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祺遭遇了这个出乎他意料,黑乎乎的脑袋之后,整个人都心神不宁,像是看到了一个很坏的预兆。他觉得现在的鲁顺心比原来那个一头狮子鬃发的模样更加难以接受,凭直觉,他认为这个鲁顺心更加危险了。他警觉起来,因此反而克制,他决定再不去询问,那天在楼道里,她是否故意地制造了一场偶遇。他警告自己不要去追根究底,就把她远远地抛在脑后吧,当美杜莎长出满头的蛇发时,聪明的人就知道该逃跑了。
之后一整天文家祺都没有走出过办公室,直到下班。当他把车开出停车场时,仍然忍不住和往常一样,目光在人行道上搜寻那一头黄发,他在心里大声制止自己的行为,不过在一无所获之后还是略有些失望,但也松了口气,他并不是真心想找到她。
今晚他答应了要和朱薇琼的朋友们见面,文家祺振作精神,开车来到了朱薇琼告诉他的餐厅。他不知不觉抱着满怀的希望来见朱薇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当他看到她时,他简直大大地喘出了一口气,就像是从极深的海里面跃出来,他全无依托,轻忽飘摇地走到了朱薇琼身边,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抬起头,早已预备好了甜蜜爱意,与他对视。
“哎,我怎么感觉我们一下子成了电灯泡?”一旁李雪燃笑道,她站起来让出位置给文家祺,自己走到朱薇琼的另一侧坐下,文家祺对她道谢,朱薇琼拉着他坐下,喜悦而羞涩,是沐浴在爱中的女人才有的神态。
“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呢?薇琼总把你藏着不让我们见。”李雪燃道。
朱薇琼轻轻打了她一下笑道:“我什么时候藏了?”文家祺和李雪燃是见过一两回的,只是不算太熟,他和她的朋友们都不太熟,也不认为有必要太熟。
李雪燃笑道:“好了,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没藏,是文总太忙,没空见我们,好吧?”
文家祺这时才终于开口,他说:“再忙也要来的,薇琼可是警告过我的。”
朱薇琼望着他笑。
李雪燃实在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她和朱薇琼不同,看上去就精明强干,有她在的场合气氛从不沉闷,她又很知道分寸,即使有目的,也不会一开始就直白地将目的显露出来叫人扫兴。
总体来说文家祺对今晚的聚会算是享受,在场的人都友善知趣,是他惯常交往的人群,虽没有新鲜,但也没有意外。
李雪燃直到最后才婉转又迂回地提了一句投资的事情,她没有直白地拉他下场,而是拿朱薇琼作借口,他对她印象不错,便也没有拒绝,只装作玩笑,说要替朱薇琼考察一下。
朱薇琼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她没有做声,在场各人的艳羡目光,还有对文家祺地暗暗打量,她都看到了,她因此快乐了一瞬,之后就心神飘远,她有更逼迫更激烈的快乐要品尝。
到这里来之前,她去找了葛俊彬按摩。
葛俊彬昨天过生日,所以他才会休假,不过他没对鲁顺心说,鲁顺心也不记得了,但是朱薇琼却晓得了,她姗姗来迟,还送给他一件迟到的生日礼物。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生日?”他问她。
朱薇琼仿佛藏着一个了不起的秘密那样微笑,就是不肯告诉他如何得知,只叫他快点拆开礼物看看。
礼物就放在按摩床上,朱薇琼坐在礼物旁边,手撑在床上,姿态闲适,像没有什么企图,葛俊彬却莫名紧张,他走过来站在她对面,他从没收过什么生日礼物,打开包装盒时像在做坏事,他先闻到了一股香味儿,但一看里头装着的却不是鲜花,而是一双鞋子。一双鞋子也能比花更香,他暗暗记下来。
“听说现在男生都想要这种鞋?你喜欢吗?”朱薇琼坐在那里看着他,有点担心似地询问他,像是真的怕他不会喜欢。
而葛俊彬答不出喜欢,他不敢出声,只莫名不安,觉得这双鞋子在此地此刻出现像是一个美梦,或是圈套,朱薇琼还在等他的答案,她神色恬淡,眼神却一丝一毫都不肯从他脸上移开,像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他只好低下头,盯着鞋子点了点头,干巴巴地道谢,又小声地抗议:“我穿不了。”
朱薇琼立刻笑起来,好像没听到他后头那句话,她从床上下来走近他说:“你快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脚?”她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床上坐下,接着捧起鞋子,居然是要亲手给他穿上。
“不用!”葛俊彬诚惶诚恐,连忙抓住了她,朱薇琼挣了一下,手里的鞋子就滚到了地上,她“哎”一声立刻蹲下去捡,葛俊彬也赶紧从床上下来,他弯下腰去,俩人的手一起摸到鞋子上,他们蹲在床下,像两只蚂蚁,被一片乌云般的影子罩住,一抬头就是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和星星闪闪的双眼,鼻息相闻,汗珠在皮肤滚动的声音都能互相听见。
葛俊彬犹豫了一瞬,放开了鞋,握住了朱薇琼的肩膀,朱薇琼抬头看着他,过了一瞬,或是许久,她慢慢闭上了眼,葛俊彬试探地向她伏过去,她的嘴唇开启了,他觉得自己跳进了一片火海里,烧得皮肉绽裂,却又欲罢不能。
他们滚在地上,像两条在岸上搏斗争抢的鱼,空气只在对方嘴里,朱薇琼凶恶非常,葛俊彬时不时觉得自己会被她吞噬,他情不自禁去咬她,头脑里一片蒸腾。朱薇琼却突然叫了一声,从他手里挣脱,葛俊彬睁开眼,满头细汗
,脸色迷蒙地问:“怎么了?”朱薇琼舔了一下嘴唇,望着他笑道:“舌头痛。”葛俊彬喃喃了一声对不起,又过来亲她,朱薇琼没有躲开,她睁着眼,看着葛俊彬发红的脸,还有他颤抖的眼皮,他亲她时像一只小狗,过分想引起她的注意,得到她的回应,这让她心软,她搂住他的脖子,重新又闭上眼。
葛俊彬下班时就穿着这双新鞋走的,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变化,鲁顺心看到他时也没有什么反应,她以为他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她从来没有像朱薇琼那样用心地看过他。
每次他回家,她永远是躺在床上,穿着一件他的旧衫做睡衣,刚洗了的头发湿哒哒地铺在凉席上,两只手高举着手机,像只猴子一样滑稽。
屋子里热而潮湿,葛俊彬感觉他们活像住在一个水壶里,更可怕的是这水壶底下还有火,他们迟早也会被煮熟的。
“你不去洗澡吗?”鲁顺心见他一直站在门边不动就催他,光是看到他站在那里,她就一阵憋闷。
“一会儿洗。”葛俊彬脱了新鞋,把它们珍重地放在鞋架最上面,坐下来拿出手机。
鲁顺心昂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在葛俊彬回来之前,她本来想告诉他自己最近在公司里经历了什么,她想和他聊聊文家祺的真面目,可是看着现在在她眼前的人,她却又突然不想说了,她眼睛盯着手机,脑子却在回放着刚才看到的那一眼的葛俊彬,她其实敏感得很,已经感觉到他好像有哪里不同了,像是有一种冷冰冰的东西在他身上长出来了,她茫然地出神,无从得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又问自己,她真的想知道吗?她知道了,又能怎么办了?
她不知道也许会更轻松。
她很快说服自己,翻了个身,默默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