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浅香
叶晚秋没有应声,但领头者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有宗师,若非宗师不可能内力外放。
领头者的目光立时复杂起来,不知是庆幸还是不甘。他将怀中的锦囊递给叶晚秋,道:“千岁说了,你若成宗师便停止追杀并将这个锦囊交给你。”
是,宗师这一道门槛,上去和滞留门下之人间是一道天堑。不是不想杀,而是你根本无法杀他。
叶晚秋没说话,他接过锦囊放进怀中,淡淡的望着领头者,无情无绪。领头者死死的盯着他,最终咬牙下令离开。
一群人消无声息的来,又转瞬离开了银环的视线。银环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正愣神,叶晚秋已经收回了剑拉住他的手一路不停的往密林深处钻。
林中树木茂密杂乱,无有道路,银环跟着叶晚秋却不觉凹凸不平的泥土绊脚。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行成斑驳光影,叶晚秋的面容乍明乍暗,俊美冷厉,像是一把风华无双的长剑,剑尖还在滴血,剑身却不染一尘。
银环不知跑了多久,或许很远或许片刻,叶晚秋乍然停了下来,如同他握着银环的手突然奔跑时一眼,薄薄的嘴唇紧抿至苍白又溢出一线红来。他支撑到了极限猛的喷出一口血来,血雾在半空中绽放,叶晚秋身体一晃,银环连忙扶住他靠着树干坐下。
银环按住叶晚秋的脉搏,刚好全不久的身体又一次受了内创,五脏六腑皆有损伤。
银环眼睫一颤,挨着叶晚秋坐下,像是明知故问:“你怎么了?”
叶晚秋以衣袖抹去唇上的血,想说什么又止于喉中,他垂眸望着脚下的枯叶,声音低而沙哑:“无事。”
“说谎。“磨刀”是来杀我的。他们等到今天就是想要你们分开后杀我,眼看我们要上山都不曾分开,山脚便成了他们最后的机会。为什么杀的是我?你早就猜到了,你师父想要杀我,所以才与我形影不离。对,你师父要的不仅是你变强,还要你无情心狠,是不是?”
银环猜中了。叶晚秋隐忍着喘出口气,点了点头。
银环打开小药箱挑挑拣拣,拣出一只玉瓶来倒出三粒黑色的药丸,低眸道:“可惜,你只是瞧着冷漠罢了。”
叶晚秋是太重情义。
他直起身体将掌心的药丸送到叶晚秋嘴边,叶晚秋伸手来取,银环避了开,“别动,张嘴吃就是了。咽的下去么?”
药丸不大,叶晚秋无奈的嘴唇贴上银环的手掌,很容易便将药丸吞了下去,微凉的嘴唇落在冰冷的掌心,竟是嘴唇更暖些。银环收回手,掌心留下一丝艳红。
银环凝望着自己的手掌,轻轻一叹:“你本可以不救我的,你不救我,我未必会死。你救我强行破宗师境,五脏六腑皆损,一个不好你的境界便到此为止再难寸进了。为了我,值得么?”
叶晚秋内脏的伤痛略微减缓了些,轻声道:“你救我一命,若无我,你自然也不必受此灾劫。”
银环握了握手掌,又从药箱中取出绿色的小瓶倒出颗药丸来喂给叶晚秋:“我若不曾在那时瞧见你,你也未必会死。何况,我救你是因为你借了斗篷给我取暖。”
“你送了药给我疗伤。药效很好,撒上血便制止了,连疼痛都轻了些。”叶晚秋见银环眉头蹙起,乖乖吞下了药。
银环简直不明白,这人平时也挺精明的,怎到他面前就这样老实:“你借我火取暖,我才给你药。药你也只用一次,都没拿走。”
叶晚秋瞧见他眉头越蹙越紧,胸口在疼,他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轻声道:“我昨夜弄疼了你,今日自然不能再让你受任何损伤。你或许并不畏惧他们,但是你怕疼,我不怕。”
银环怔住了,后知后觉再度想起叶晚秋那轻轻的安抚他“别怕”。他拔剑之前,原来是这样想的。
习惯了沉默的心忽而觉得重,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坦白还是在试探。
他冷声道:“叶晚秋,我骗了你。我功夫很好,只是装作一个普通人罢了。我不止功夫好,毒术也不错。什么“磨刀”我根本不放在眼里,你若是不挡在我面前,我也照旧一点事情都不会有。我是故意的,故意不出手,故意看着你孤身一人,故意由着你挡在我面前。这样,你还觉得值得么?”
叶晚秋抬眼望他,斑驳的光落在他的眼角眉梢,鲜血干涸沾染在他素白的脸颊上。银环遇上他的目光,不是初遇时的浅薄淡漠,叶晚秋的眼底映着光,零星一点,浅浅温柔。
“银环,你可知道我师父是谁?可知道“磨刀”那些人又是什么身份?还有我,你是人间异类,我又何尝不是人做的怪物。”
叶晚秋不曾想,曾经无法启齿的,一次又一次止于唇舌的,不知为何在银环面前只要一想说出口便觉得心口微紧的,那些话在今日此时轻易便出了口。是银环望向他的目光太彷徨吧。好像一句说错,他便会下什么决定一样。
“我的师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罗衣卫总指挥使白行川,“磨刀”是他的死士,罗衣卫分为前庭□□两部分,一部分是前朝正经出身,一部分则是白行川手下的太监。今日来的是罗衣卫□□副指挥使,指挥使是我。我这样说,你能听明白么?”
银环眨了下眼睛,光落在他的眼睫上,他一眨眼便像是蝴蝶轻颤翅膀欲要飞。
叶晚秋转开眼,望着地上的光斑,道:“十五年前我被白行川选中成为了他的徒弟。银环,光有多明亮,暗处便有多肮脏,人心多丑恶不曾亲眼见是不会认识到的。我愿借你火堆取暖,是我瞧着你觉得很好。那日酒楼之上所有人都跑了,只剩下你还捧着汤不放,瞧着有些呆。我原以为你是傻大胆,原来是艺高人胆大。”
银环终于确认了。他挥开了朦胧的面纱,望见了叶晚秋藏在眼底心中的光亮。
他低不可闻的问:“你不在乎我骗你么?”
叶晚秋默了片刻,略一颔首,道:“你不曾骗我。只是,可否告知隐瞒我的缘由?”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光斑翩跹舞动,落下明亮光浅浅影,雪白的花瓣从不远处吹落,隐约是花香。
银环望着被风带来的零星雪白,浅淡花香,怔忪片刻后,他笑了笑,坦诚道:“我只是很喜欢你护在我身前的模样,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护过我了。”
叶晚秋怔然片刻,终忍不住望向银环。
银环偏着头对着他笑。
于是叶晚秋便也笑了,唇盼抿起一点点,面貌却转瞬柔和下来,杀气消尽煞气内敛,便连一身寒凉都在光下升起温度。
“护着你,本是我心甘情愿。你便是天下第一,不愿出手时,我便护着你。”
银环望着他,慢慢抬手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拭他的脸颊。
叶晚秋僵了僵,没有躲开。
银环的心绪沉淀下来,慢慢慢慢将血污擦尽,心也跟着平和下来,他拖长着调子,温声道:“你出剑的样子真是漂亮,脸上沾了血像是地狱里走出的最俊美的修罗。你的伤我无法在几日内让你修复如初,需将养许久呢。我虽能保证不会让你留下暗疮的,但你与萧长和的战约要怎么办?”
“传信取消吧。”叶晚秋淡淡道,“日后再与萧洞主赔罪。如今我们该先离开,便是不惧白九,若他发觉不对,回转回来,也是麻烦。”
他原是打算切磋之时水到渠成破镜,想来争斗之时破镜他的剑便会越发凌厉。今日阴差阳错被迫强行破镜成宗师,也是仗着自己只差临门一脚。他养了许久的剑,只为与萧长和一战,可今日便是重复无数次他也同样会选择银环,并永不后悔。一往无前的剑锋第一次出剑是为了护着一个人不受任何折损,一点点埃尘都最好不要染上,这样的心境或许未来除了遇见银环再不会有了。
这样,也未必不好。
银环点了点头,明明已经擦将血污擦尽,手却不曾收回,他捧住叶晚秋的脸颊,弯着眉眼笑:“那么请问叶先生,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叶晚秋愣了,他张开口,银环的指尖划过他的脸颊,点在他的嘴唇上:“嘘。不着急,你再好好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我心里头有些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也得再想一想。你可好些了?”
叶晚秋喉间微动,银环这才发现他的喉结并不明显,许是他自己便生的男女莫辨,对于这一方面总是迟钝些,加上叶晚秋内力属阴本就寒凉,便是摸脉诊治银环也想不到那方面。任何见过叶晚秋的人,只怕都很难想到他的残缺吧。
银环说心头乱,叶晚秋似是被他所影响,心头觉得困惑又觉得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不疼也不痒,只是略微一动,有所感知。他略微往后,银环也收回了手。
叶晚秋道:“好多了。我们暂且先离开吧。”
“好。”银环率先站起来,朝叶晚秋伸出了手。叶晚秋目光一顿,握住了银环。
他们选择了一个方向走,细碎斑驳的光在脚下在眼前在路上,路过琼树下时,有风来,花如雪,满襟香。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小银子【难过懵逼又快乐】:啊,他好像……喜欢我诶。
叶晚秋【一头雾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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