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风月
心上有一个地方,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听到了花开的声音。一点一点舒展着花瓣,盛开至荼蘼。可耳边又有另一道声音,温和慈祥,抚这他的头,慢慢说道,你既入我门下,不求佛法通达,一念西天,但求五戒铭记于心,良善明达。
那手掌宽大粗糙,轻轻的落在头顶干燥而温暖,远胜过冬日的火炉。
师父说不必他佛法通达,可学起来似乎也算容易,他总是很轻易便能背下他人十天半月才能学完的佛法经意。但良善明达他却不知以何衡量,如何才算,想来便是恪守戒律。
不杀生戒,不偷盗戒,不邪淫戒,不妄语戒,不饮酒戒。
非期豁然推开银环,踉跄起身,他低垂目光不知为何竟不敢望向银环,只艰难道:“你……自重。”
纵然他红尘不沾,也是知晓银环这般亲密亲近于他而言便是引诱犯戒。是不应该的。
银环尾巴一蜷,撑坐起来望了眼非期,有些欢喜有些好笑还有两分羞赧。瞧他,一时忘了形了。他们妖精没羞没躁,颇有些野,喜欢便亲近不喜欢便一拍两散,可非期却是个正正经经的恪守清规戒律的小和尚。之前便不晓得对他说了多少回不妥当。
银环眼眸一动,计上心来:“小和尚,我自重什么?嗯,男女授受不亲?可我是条雄蛇呀。”
非期一愣:“你……”他似是觉得难以启齿,可细想想又不太明白为何难以启齿,还是拧着眉开口道,“……你以嘴唇触碰我脸颊,这便不妥当。”
银环往床头一靠,将被子拉过来搭在自己腰上。他早瞧出来非期于情爱之事纯良如白纸,一窍也不通,于是懒洋洋道:“这如何便不妥当。这同我们碰碰胳膊碰碰腿有何不同?”
是啊,有何不同。非期眼睫一颤,人暖和,蛇太冷。
银环乍然离开,非期其实根本回不多神来,只想着他走了他需得跟上。幸亏银环身上戴着他的佛珠,他这才能有个方向找他。不曾想,一找见便是那等危急关口,依旧不容他多想便挡了上去。一直到此时此刻非期心中其实都是未曾想明白的。
他只是觉得除了师父没人同他过这样多的话,也同样没人给予他温暖的手掌。他只是贪恋银环的话语与温度。可方才分明是冷的,银环身上太冷,那些鳞片下意识便让他汗毛倒竖,神魂惊惧,这一条蛇妖啊。他想听银环同他说话,却厌恶且惧怕着他任何碰触。
每个人都有一样极惧怕的东西,或许已经不记得究竟为何一见到便惊恐得不能自己,但那样事物的形貌在脑中一闪而过都叫人不能忍受,纵然是书中文字都觉得不能见到,若是图文具表便恨不能立时合上书册,隔着另一面纸张都觉不能碰触。怎么会这样惧怕一样东西,非期隐隐记得,但不敢想。
他只晓得,银环嘴唇也是冷的,他还记得他张口露出尖锐的毒牙,满身的鳞片,那狰狞兽像他按捺下去又浮现脑中。他着实无法忘却,面前同他说话的是一条蛇。
“不同。”非期张口,低声道,“我心不同。从前是从前,今时是今时。日后,你莫要碰触于我。”
嘿,银环差点儿气上脑门儿蒸出烟来,又忽而想到初见时小和尚对他说什么我心不动,大概意思他细细想过能明白个大概。这就不是说以前能碰那是小和尚不动心,现在不能是因为他把持不住。
银环连忙闭紧嘴巴,差点笑出声来。他掩饰的捧过一边的糖葫芦咬进一颗,满嘴香甜。
“哦,那,那好吧,我努力控制一下。但你长得这样好看,就在边上呆着,我时时瞧着你,若是一个不小心情不自禁忍不住你也别怪我。”
非期松了一口气,答应了一声,脑中一时空茫。他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想起走至窗前放了一把佛珠出去。
银环好几天都保持着半人半蛇的模样瘫在床上。他也不知道身体里那块经络出了问题,变不回蛇也变不成人,只能这么半人半蛇半身不遂的保持着。还好非期明知道他是自作自受也还是再一次给他渡了一次法力。
只是银环见非期面色难看,舍不得他损耗力气,便说自己好多了不疼了。非期肉体凡胎一道玄雷下来便是修为深厚也伤得不轻,还又一次接一次的给他渡法力,外头又要掌控佛珠找寻妖精动向,便是铁打的也要受不住。银环便是自己疼些,也不愿见非期为了他不顾自身。
非期抓了药自己来吃之余,不得不被迫做了回赤脚兽医,给银环也开了药。白日里便是两人在屋里吃完早饭一起喝药,吃完午饭一起喝药,吃完晚饭再一起喝药。一天三顿,顿顿不拉。
银环每每想要耍赖不喝,瞧着非期面无血色的脸,又念着是他亲手抓的药,只好捏着鼻子皱着脸一气咽了。好在,每每他苦的直吐舌头非期能记得他的话将蜜饯端上来,银环会缠着哄着,拉着非期两人一块儿分着吃了。
到了夜里多是非期死活不肯上床榻来睡觉,银环撒娇耍赖一哭二闹,非期总是白着脸皱着眉僵成座活棺材,逼着自己躺到了银环身边。银环叹了口气,见他实在抗拒也不忍太过逼迫他,同他一人一条被子睡着,心里暗道这一日日看得到吃不到的日子怎么才是个头啊。为什么非期偏偏是个和尚呢。
妖精说起来不算多,却也不算太少。非期又一次出门总算有所收获,制伏了一头吃人的狼妖,取了内丹回来。
银环见他因自己受伤不说,还愈发奔忙,收获甚少便只能散出更多的佛珠去找寻。一日两日瞧不出什么,小半月下来银环便发现驱使佛珠于非期来说并不仅仅是耗费法力这样简单。驱使佛珠多了久了,对于非期自身是有损害的。想起非期平日不动用佛珠便不用的模样,还有当初对他并不追击反而转回镇国寺,在寺中他更像是在修养。
银环承认,他心疼极了,越想越不好受。可为何小和尚要这般疲于奔命,那老方丈不是需要蛇胆作为药引续命么,拿其他妖精的内丹做什么。
银环问了非期。
非期将狼妖的内丹放入特质的木盒中,回答道:“我亦不知。只是师父这样吩咐,我便这样做。每次回寺妖丹都有定数,不好少了。”
银环皱了皱眉:“怎么,若是少了还要罚你不成。我瞧你们寺中再没有比你修为更精深的,你这样的天赋能与你比肩者我都不曾见过。说句直白的,他上德如今全靠你续命,谁给他的底气这般压迫你四处奔忙。”
非期摇了摇头:“师父说的我便会做到。”他自小为人厌弃,唯有师父养育他长大。虽然师父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深居简出,他们也并不常见面,近年来见面更是少有,但每每师父见了他,眼神与他人总是极不同的。在银环之前,唯有师父望他的眼神给他的感觉是暖的。
好好的小和尚怎是个榆木脑袋。人家为了师父,银环便不好多说什么。只记下日后去会会那上德。如今是得先叫着小和尚歇一歇,回毓秀谷取内丹之事便提上了日程。
他手上的内丹,若都拿出来给非期想来他便能轻松许多了。那些内丹都是他遇见的满手杀孽的妖精的,他将他们打回原型后收了他们的内丹,失了内丹并不致命,轻的打回原形,重的灵智全消,反正是很难再出来祸害人了。别人的内丹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但世上总有些邪法以他人血肉精元作为养分壮大自身,内丹这种东西也不好胡乱给人。
上德或许只是为了磨砺小和尚,毕竟这一回如果不是因为他小和尚完成任务想来也不会太难。罢了罢了,到底是自己的小和尚,可不得自己疼着。
“之前同你说将内丹给你,如今我可得再加个条件——好好养伤。你将那些佛珠都收起来,整日奔忙身体怎么能好。待我好些便带你去我家取内丹。这样一来你也不必日日发愁了。”
非期想说他并不曾有发愁这样的情绪,但对上银环含笑的眉眼他只能点点头,道一声:“好。”
他不曾多想,一只蛇妖的老巢哪里那么简单。
那是一个悬崖下的深谷,银环取名为毓秀谷。他明明可以与非期直接入谷,却偏要拉着非期跳崖,口上花花说什么生死盟约。非期崩着脸推开扑面寒风,也瞧不出来听没听懂,估摸是听不大明白的。
银环在毓秀谷设了法阵,一年四季皆如春景,鲜花不败,树木长青。
他们落在谷中的小道上,泥土凝实的一条小路,勉强够两人并肩走过,上头铺满了从河边挑来的圆润的石头。路边是郁郁葱葱的花木,不曾被人为修剪,生长的颇为狂野。
路的尽头是一座茅屋,许是因为地势不够平坦,茅屋并非直接搭建在地面上,而是先用许多木头打入地下,建了平台后再建屋子,屋前约摸有十数台阶。
屋边有一个小水潭,水潭上是一个小瀑布,流水不很多,只缠缠绵绵的落下来,陪上周边繁茂树木,是个景致清幽的好去处。
银环三两步跑上台阶,在高处回头对非期献宝似的道:“小和尚快过来,这屋子可是我亲自搭的,费了老鼻子劲儿了。你快来瞧瞧,好是不好。”
意思非常明白了,等着挨夸呢。
金乌高挂天穹,毫不吝啬的倾洒下一目辉芒。银环趴在栏杆上,对着非期不住招手,笑靥明媚。
非期下意识大步朝银环走去,他迈上台阶,银环的目光一直专注的落在他身上,第一时间朝他伸出手。非期自然的将手交付过去,握上银环毫无温度的指尖才猛的一颤。
银环却是乐颠颠的赶忙握紧了,像只偷了腥的猫儿。他心里头乐着,面上却装作什么也不晓得,拉着非期往屋里去。
嗨呀,牵到小和尚的手了,还带人回了家。
银环心里美滋滋的。
多大岁数的老蛇妖了,竟为这点小事便要上天,若是竹青见了定要指着他道没出息。
作者有话要说:整章几乎全改,就是重新写一便了,和之前差别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