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鲁顺心直接去了医院,她早早出门上了第一趟公交,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路都望着外头,早晨的风带着湿气吹到她脸上,她感到自己就像房子里的墙壁,很快就结出一层水珠。
途中公交经过了一段路,路两边是不高不低的山,山上雾气朦朦,山顶上架起了一根很高的水泥杆子,隐隐绰绰有条路从杆子脚下延下来,藏在密密的树林里头,弯弯曲曲,从她这个角度看,这条路几乎是垂直的,她不禁怀疑是否能走上去。
到医院时鲁顺心拿出手机,给文家祺发了个信息,告诉他今天自己请假了,不在公司。
文家祺这边接到这通信息很生气,他刚刚醒来,坐在床边看着手机,这下感觉像是又回到了梦里,还是噩梦,他今天注定要做蠢事了。
“你在看什么?”床上躺着的朱薇琼见他半天没动就问了一句。
文家祺把手机放下,回头对她一笑说:“公司的事。”
他笑容僵硬,语气里压抑着怒气,显是出极受困扰的样子,朱薇琼因此信了他的话,她安慰他不要担心,叫他快去处理。
她的温柔一如往昔,但这次却效用不大了。
文家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开车到了公司,却没有上去,在公司附近绕了一圈后,调头驶向了医院,他在车里咒骂连连,像是路怒症发作。
路上文家祺经过那天将鲁顺心赶下去的那条路,他后来其实有开回来找她,但她已经走了,他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但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文家祺突然感到很泄气,只想调头回去,但红灯恰好转绿,他不得不往前走。
当文家祺终于走进病房时,鲁顺心正坐在床边,在给鲁军削苹果。
她不会削,苹果皮都是一块块儿的,掉在垃圾桶周围,一个苹果被她削得小了一圈儿,文家祺看得难受,他自己削都能削一条完整的皮下来。
鲁军先看见他,他招呼道:“小文来了。”
文家祺不理他,只冷着脸看了他一眼,鲁军脸上的笑立刻局促起来,只能求助地看向鲁顺心。
鲁顺心很自然地转过头,她看见他出现时没有多惊讶,还和他打招呼,对他一笑,像他们俩是什么熟人一样。
文家祺这才想起来他并没有把他的决心对她宣布,她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所以才敢在大早上给他发这种无谓的信息,才敢这么平静地面对他。
他恍然大悟,立刻决定和她说个明白,叫她再不敢打扰他。
文家祺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好。”鲁顺心放下苹果站起来。
她要出去,可文家祺像个门神似的杵在门边,她看他一眼,他动也不动,她不得不侧着身从他身边挤过去。
文家祺垂眼看着她,突然想到,每次她走在他身边时,他都一边想逃跑一边想后退。
鲁顺心带他来到医院外头花坛边儿,就是上次他夜里来找她的地方。
鲁顺心站在他对面,文家祺一时语塞,脸色发怔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给我发信息?”他严厉地质问,却又感到心虚。
鲁顺心脸上带着点儿笑答道:“就是跟你说一声。”
文家祺抓住机会嘲讽道:“为什么要和我说?你以为我想知道?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鲁顺心疑惑地看着他:“上次你不是···我以为你会开心。”她很诚实,但往往诚实才伤人。
她话里那欲言又止的“上次”也叫文家祺难堪,他不情不愿地想起自己当时的反应,他涨红了脸,瞪起眼看她,在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时,他伸出手把她猛地一扯,扯到跟前却又止住力气,又把她往外推,像是要把她抻出去似的。
“鲁顺心!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咬着牙,叫她名字时都有点儿哀求劲儿了。
鲁顺心脸上只是惊慌。
文家祺道:“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你早看出来了是不是?你一直就在等着我上钩呢!”
鲁顺心连忙摇头,她知道他说得不是好话,似乎又给她安了罪名,但具体是什么罪她却不清楚。
“你···”看着她无辜又服从的脸色,文家祺突然丧了气,他松开她,“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有病。”
鲁顺心不敢说话。
“我见过很多比你更好更漂亮的女人,她们样样都比你强,你有什么呢?”文家祺脸色茫然,“不是说爱情只能发生在两个互相理解的灵魂之间吗?你啊,根本听不懂我的话,我这样算什么呢?”
鲁顺心对他嘴里提到爱情这个词感到震惊,她怀疑地看着他。
文家祺也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诚恳,对她说:“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从公司辞职,从我面前彻底消失,我们就都能回到原来的位置,你愿意吗?”
鲁顺心没有回答。
文家祺深深看她,慢慢吐出一口气,他低下头,再度牵起她的手,喃喃道:“好吧,那就这样吧,以后你再恨我,或是觉得折磨,不要怪我,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他说完就拉着她走进了医院。
上楼前文家祺又说:“和葛俊彬分手。”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鲁顺心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文家祺忍耐地看着她,又道:“今天就去跟他说,马上把这件事解决。”鲁顺心答应了。文家祺拉住她的手越来越用力:“还有,不要和别人说我们的关系。”鲁顺心点头,文家祺嘴边有一丝冷笑,却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笑自己。
走到病房门口时,文家祺才松开了她的手,他推开门,示意她先走进去,她迈开脚步时,他的手礼节性地在她背上托了一下,这接触让鲁顺心浑身发毛,不自在极了,强忍着没有回头看他。
见到鲁军文家祺也礼貌了许多,像是刚才冷脸的那个人的不是他,他和鲁军聊了几句,又去把医生找来给鲁军安心,鲁顺心在边上反而没事儿干了。
直到鲁军进了手术室,文家祺才终于得以休息,他坐在手术室外头的长椅子,不发一言,鲁顺心在他旁边,脸色担忧,一直张望着手术室的大门,文家祺看她一眼,只感觉很疲倦。
“谢谢你。”鲁顺心突然转头对他说道。
文家祺没有看她,她试探地握住了他的手,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文家祺回过头,他抵抗不住,也不自觉笑起来,但同时感到一种钝挫的痛从他胸口缓缓散开。
从租房出来后,葛俊彬在外头随便找了家旅馆待了一夜,他一晚上就给朱薇琼打了数个电话又发了几条信息,都没有回应,他多少有些焦急,可又没有办法,只能等到天亮,也许天亮就会有转机。
果然,上午九点左右朱薇琼终于给他打来了电话,问他现在在哪儿,他当时在信息里只说了自己和鲁顺心吵架了,现在无处可去,他本来以为她看到这条信息当晚就会来找他。
朱薇琼叫他先去上班,她中午会到茶馆去找他。
葛俊彬更加不安。
上午过得很慢,朱薇琼到时他感觉自己已经快等老了。
朱薇琼一如既往的温柔,对他关怀备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一切都说了,包括他对鲁顺心的感觉,还有他们是如何在一起的,他试图叫她相信,他和鲁顺心之间从来没有产生过爱情。
朱薇琼听得叹息,很替他们可怜似的。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住呢?”她问。
葛俊彬说:“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住。”他其实觉得这件事不是最紧急的,他观察着朱薇琼的反应,心里感到异样。
朱薇琼又说:“那我帮你打听一下,你安心上班吧,不用担心。”
她说着看看表,像是要走的样子。
葛俊彬忙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她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和她分手吗?”他迫切地要她问。
她回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我当然知道。”
葛俊彬心下稍定:“我心里现在只有你。”
朱薇琼笑道:“你的甜言蜜语越来越多了。”
葛俊彬有些生气,为她轻慢的态度:“这是我的真心话!”
朱薇琼望着他,现在的葛俊彬和原来不同了,但当他表现笨拙,又急于为自己表达的时候就又露出了过去的那点儿影子,这影子总叫人心酸。
朱薇琼只得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
她其实很苦恼,安抚文家祺已经够无趣了,为什么连葛俊彬也要做同样的事?
能称上巧合的大概是这两个男人都处于低潮期,虽然他们年岁相差,性格不同,社会地位各异,但在脆弱无助时的表现倒是别无二致,都想找个人依靠,都把她当做了救命稻草,好像她有义务必须这么做,也不在乎她愿不愿意,有没有空。
看来女人比男人坚强倒是条共识。
文家祺那边暂时不谈,但葛俊彬像个不成熟的孩子,几乎把所有都依赖给她,这着实让她感到压力。
朱薇琼不想对他的分手负责任,那是他自己的决定,他也说了,他和鲁顺心之间没能产生爱情,她相信这句话是真的,她也不认为他们俩能谈论爱情。
爱情只能发生在两个互相理解的灵魂之间,爱需要彼此响应,爱也许说不出口,但说出口的也不一定是爱。
朱薇琼认为,我爱你这三个字里头最重要的字是“我”,“我”才是爱这句话的主体,其余的都是体验,是一种祝愿或想象。
葛俊彬正在经历这种体验,而她已经满足了想象。
作者有话要说:手机打的,又问狗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