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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风起(1 / 1)

第一百三十一章风起

银杏叶哗啦啦的飞舞着,像是翩翩的蝴蝶,璀璨的明光。铺天盖地,若一场灿然的大雪。

非期摊开手掌,那里躺着一对重复光鲜的银镯,是他一寸寸打磨一分分雕琢方才回的光泽。上面密密麻麻刻着一个个辨认不清晰的小字,尽非期所能镌刻了佛经梵字中所有的美好愿想,一字一句皆是祝愿那人平安喜乐,不惧刀劫,无虑无忧,得偿所愿。

他怔怔凝望许久,终于拿起尖细的刀刃在银镯内里又添了一句经文,细细小小令人看不真切。一句经文混在密密麻麻的心意里浑然一体,非期摩挲过镯面,却觉得胸膛莫名的被凿开了个洞,原本满溢的温暖满足忽的便从孔洞中悄无声息的漏了出去。可他却不甚分明缘由在何,只怔怔的怔怔的望着。

灯烛越烧越短,灯光越来越黯淡,猩红的烛泪落下又凝结成了狼狈丑陋的一团。火苗缩了又缩,剩下豆大的一点苦苦挣扎着。

非期虽寺中僧人一同回寺后便被上德唤了去。这一次他踏进了屋门,望见了风中残烛般的恩师。

苍老枯瘦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非期怔然望着上德含泪的眼睛,无措又迷茫,随后一切又收敛在波澜不惊的皮囊之下。

他说:“师父,我想随一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想……跟他走。”

“师父知道……知道。那就去吧……明天你们便可离开了。”哀哀一声叹,那目光中是什么呢,像是愧疚像是欣慰,似乎别离似乎祈愿。

非期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他想,明日他会与他离开的。

非期走出院落,望着高阔的蓝天,风拂过脸颊,黄叶坠落于身,他迈出一步只觉得沉。分明得偿所愿,为何胸口却沉甸甸坠下去坠下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风带着黄叶哗啦啦飞远。非期疾步穿过小道,一眼望见坐在岸边赤着脚戏水的银环。

光影落一地斑驳,金灿灿的叶子铺了一地,美丽的蛇妖取了银杏的叶点缀于发间,渺渺的白裙落满了黄叶,他抬眼望来,万物悠然去,岁月缱绻。银环笑了,他捧起一握细细挑选的银杏叶朝着非期轻轻吹乱一口气。

银杏叶倏然吹散高飞起,如一只只扑朔的蝶朝着非期飞去,舞动,包围。非期捏住一片叶,垂目朝银环走去。

银杏叶围绕着他翩翩舞动,银环托着脸注视着他,目光灼灼,眉眼欢欣。

银杏叶在非期手中翻叠,竟真成了有须有翅的蝴蝶,他在银环面前停下,将蝴蝶递给银环。银环歪头打量了一眼他,伸手将他拉下来,脸往他的胸膛一埋,深深吸了口气。

非期筋骨立时绷紧,他不言不动,是石头是木头。

银环听见了他鼓动的心跳,甜甜的笑开:“小别胜新婚,可想我?”

非期迟疑的将手落在他的发上,翩翩欲飞的蝴蝶落在银环的发间,他避开了这个问题,他总是善于挑开话题:“师父说,明日我便可走了。”

银环拿脸蹭了蹭他:“嗯,你高不高兴?”

冰凉柔顺的发丝缠绕过他的指尖,非期垂下眼,低声道:“我想去寻些精怪,治好他。”

银环明了,有些事可不好叫他的小和尚知道。只需要之后让上德告诉他已经治好了就行。

“好啊。”他深深嗅了一口非期身上的香气,喟叹道,“可真是想你,你不在我睡觉都不香了。夜里梦里总是你,日里万物是你,掰着日子想我家小和尚什么时候回来呀。真想不管不顾冲到宫里去将你抢出来。吃饭都不香了。”

如果不是他旧伤未养全又添新伤的话,他估摸已经去宫里找小和尚私会了。

非期默然扫过银环边上摆着的瓜子花生糖豆甜糕,对于吃饭不香这件事暂时不予置评。

“我想送你一样东西。”非期踌躇片刻,轻声道。

“嗯?”银环仰脸从非期怀里退出来,“什么东西?”

非期垂下眼睫,他蹲下身捏住银环湿漉漉的脚踝将脚拎起来,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块白帕仔细仔细擦干脚上的水珠。

银环脚趾一蜷,浑身一抖,颇有些受宠若惊,瞪着给他擦脚的小和尚,颤巍巍道:“小,小和尚,你……”没吃坏什么东西吧。

非期没有抬头也没有应声,只从怀中取出那对银镯中的一只套在了银环脚腕上。

银环抬起自己的左脚,瞧见上头密密麻麻苍蝇腿似的小字脑袋都昏了:“这都是什么呀?梵语?写得都什么意思?”

非期为他套上另一只银镯,指尖微不可查的一顿,他轻声道:“这是我母亲留下的。”

他从来这样,不愿说说不出的便转换另一处,偏偏银环待他永远深信不疑,于是一时又是怜惜又是情动。

他仔细打量两个银镯,端着认真的态度:“很漂亮,我很喜欢。这个,算是定情信物么?”

“喜欢就好。”非期道。

这样的话落在银环耳中便是默认。心轻飘飘的好似要飞到最高处,在云海徜徉,听风声舞蹈,极度的满足与欢喜。

他笑了,眼中只容下一个非期,抱着膝盖定定的望着他,明媚若三月的春花。

非期望着银环笑似乎也想勾起唇,可莫名的他没有笑出来。

他将他唯一拥有的给了他,那本该是纯然的美好,他不懂,于是在上面撒了一层灰。

银环遇上非期的目光,伸手勾起非期的下巴,眼眸含了迷蒙的雾,他慢慢慢慢的凑近非期的嘴唇。非期似是痴了,竟也未动。银环眼睫一颤,闭上了眼睛,启唇吻了过去,嘴唇却擦过非期的唇角,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非期骤然偏开头,心跳得厉害,尝在口中的却不是甜蜜,是慌张恐惧是茫然无措。

他做不到。他以为他可以。

银环有多少次扑上去就啃,就有多少次被非期精准避开。他一时好笑一时无奈,张嘴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含糊道:“死板的小和尚,明儿不是这儿的人了,是我的人,我且看你还躲不躲。”

非期心下慌张,却发不出声来。

银环蹭了蹭他的脖颈,又忍不住啃了两口平复心头的燎原火,声音软软的同他撒娇:“小和尚,你什么时候不这样害羞了,也抱抱我亲亲我呀。”

下一瞬,非期揽住了他的脊背,浑身筋骨已然绷得发疼,却不比心头叫他喘不过起来的沉重。他收拢臂膀,一遍又一遍的想,这是银环,是……是他想要一直一直听着说话的人。

银环一夜没有睡,屋中的烛火也亮了一夜。他忙着兴奋忙着时不时笑出声,忙着将非期的东西全部打包,全数搬到自己的毓秀谷去。非期到最后被他带动,心好像也轻快一分,是啊,明日他便可以同他走了。他们两个人。

非期不大明了其中的特殊意义,他只是顺着心意,只是看着银环,便也觉得高兴。

他的东西很少,带上衣物佛珠外加那把古琴便自认足够了。银环却将他的经书字帖都掏了出来,一概全部带走,东西收拾着还找着一本非期少时的字迹翻得不亦乐乎。

天蒙蒙亮的时候,非期煮了粥热了馒头,二人用过再将厨房收拾干净,最后合上小院所有的门。非期站在院中望过一眼他长大的地方,心中是什么滋味呢,惆怅么不舍么,不曾吧。

银环勾了下他的下颚:“你若想回来住,我们也可以偶尔回来呀。离开又不是再不回来了,只是你可以选择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离开,而非为人管束戒律清规。”

非期隔着衣服握住了银环的手腕:“我们,走吧。”他指了指围墙的方向,顿了顿“从这边下山吧,去山中走走。”

银环自然由他,开开心心的点了头:“你若喜欢慢慢走,我们就用脚丈量天下。”

阳光升高,金辉璀璨,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人相偎,影相依。

这样晴好的天气,连风都轻柔下来,不忍惊动并肩而行的两个人。

……

竹青负手而立仰望晴空,兀自发着呆。忽而,一道金光从镇国寺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竹青眉头一蹙,那个方向是……他立时掠上半空,向上德的院子飞去。

当朝天子沉迷长生修仙之术,不问朝政,无数贤臣才子痛骂明贵妃为妖妃,言她蛊惑当今,霍乱后宫。然明贵妃以修仙之由早已将当今牢牢抓在手里,便是巍巍镇国寺近年来也落入她的掌控之中。她本就养了一群和尚道士捉妖来补全自身。自从将镇国寺纳入掌中后更无能可挫其锋芒。

竹青之前为文秀已经焦头烂额,哪里能分出心神来管教出走的女儿。她既然爱红尘繁华,不愿与他们一般躲避山林,那么只要她性命无虞便随了她愿吧。谁曾想,她享受了荣华富贵后还嫌不够,想要彻底化妖长生不死,这般贪婪太过竟一朝堕魔道。待竹青反应过来想管已是来不及。

皇宫大内龙气太盛他进不去,他几番奔走之下唯有镇国寺是最好的选择。那日进院虽为人发现,却也成功与上德方丈通了口信。上德蛰伏多年奈何不得,竹青也明白,或许只有他亲自动手,到底他的血脉也该由他来终结。

但他与上德通信至今时日短短,上德是如何做到引开文竹明的手下并让她来到镇国寺的。竹青远远感知到上德院中看守的人几乎清空了,留下小猫三两只也被金光震昏。

通天的金光缓缓收拢宛若一只钟罩将院落包围,墨般的魔气汹涌荡开狠狠的撞开钟罩上,钟罩轰然一颤又勉力维持。一道金光自内破开黑雾,文竹明与上德的身影一闪而逝。

竹青不得进入之法,他于云端紧紧盯着钟罩之内,心中有些不安,究竟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不惜人手连看守之人都留不下两个不熟练,还能让她亲身而至。

庞大的灵力便是在这时轰然炸响,不遗余力,决绝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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