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褚看着眼前的小王妃因为走得太急,小胸脯起伏的厉害。
发髻上还挂了片刚落上的银杏叶。
虽然这个生日不是萧翊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抬手将她发上的金叶摘下,捏在了手里。
柳恩煦等着他回应。
却见窦褚看她的神情温和了些,转头之际,留下一句:“尽量。”
没等柳恩煦再追出去,窦褚已经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柳恩煦握紧了手里的信。
看着那抹逐渐消失的身影。
他若是回不来,自己便代他出席。
——
八月初七。
秋意正浓。
铺满金色梧桐的步道上,一条红色的长龙,在耀眼的秋色间穿行而过。
漫天的红色囍字,夹在飘落的梧桐叶间。
好似给这样欢庆的日子镶了个永恒的金边。
这一日,肖府内外敲锣打鼓,热火朝天。
府外更是车马盈门,人流涌动。
道喜的人和贺喜的礼,让门外招呼的管事和侍从应接不暇。
柳恩煦就在这个时候夹杂在人群中走进了肖府。
她今日身上着了一身石青色片金缘云锦礼服。
眉心贴了红梅花钿,长发高绾成高椎髻,还带了精致的累丝珠宝花簪。
蓟王去了曲平。
此时蓟王妃代蓟王独自前来贺喜并无不妥。
只不过身份尊贵,自然也成了座上宾。
跟着管事走近花厅。
隔着人群,就看到与别人相谈正欢的柳夫人李氏。
此时宾客到了多半,柳恩煦也不好上前再闲谈。
直到柳夫人抬眼望向柳恩煦时,柳恩煦才对她浅浅一笑,随后跟着管家坐到了自己的位子。
柳恩煦在秀月和元玖的陪伴下,静静地坐着观礼。
听说表姐和肖启是在姨父的晋升宴上认识的,两人一见钟情。
看着满含羞涩的表姐洛心仪和含情脉脉的肖启对拜时,柳恩煦心里倒生出了不少羡慕。
这才是琴瑟和鸣。
她垂眼,端起果酒抿了一口。
正此时,身边突然有人来敬酒:“见过蓟王妃。”
柳恩煦转头,只看见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正懵懵懂懂地端着酒杯等自己回应。
柳恩煦笑了笑,端起自己的杯子碰了碰她手中的那只:“不必多礼。你是谁家的姑娘?”
小女孩见蓟王妃没什么架子,眼睛笑成了弯月,乖巧地应道:“我叫肖雯,是新郎官的妹妹。”
柳恩煦抬手从元玖手里接过一个红色的小绣包,塞给了肖雯,温声道:“新娘子是我表姐,以后还要拖你照顾呢。”
柳恩煦本是开了句玩笑。
没想到肖雯认真地听进了心里,接过红包,目光灼灼地点点头:“大嫂性子好,爹娘都赞不绝口呢,王妃无须担心。”
柳恩煦觉得肖雯人不大,主意还挺多。
她十一二岁的时候,可不懂应酬和攀迎。
于是欣慰地点点头,抬手轻轻拍了拍她脑袋。
“哎呦,阿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肖夫人穿着一身大红,一脸紧张地跑过来。
抬手就去拿肖雯手里的红包。
可肖雯觉得,这是自己靠应酬换来的,没什么错。
于是紧紧抱在怀里,不肯交出去。
肖夫人扯了她两把,肖雯一脸不高兴抬步跑开了。
肖夫人这才抱歉地看向柳恩煦,忙着赔礼道歉:“小姑娘不懂事,王妃见谅。”
柳恩煦只觉得肖夫人太谨慎,不必要这么严苛地对待小孩子,才说道:“不碍事,红包是我送她的,肖夫人不必挂心。”
肖夫人的脸上展开一抹难为情的笑意,忙着道了谢,又跑开招呼宾客去了。
柳恩煦又呆了一会,刚和出来敬酒的肖启说了两句道喜的话。
就看见肖启背后的方向,柳夫人半捂着脸匆匆离开了花厅。
看着母亲微微的背影有些微微发颤。
柳恩煦觉得,母亲像是在哭。
她忙着放下酒杯,匆匆对肖启道了歉,跟着出了花厅。
刚走出来,她就看见柳夫人身边多了个小侍女,看着样子倒像是表姐身边的丫鬟。
柳恩煦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没多想,已抬脚跟了上去。
花厅东侧的花园里,春条正安慰着柳夫人:“夫人别急,小姐说这也是前一阵刚发现的。姑爷说还需要保守秘密。”
柳夫人紧紧捏着帕子,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告诉心仪,我知道了。让她费心了…”
春条颇为担心地看着柳夫人,继续劝慰道:“夫人保重,这件事总该往好了看,毕竟姑爷说柳大人的死因有可能会重新调查,总比蒙了冤屈强。”
柳夫人的心被刀划出了口子似的,捂着心头的手都在发颤。
当年夫君柳博丰作为御史中丞,被皇上派去幽州。
他走的时候,柳夫人还给他做了刚入冬的绵氅。
柳夫人记得,临行时,他说春节前就能赶回来。
可惜,那年年夜饭做好了,柳夫人只等来了他的棺柩。
皇上当年下旨彻查柳博丰的死因,可最后查到的结果却是他醉酒跌入了幽州城的忠烈河里。
冻僵了身子溺毙而亡。
那时候阿芋和小初都还小。
两个人每天都在围着她问阿爹什么时候回家。
她想说,阿爹回不来了。
可她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直到那年盛夏,阿芋红着眼睛问自己,是不是自己克死了父亲才被送走。
柳夫人才终于忍不住心里的痛,抱着小女儿哭了很久。
从那以后,小初的病更严重。
而阿芋,再也不掉眼泪了。
柳恩煦站在回廊上,看着柳夫人鬓角的碎发被风拂起。
她微曲着脊背,忍耐着自己心里不能言语的痛。
那双颤抖地捂住胸口的手,艰难地擦掉漾在脸上的苦水。
那张苍白的脸,让柳恩煦想到了多年前她抱着自己泪河决堤的样子。
“母亲…”
柳恩煦声音依旧柔软。
轻抚过柳夫人的耳畔。
柳夫人受了惊一样,忙背着她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
她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艰难地挤出笑来。
如今,她依旧想独自承受。
因为,亏钱阿芋的实在太多。
可自己身子还没转过来,腰间就被两只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
她甚至感觉到那两只小手同自己一样,微微颤抖。
“母亲…你还有阿芋…”
软绵绵的声音里夹着太多情绪。
可柳夫人终究是连最后一点伪装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转过身,就像寻找避风的小港那样抱紧了柳恩煦纤细的身子。
这些年来,她从不曾软弱。
即便是柳博昱想方设法想将自己和小初赶出去。
但现在,她觉得累了。
她想找地方靠一靠,而此时怀里这个小身板竟成了自己唯一的支柱。
“母亲,照顾好小初,其他的事,我来做。”
柳夫人的耳边传来小姑娘坚定不移的声音。
那一刻,她觉得未来的路再难走,也不会比曾经自己独自一人更难了。
她的阿芋,长大了。
柳恩煦轻轻拍抚着母亲的脊背,却依旧没有掉一滴泪。
因为她是母亲和弟弟唯一的依靠。
——
柳恩煦先送了母亲回府,随后才回王府。
她捏着肖启给表姐的那封关于柳博昱死因悬疑的信反复看了良久。
信上写了几个当年同父亲一同前往幽州的人名。
其中一个就是秦仲恩的父亲秦兆衡。
他当年是负责护送父亲去幽州监察的唯一一名武将。
也是他将父亲的棺椁从幽州带回来的。
柳恩煦若有所思地捏了捏手里的信纸。
她得尽快约秦仲恩见一面。
但这件事,肖启也说了要保密。
所以她不能明着做。
更不能让窦褚知道。
于是她让马车调转了方向,往城东南的吉财当铺行去。
——
这家店不大,生意却不差。
柳恩煦一身礼服,出现在这里多少显得格格不入。
于是,为了遮掩身份,她让秀月代她去传信。
自己的马车也停在了巷子口。
没一会,一个小二装扮的年轻人就跟着秀月走了过来。
一边走还听秀月一边说:“你的价钱压地太低了,我可做不了主。”
小二难为情地解释:“今天掌柜不在,若是我收了,掌柜肯定要骂我的。”
秀月瞪了他一眼,埋怨道:“那你自己跟主子说。”
说罢走近马车,掀开了车帘。
小二笑嘻嘻地往前探了探脑袋,直到脸隐在车帘里面的阴影中,脸上的表情才变得稳重。
他看着车里隔着一张纱帘的身影问道:“月姑娘什么吩咐?”
柳恩煦往前躬了躬身子,让自己离小二更近了些,同时压低声音道:“劳烦鬼伯帮我查几件事。但是不可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说着给小二递来一张刚写好的字条。
小二面色郑重地看那上面娟秀的字体罗列了几件事,其中依旧就是让鬼伯派人去秦府送信;
另外两件是暗中观察柳博昱的行踪,还有派人去幽州打听打听御史中丞坠河的事。
小二看完后,将字条塞进嘴里,咽了进去。
柳恩煦这才从纱帘旁递出去一根累丝珠宝花簪。
小二接过簪子,突然换了一副嘴脸,笑道:“得嘞,祝您事事顺遂!”
说完捧着那根花簪,乐呵呵地返回当铺。
王府的侍卫和车夫自然是一头雾水,更觉得小王妃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居然混到了卖首饰过日子的地步。
不由对小王妃心生同情。
可他们不知道。
不远处的转角里,两个互相吹牛皮的路人,正仔仔细细看着小王妃的一举一动。
直到王府的马车缓缓驶离当铺,其中一人才收敛笑容,说道:“去,跟胡爷说,那丫头不得宠。”
——
曲平回京城的路上,一行人快马加鞭,把囚车里那些犯人的心肝脾肺都要垫出来了。
直到囚车里的人接二连三的倒下。
狄争才追上窦褚,试探地问了句:“王爷,不如歇歇脚?这么下去,这几个人怕是撑不到京城就得断气。”
窦褚厌烦地皱了皱眉头。
随即还是减缓速度,回头去看那些活不过秋后的人。
囚车里的人,衣衫褴褛,一脸菜色。
被百姓用碎砖块打伤的脸更是惨不忍睹。
窦褚调转马头,缓缓上前。
今日是八月初七。
因为这几个人,他赶不回去了。
窦褚的脸色不太好看。
深吸了口气,想抑制住自己的愤怒。
可惜没什么效果。
他从囚车的栅栏上捡了一片枯叶,若有所思地捏在手指间。
随后他从袖兜里掏了一个瓷瓶,对狄争冷冷道:“去,给他们喝点水。”
狄争接过瓷瓶,那瓶子里装的是强神散。
服用过后精神亢奋,能至少再撑半天的功夫。
他赶紧下马去找人给他们灌药。
心道,王爷是铁了心想今天赶回去啊。
窦褚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不在乎这几条人命,恨不得现在就把这几个累赘就地正法。
可一想到前几日许森宇派去跟着自己那几个人。
他立刻就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窦褚丢了手里被捻成粉的枯叶,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
有点中邪。
囚车里的人纷纷转醒,祈求这位冷漠的王爷能饶他们一命。
窦褚却不为所动,而是抬头看看初升的皎月。
摸不着头脑地嗤笑了一声。
随即对身后的狄争又道:“去找个歇脚的地吧。”
一向从容不破的狄争因窦褚的异常怔楞片刻。
他有些困惑,但依旧赶忙应了声,策马奔向前面不远处的驿站。
窦褚的目光随着黑夜的初降彻底黯淡下去。
就晚一天。
她不会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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