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永寻
关于黄蓉的婚事最后不了了之,人姑娘都跑了,还有什么好提的。
黄蓉去了哪儿呢。她将在外的所有的师兄师姐都寻了一遍,听了他们口中的黄药师与冷澜风。
每一个人的口中都是不一样的。
洪七公说,冷澜风在大雪天颇费功夫做的饭,那精细讲究的模样一看就晓得只是为黄药师做的,其他人顶多算个蹭饭的。他说,黄药师抱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远远的走过来,那个少年十五岁,不是五岁,可还是被人护在怀里,还是有人将自己碗里所有的馄饨都捞进了他的碗里,一个没留。
陆乘风说,一年上元佳节,黄药师一个人坐在桌边冷冷清清自顾自的生着闷气,见着他们便给囫囵赶了出去。他们上了街后,他偶一抬头,穿过人群漫过灯海,便看见桥头上黄药师弯着腰护着一个瞧不清面貌的人,面上带着毫无阴霾的笑容,在花灯的光影里,极尽温柔极尽温暖,像是月华,只是暗夜里的光,只是雅致清浅的明亮。他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同他一块儿的一定是冷澜风。
梅超风对黄蓉的态度总是很奇怪很复杂,她一面愧疚一面愤懑,她对黄蓉几乎有求必应,却又从不亲近。
黄蓉从梅超风的口中知晓了冷澜风执意离开的原因。
“我至今都没有想明白,大师哥的意中人究竟是如何的好才能叫大师哥说出不要师父了这样的话。我曾经以为大师哥的世界里只有师父,只有师父是永恒的,我们其实都是他的过客。在他的眼中会有比师父还要重要的人么,蓉儿,你没见过他,你不知道,他好像有自己的世界,只有师父进去了。”
“师父……大师哥可臭美了,师父一向看不惯这个。可只要是大师兄就没有什么是他不能退步的,只要大师兄喜欢他什么做不到呢。当初我就想过,若是大师哥在乘风他们是怎么也不会被赶出去的。若是大师哥在,我又害怕什么呢。你说,他们那么在乎对方,怎么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如果大师哥再等一等师父,如果师父能早一点回来。”
“命运啊……蓉儿,玄风就一直不明白当初师父怎么能下得了手,一鞭子一鞭子,鲜血淋漓。我曾经也不明白,如今见了师父我便明白了。大师哥什么都可以要,师父也什么都能给,但是一定不能是大师哥不要师父了。他痛极了,便怨愤,每一鞭子下去要的只是大师哥将话收回去。可他气疯又舍不得。”
“我亲眼见的,大师兄身上都是血,师父手上也都是血。大师兄身上有师父手掌心流下的血,师父手心里也有大师哥的血。大师哥昏过去,师父将他抱起来的时候慌的差点儿摔地上,又连忙稳住怕摔了怀里的人。上药的时候大师哥一只皱着眉头,师父便一直小小声的哄着,一直一直哄着。熬药的时候他知道大师哥怕苦,费尽心思配出了味道最好的药方。药还熬着,他就匆匆往外走。”
“我不明白那个时候他为什么要带上你娘,现在我清楚了。他怕他买不好,找你娘做参谋呢。可惜了……”
梅超风无奈的一声叹,拖着长长的调子轻轻的一声,可惜了。
时日越长,黄蓉心头的不满就越淡。甚至也不由在心头说一句,可惜了。
后,她又困惑,银环的意中人是谁呢。他此时此刻是否便是同那一位意中人在一起。如果是,那么一切又与母亲有甚么关系。
这……娘的话可真是,真是惹人误会。
大师哥是爹最重要的人。娘不小心将爹最重要的人抢走了。
什么跟什么呀。
黄蓉最后找到了曲灵风,得知了银环最后一次去桃花岛前的住所。
曲灵风口中的那个人与其他人口中的几乎是黑与白光与影的极致对比。
那得是多恨一个人,又要多爱一个人,才能为了一句话,一句可能明知道对方口不择言口不对心的话,就废了一身武功苍白又虚弱坐在轮椅上。哪一个江湖人能做到亲手将自己从天打到地上,只为了一句话。
“也不光只是一句话吧。他心头里好像藏了无数的东西不能说,只能靠一口气撑着。靠一句话争一口气,像是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吧。他就是头偏执的倔驴,脑子里的想法和咱们不一样。”
“曲师哥,你不觉得我爹对大师哥,他们之间的情感有些,太过了。”
“是么?”曲灵风笑了笑,“蓉儿,那你没有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模样。”
“我是除师父师哥之外最早到桃花岛的。刚开始也不明白师父对师哥的偏爱,师哥对师父的依赖。你要晓得,人与人的情感是两个人互相之间的事情。”
“师父与师哥,他们两个像是在搭台阶,一日比一日高,一年比一年深厚。你说满岛桃花都是我的,我便为你种一片竹林,都是你的。你送我一个穗子一块玉佩,亲手做的。那我为你梳个头发穿件衣服又什么难办。”
“他们为对方几乎所有能做的小事都做遍了。蓉儿,一个人为另一个惊天动地,一时热血上头要生要死都是简单的。我活到这把年纪,看着人来人往,潮水往复,才知道细水长流经年累月有多难得。你如今问大师哥与师父,我脑中便是一碗永远不烫不凉的葱花蛋羹,便是大师哥人前人模人样一派正经稳重,人后搂着师父的腿坐地上就耍赖。”
“师父顺手就将大师哥抱孩子似的抱起来,大师哥拉着师父的手光着脚在海边踩浪玩儿。你觉得他们不寻常,我瞧着他们一年一年走过来,不寻常么?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么。这十几年他们分隔两地,大师兄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去,我才是,我方是意难平啊。”
意难平……
黄蓉踏进小镇子里老旧的药馆,几个年轻学徒在店铺里记账,打扫。上了年纪的老大夫眯着眼睛瞧她,和蔼又可亲:“小姑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后头一位头发花白但梳的极齐整的老妇人掀开帘子到前堂来,盘子里端着一碗骨头汤,香喷喷热气腾腾的一碗汤。口中念叨着:“多大年纪的人了守什么店,那么多的徒弟还不够顶你一个糟老头子的。哟,小姑娘生什么病了?你赶紧给看看,记得喝汤。”
“诶诶,知道知道。”老大夫连连点头,对黄蓉招了招手,“来,让我把把脉。”
黄蓉走近他,唇角一勾,行礼道道:“俞大夫,我姓冷,十六岁,代家中长辈前来拜访您。”
俞大夫一惊,复大喜道:“是你爹让你来的?啧,那个臭小子人呢,一走就是十六年,还说回来看我老头子呢。放屁!哎哟,没想到啊,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丫头,你爹这些年好不好,那头痛症还发作不?”
黄蓉见老大夫毫不怀疑的惊喜模样便知道,这些年老大夫也没有同冷澜风联系过,线索断了。一个人销声匿迹十六年,到底去了哪里呢。
黄蓉随口编了几句瞎话,又提出要去冷银环曾经住过的地方看一看。
老大夫好客又热情,黄蓉自然而然在冷澜风住过的屋子住了下来。她有足够的时间翻找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却除了一本本医书些许旧年衣什么也没找到。她将医书翻遍,里头也只有冷澜风在医理上的见解注释,再多的便没有了。
蛊虫,以命换命。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神仙手段。黄蓉看不太懂,匆匆扫了一遍便放下了。
她旁敲侧击的问俞大夫与顾妈,冷澜风只留下了这一些么。只有这些,屋子是经常打扫的,但冷银环的东西都在这间屋子里了。
冷澜风到底去了哪里。
黄蓉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暂时告辞离开。
她与郭靖之间发生了许多事。她的脑海里不止一次的回想起黄药师的话,师兄师姐说过的关于黄药师与冷澜风之间的事情。
被欧阳锋抓走与他周旋期间,她在临安呆了一段日子。她知道家里在临安有一座院子,刻意骗欧阳锋住进去,希望可以给黄药师传递消息。
不晓得是她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遇见了隔壁的一位奶奶,说她长得很像以前也在这院子里照顾过的一位姑娘。那姑娘当真是漂亮,你也是逼人的漂亮。
黄蓉引导追问,又找临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问临安从前是不是有一座茶楼,忆江楼。
忆江楼的冯蘅,江忆的冯蘅。
她将一切串起来故事完整了大半。她与欧阳锋互相制衡,又找到了当初被请来桃花岛接生的婆婆。
散乱的碎片终于完整,终于明白那一句娘不相信抢走了他最重要的人,终于懂得了黄药师的惨淡苍凉,终于晓得了娘眼底的无力与无奈。
明明只该是两个人的事情,娘第三个人却被迫牵扯了进去,在恩情歉疚里做什么都不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盼着她长大,让她来撕开陈年的疮口,打破各地画地的牢笼。
她是无关的人,她足够年轻无知无畏。
黄蓉想,那一日发生的一切有多猝不及防,又有多不可挽回。对于黄药师来说多残忍痛苦,偌大的伤口密不透风的捂了十几年,五脏六腑都该捂烂了。
得再回一趟俞家,冷澜风最后的住所一定一定有什么是她忽略了。
华山论剑前她以《九阴真经》威胁,迫得欧阳锋跟她再走了一趟俞家的药铺子。
老大夫见她来还是笑眯眯的,和蔼的问,她爹呢,怎么又没来。
黄蓉同老大夫说了实话,她不是冷银环的女儿,她是他的师妹,冷澜风早年便去世了,她是来找寻他留下的东西的。有一个人,他在这个人世不肯留了,不出意外等她安全了再相遇之后,那个人便要去找冷银环了。
老大夫望着她,沉默了半晌,慢吞吞的喝着茶。一杯茶喝完他起身去了后面。
那是一个木盒子,老大夫说银环一走他就将这盒子挖出来了。也不知道当谁傻呢,新挖过的土当谁瞧不出来似的。
心思太重的人总容易苦了自己,埋掉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木头盒子又没什么包裹着护住,埋土里久了是要坏的。他得将重要的东西挖出来护着,免得以后银环后悔了,想要却发现已经坏了,来不及了。
里面是什么老大夫不知道也没瞧过。黄蓉也没有打开,华山论剑结束后她将盒子亲手交给了黄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