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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十五分钟,雷歇尔用不容置疑的语调讲解了地狱内战的势力分布与实力对比,以此说明色#欲主君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我确定他对如今的状况万分恼火,否则他根本一个字都不会跟我解释,只会摆出一张“我无须对愚蠢的凡人解释”的脸。
魅魔,我的前导师雷歇尔。
以上两个天南海北的词,放在一个句子里就相当可怕,更别说在中间画个等号。
我刚刚被雷歇尔从街头绑架那会儿,整整三天,他没给我吃一点东西。到我被饿昏再被救醒之后,我才意识到他并没有刁难我的意思,只是忘了“半精灵幼崽居然需要吃饭”——人类幼崽也需要吃饭好吗?什么样的精神病才会忘掉人需要吃饭这件事?!等我们相处日久,我才意识到这遗忘情有可原:雷歇尔自己不吃饭,而他在塔里养学徒活像放养土豆,有魔像照顾,平日里才不管他们吃喝拉撒是死是活。
雷歇尔的所有时间都忙于研究魔法、寻求知识、打劫巨龙、踢冒险者屁股……诸如此类的伟大事业,他是如此忙碌,以至于对一切必要的生理活动都深恶痛绝,将之视作浪费时间。要不是一些法术只有生者才能使用,他肯定早就抛弃了□□,转行当巫妖去了。
理所当然地,位居“最受法师欢迎召唤物top10”第一名的魅魔,根本不在雷歇尔的法师塔中露面。他对那些召唤魅魔暖床的法师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嘲笑,我青春期时曾经非常想知道,我一把年纪的老师是不是个处男。
现在……
魅魔雷歇尔。
“怎么了?”雷歇尔狐疑地看着我。
“衣服没穿够。”我如此解释方才的寒颤,“地上冷,我能先起来吗?”
雷歇尔在旁边踱步,他讲解期间,半点没想过解开我身上的束缚法术,仿佛忘掉他已经给我拴上了另一套法术狗链似的。闻言他低头瞥了我一眼,我展现出我最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笑容来,雷歇尔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点,用靴子尖拍了拍我的脸颊。
“就像昨日时光重现,嗯?”他似笑非笑地说。
这里需要澄清一下,黑魔王雷歇尔的学徒给他做报告时不需要趴在地上,更不需要亲他的靴子,那都是冒险者们丰富想象力的产物,是假的,都是谣言,我愿以当事人之一的身份郑重辟谣。但雷歇尔的确有个十分大反派的爱好,那就是站在高处俯视别人的脑门儿,享受高高在上(字面意思)的快感。他有一把悬浮的椅子,常年在距离地板一米到一百米的位置之间位移,锻炼了学徒们常年伏案工作的脊椎,真是用心良苦。
所以我的导师显然没有忘记我还趴在地上,他只是通常运转,在扮演一个狗#日的控制狂,也就是雷歇尔本人。哇哦,分开这么久我都快忘掉这点了。我像过去一样努力仰视着他,心想他一定能与那些挥着鞭子的收费女士很有共同语言。
在过去,被导师压榨得生不如死的时候,我也会做这种事。在脑中把他假想成一个滑稽的小丑,一只趾高气昂的猫,诸如此类,只是为了解气,至少大部分时候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雷歇尔是黑袍法师中相当亲切的一个,他基本不读学徒的脑子(除非哪个学徒蠢到无法表述清楚自己看到的重要东西),欢迎一切背叛与阴谋,并将失败者作为教学例子公之于众。于是我的各种幻想都安全地呆在我脑中,至今活灵活现,日久弥新。
是的,我也脑补过魅魔。
脑补进行到这里的时候,我猛然意识到,现在我的导师/就是/个魅魔。
我的脑子受到了第二次冲击,这回终于真真正正将魅魔与雷歇尔联系在了一起。一方面,过去的想象为我提供了太多不存在的画面,另一方面,假想成真时,你的恐慌根本不会因为假想过就降低哪怕一点点。脑补你的老师穿网眼袜是一回事,在黑袍下真看到一双高跟鞋(还他妈是红色)是另一回事,后者的威力足以让胆小一点的人心肌梗死。一时间我灵活的舌头打了结,精巧的回击在舌头上转了一圈,咕噜一声又滑进了喉咙,再无踪迹。
雷歇尔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疑惑我的哑口无言。他冷哼一声,脸上阴惨惨的笑容很快滑落了,不知是因为满足还是无趣。
束缚被解开,我连忙爬了起来。雷歇尔说:“我们今晚就走。”
他说这话的口气不容置疑,无疑又是一个命令,不准备接受“为什么”和“去哪里”的询问。雷歇尔似乎在这么短的时间中迅速拾回了身为我导师的自觉,仿佛我从未离开,他从未因此对我万里追杀。
而我,尽管谦恭的回答已经到了嘴边,我还是及时刹住了车,想起自己不再是个必须听命的学徒。
“恐怕不行。”我说,“我得做些准备。”
“那现在去做。”雷歇尔说。
“时间不合适啊。”我诚恳地说,指了指窗外黑漆漆的天空。
雷歇尔皱了一下眉头,勉强点了点头。
我看着他,等他开门出去或凭空消失,而他对我期待的目光视而不见。雷歇尔径直走到了我那张单人床边,嫌弃地抖了抖乱七八糟的被子。他一把脱掉带着兜帽的袍子,挂到旁边的衣帽架上,踢掉鞋子,钻进被子,一气呵成。
“老师?”我问。
他背对我躺着,没有理我。
“老——师——?”五分钟后,我用更小的音量说。
他一动不动,身躯在被子下均匀地起伏,仿佛已经睡着了。雷歇尔是个入睡非常快的法师,他的睡眠机制也和本人一样讲求效率,于是我……
“你可以试试。”他陈述道。
我灰溜溜缩回手,收起捏在手心里的传送卷轴。仔细想想这么干没有意义,灵魂绑定不可解除,逃开又有什么用呢?
我环顾周围狭小的房间,床铺被占据之后,能躺的地方只有冰冰凉硬邦邦的地板,我刚和它做过非自愿的亲密接触,今晚不想再来一次。我很想出去问好心的老板要一床地铺,但要是雷歇尔因此神经过敏给我甩个恶咒,那就很不划算了。
我叹了口气,坐到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
这位置刚好对着雷歇尔的后背,很好,省得我再挪椅子。我百无聊赖地趴在旁边的桌子上,凝视我的床,想起过去守夜的时候。那会儿我的目光总是避开老师躺下的地方,要看也只是迅速的一瞥,像偷窥一样紧张刺激。雷歇尔对他人的目光总是非常敏锐,你不知道他何时会突然睁开双眼。
现在我可以明目张胆地看了,最好他被我看得睡不着,咱俩互相伤害,谁也别想睡好。我的前导师对我使用了灵魂绑定咒,想必不会因为这种小小的问题把我怎么样。我拖着腮,凝视那头灰白的头发,雷歇尔身上也只有这里符合他的年纪。
有一只魅魔脱了袍子躺在我的床上,我居然在一米外的座位上枯坐到天明;一手栽培了我又企图摧毁我的导师在某个夜晚不请自来,抢走了我的床……两者不知哪个更加超现实一点。我心中翻腾着无数个念头,一整晚都没有一丝睡意。而雷歇尔沉沉入睡(至少看上去如此),睡足了一整晚,仿佛很久没休息过一样。
第二天,我去做了离开前的准备。
我跟旅馆中的大家告别,请早起的客人们喝了一轮,把修好的玩具给小玛丽送去。两天前我就答应给老板的女儿修好那只木偶,本来还打算美化一番,可惜事出突然,只好原样奉还。小玛丽奶声奶气地感谢了我的努力,在我的脸颊上留下一个湿哒哒的吻。随后几个女招待争相在其他位置留下了鲜红的唇印,祝我有一个好运气。
游吟诗人海曼在起哄声中高歌一曲,与老板娘跳了一支舞,在大家的欢送中离开了这里。同行者雷歇尔站在十米开外的阴影当中,已经等了几十分钟,抱着胳膊,敲打着手肘的手指说明他快要用光耐心。我走过去时他猛地抬起头来,匪夷所思道:“这就是你说的准备?”
他大概想不通我怎么敢为了这种小事跟他讨价还价。
“要是我突然失踪,发现这事的人没准会上报给圣殿骑士。”我一本正经地胡扯道,“那些牛皮糖都很烦人。”
“每天都有无数个愚蠢的旅客失踪!”他嘶声道,看上起快被我这不走心的解释气笑了。
“但我绝对是其中最受欢迎也最英俊的人之一。”我自豪地昂首挺胸,对他张开双手,“您说是吧?”
他的眼中闪着危险的光,我的后背到头皮一下子绷紧了,出于直觉和某种久远的条件反射。有那么一会儿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试探得太过,我们分别太久,我并不真能确定他对我的容忍限度。防护法术的第一个音节就抵在舌尖,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乱动。
漫长到煎熬的几秒钟后,雷歇尔转开头,大步向前,抛下一句冷冷的命令:“把你那张蠢脸擦一擦。”
“当然当然!”我笑嘻嘻地拿袖子擦着脸,心脏突突乱跳,知道自己赢了。
灵魂绑定是一对一的法术,我逃不掉,他也别想。如果我的前导师走投无路到需要寻求我的帮助,那我的筹码恐怕比我以为的更多。
虽然没法摆脱这一要命的烂摊子,但至少,我能在这一过程中给自己找点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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