，顺着课桌上贴好的名字找到颜晞的位置，把她摊开放在桌面上的练习册和笔袋都收拾好，依次装进书包里。
他的动作很慢，也很仔细，辨不出情绪。周围人却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尤其是角落里刚刚正在聊天的那三个女生。
慢吞吞拉上拉链，他把颜晞的粉色书包提在手上，却没转身离开，而是继续往教室后排走。
直到走到那几个女生面前。
教室后排正在出版报的两个女生也停下来了，偏过头偷偷看着他。
角落里有一张没人坐的空课桌，许慕迟轻轻一跃便坐上去，把书包放在旁边，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垂下来，懒懒散散地问：“刚刚聊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整个教室里的人都在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其中一个刚刚聊得最欢的女生此刻脸色煞白，甚至不敢抬头。
许慕迟从校裤口袋里拿出那个银灰色的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很有耐心的样子。
安静到极点的教室里，一时间只能听到金属打火机开开合合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短发女生怯怯开口：“我、我们就是随口说说，不是认真的。”
闻言，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放心，我没有跟女生动手的习惯。但是——以后，最好别再被我听见有谁说她一句不好，我这人脾气有多差，你们也知道。”
说到这里，许慕迟视线扫过教室一周，加重了语气，“颜晞是我女朋友，平时说什么做什么都有我惯着。如果你们对她有任何意见，直接到隔壁班找我，我有的是时间。”
说完，他重新拿起旁边那个跟他很不搭的粉色书包，没再做任何停留，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许慕迟走出教室，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站在走廊里发呆的女孩。
她微微垂着头，一缕头发缠在手指上百无聊赖地绕着圈，背影纤细单薄，像展翅欲飞的蝶。
一阵穿堂风掠过，她身上的蓝白色校服裙摆就像水面上的波纹，层层叠叠地荡开。长发也被风吹乱了，她像是吓了一跳，伸手有点徒劳地遮了遮自己红肿的侧脸。
月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悄悄爬上了树梢，皎洁月光剪碎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树影，映在她眉眼，温柔中带着一点不自知的娇媚，让他移不开眼睛。
许慕迟忽然回忆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午后。她站在讲台上讲题，台下有男生故意捣乱，她明明心里已经很不耐烦了，表面上却还是一副很温柔很有耐心的样子，一一回答他的问题。
那人原本是故意找茬，结果听着听着就开始脸红，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时他觉得这女生真有意思，明明谁都看不上，还非要装出一副单纯无害的乖乖女模样。
偏偏这些人都很吃这一套。
现在想想，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移不开眼睛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视线停留了太久，那个正在幼稚地踩自己影子的女孩，突然抬起头，直直朝他看过来。
然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对他露出很依赖的笑。
许慕迟大致看清她的口型，在说——怎么不过来。
于是便快步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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