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宗掌门大殿外,澹台诸离正和一众弟子低声确认之后庆典流程,忽然,他手中动作一顿,心脏似乎在这时漏跳了一拍。
他抬眼,望向沧澜宗后山处,心绪纷杂,为何他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事发生……
会不会和前辈有关?
想到这里,澹台诸离有些坐不住了。
前辈修为高深,怎么会有事,大约是他多虑了。
可……澹台诸离心下抑制不住地有些焦躁。
左右客人还未到齐,也不到庆典开始时间,他思虑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些事暂且交由你手,我忽然想起一件急事,去去便回。”
说罢,不等身旁弟子回答,径直向后山处走去。
“大师兄!”一直用余光注意澹台诸离杜萧萧见他离开,急急地唤了一句。
周遭人来人往,眉头紧皱澹台诸离没有回头,杜萧萧便也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沧澜宗后山,抱月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离央,摇着头,口中喃喃重复着三个字:“不可能……”
她目光落在离央蔽眼薄纱上,心脏一阵阵收紧。
不可能……
抱月神情在一瞬间转为狠厉,她嘶声道,“你是谁,如何敢冒充本尊主人!”
这一定不是真!
“你这双眼,原是没有用。”
离央语气很是冷淡,抱月却好像被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心防,她尖叫一声,双手积聚上赤色妖力,不管不顾地袭向离央。
她全然忘了自己此时身在阵法之中,在她动用妖力之时,阵纹亮起,无形灵气席卷着将抱月困缚住。
这和当年她困住离央方法,一模一样。
大乘修为抱月,并非没有能力挣脱这些阵法,但站在离央面前,当年旧事一点点涌上心头,她心忽而被一股极致恐惧攫夺。
“主人……”
她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不得不散去。
“主人,您还活着……”她嗓音像一根绷紧丝线,似乎微一用力,便会断开。
“本尊还活着,你心中定然很是失望吧。”离央轻笑一声,语气轻柔而冰冷。
对抱月而言,这句话就像一条吐着信毒蛇,缓缓缠绕上她身周。
“不!”抱月拼命地摇着头,“我从来没想过让您死,我当日……我当日只是想借您一双眼……”
“当年是您救下我性命,没有您抱月早就死了,我怎么会希望主人您死!”
她急急说道,眼神真诚,似乎字字出自肺腑。
“原来你还记得,是本尊救了你。”
大滴大滴眼泪从赤红眼瞳中滑落,难以言说愧疚涌上心头,抱月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主人……我实在,实在没有别办法……”
她跪下身,将头低低地伏在地面,眼泪坠落在青绿草地上,看起来无助又可怜。
离央丝毫不为所动,她半蹲下身,指尖捏住抱月尖尖下颌,逼她抬起头来。抱月脸色近乎惨白,双眼之中倒映出离央身影。
“这便是你当初背叛本尊理由?”
抱月惊惶着想移开目光,离央却并不给她这个机会:“本尊救你性命,你一身修为皆为本尊所授,区区一个人类,便能叫你毫不犹豫地背叛本尊。”
“主人,我爱他啊……”抱月喃喃道,她是那样爱他,为此不惜牺牲一切。
“那他爱你吗?”离央突然笑了起来,她微微凑近抱月,“他与旁女子生儿育女,飞升仙界,却将你禁锢在此守护这方宗门,至死不能脱离,他爱你么?”
抱月眼中一片空白,无法言说痛苦在瞬间侵袭了她全身,离央所说,正是她一直以来逃避事实。
在她助澹台奕复明之后,她便被他骗至此处,以血脉秘法永远禁锢在那棵月桂树上,从此再也不能离开沧澜宗。
一千七百年啊……
两行血泪自眼角滑落,离央松开手,直起身冷淡地看着痛不欲生抱月。
这便是她所谓爱吗?
真是可笑。
抱月缓缓握紧了拳,颊上血泪落下,那双赤红眼瞳中似有血海翻腾。就在这一刻,她撕开禁锢自己阵法,再次袭向离央。
抱月很清楚,自己当日做过事绝没有被原谅余地,若是想活,唯一生路便是杀了离央。
离央面上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在抱月妖力将要落在她身上时,她终于抬起了手。
指尖一拂,一股不可违逆力量止住了抱月动作,她被重重掼在地上,翻滚两圈后,喷溅出一口鲜血。
鲜红血液落在草叶上,抱月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离央:“主人,你修为恢复了……”
可是她当日不是被帝君取出了本命法器,从此修为尽失,沦为废人,不可能再恢复了吗?
若非如此,不过大乘修为抱月怎么敢对离央出手。
她主人,原是玉朝宫明霄帝君弟子,出身天魔一族,不到五百岁便已有了仙君修为。
姬扶夜也在这时睁开了眼,他筑基已然成功。
起身走到离央身边,姬扶夜落在抱月身上目光极冷。
方才他虽在破境,却还是将两人话听得清清楚楚,姬扶夜在片刻之间便将事情来龙去脉猜出了个大概。
他一直奇怪,以离央修为如何会被抱月和澹台奕算计,原来,她也曾失去过修为……
所以她会出手助自己,亦是有几分物伤其类吧。
“尊上。”姬扶夜唤了一句。
离央看向他,身上带着沉凝冰冷肃杀之气。
姬扶夜正想说什么,忽而皱眉看向东处,与此同时,离央拂手,两道身影不受控制地自东方破空而来,滚地葫芦一样摔在地面。
澹台诸离狼狈地站起身,一眼就看见草地上身受重伤抱月,他脸色巨变,全然顾不得理会身边摔得不轻杜萧萧,满眼只剩下受伤抱月。
“前辈!”澹台诸离立刻上前,半蹲在她身边,“你没事吧?!”
抱月抓住他手腕:“你怎么会在这里,快走……”
杜萧萧看着这一幕,眼中酸涩,她是谁?为什么和大师兄这样亲近?
澹台诸离完全没感受到抱月语气中焦急,他手中召出本命灵剑,起身持剑挡在抱月面前。
“你们到底是谁,胆敢在沧澜宗放肆!”
“不可对我主人无礼!”抱月强撑着打断他话,看了离央一眼,眸中满是惊惧。
“主人?”澹台诸离回头看着她,眉峰紧皱,什么主人?
离央扫过澹台诸离脸,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你爱澹台奕至此,连与他生得相似血脉后人,也另眼相待。”
“抱月,我从不知,你生得这样贱。”
抱月身体在这一刻抖得如风中落叶,她死死咬着唇,脸色白得惊人。
哪怕被澹台奕禁锢至此作为护宗灵兽,历任知道她存在沧澜宗掌门对她也是恭恭敬敬,绝没有人敢这样羞辱她。
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话?
在抱月记忆里,她主人从不会说出这样话。
澹台诸离怒视着离央:“你到底是谁,在胡说什么?!前辈乃我沧澜宗护宗灵兽,如何容你肆意侮辱!”
“你若要动她,先过我沧澜宗弟子这一关!”
离央嗤笑一声,指尖微挑,澹台诸离倒飞而出,手中本命灵剑摔落在地,他伏在地面,这一次连坐起身气力也没有。
“大师兄!”杜萧萧失声唤了一句,她看向离央与姬扶夜。“你们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她跪在澹台诸离身边,想扶他起身,眼中已经溢满了泪水。
“主人!”抱月对着离央重重叩首,“他什么也不知道,您放过他吧!”
她仿佛不知疼痛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向下拜去。
“前辈!”澹台诸离哑声道,“你不必如此,我沧澜宗弟子,从不畏死!”
他握住了抱月手。
好一出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大戏,就似他家尊上,才是恶人。
看着这一幕,姬扶夜忍不住笑出了声。
澹台诸离厌恶目光随即落在他身上。
姬扶夜并不在意,他看向离央:“尊上,能否容我向这二位说上几句话。”
离央没有回答,但姬扶夜知道,这便是默许了。
他移步走到抱月面前:“你原是我家尊上身边妖宠,一千七百年前,却借她修为全失之时,谋夺她双目,只为了让你心上人澹台奕复明,是也不是?”
而听到这番话,澹台诸离不可置信地看向抱月,抱月难堪地避开了他目光。
澹台诸离心中一片混乱,什么谋夺双目,什么心上人,他口中所说澹台奕,又是谁?
姬扶夜看向他,唇边笑意讽刺:“你沧澜宗那位飞升澹台仙君,是借我家尊上双目才能修得仙君修为,她大难不死,如今上门来讨债,诸位还是不要做出一副被欺压模样为好。”
“否则实在叫人作呕。”说到这里,姬扶夜收起了笑,神情一片冰冷。
“不可能!”澹台诸离下意识反驳道,他先祖,为无数修士所敬仰澹台仙君如何会是那等卑鄙无耻小人!
借抱月之手谋夺其主双目,又将她禁锢在沧澜宗作为护宗灵兽,这实在是最卑鄙无耻小人才会做出行径!
“那你不妨问问你这位前辈,一切是真是假。”姬扶夜面上又挂上了疏离有礼,又不带丝毫温度笑意。
“前辈……”澹台诸离惶然地看向抱月,像是看向了最后救命稻草。“您告诉我,他说不是真对吗?”
澹台诸离修行二十余年,心中最崇敬人莫过于飞升先祖澹台奕,可今日,有人告诉他,他心中正直不屈,光风霁月先祖,原来不过是个卑鄙无耻,阴险狡诈小人!
抱月没有看他,她向前膝行两步,在离央面前低下头:“主人,一切都是我错,您要如何惩戒我,都是抱月应受,只是请您不要牵连无辜……”
“无辜?”姬扶夜在一旁凉凉道,“澹台奕后人,恐怕称不上什么无辜。”
“若无澹台奕,小小沧澜宗如何传承至今,澹台氏族人千余年间修炼资源,不都是澹台奕留下荫庇?”
“既然受其好处,如何称无辜?”
若非离央在此,抱月恨不得立时杀了这个敢在她面前阴阳怪气筑基修士,但在恢复了修为离央面前,抱月丝毫不敢放肆。
主人……主人她最是心善,一定会答应吧……
抱月忘了,她主人,早在一千七百年前就已经坠下无尽深渊。
是她亲手逼得她跳下了无尽深渊。
“尊上,澹台氏族人虽非首恶,澹台奕飞升仙界,沧澜宗因他得以传承至今,他后人受其荫庇至今。尊上在杀澹台奕之前,总该向他们收些利息。”姬扶夜笑得温和。“总不好叫这样欺世盗名之辈,至今还受无数修士推崇向往。”
一直不敢说话杜萧萧再也忍不住了:“你想做什么?!”
他想对沧澜宗做什么!
姬扶夜负手而立,日光落在他眼睫上,少年眉目清隽:“放心,我自不会用那等打打杀杀手段。”
沧澜宗立宗两千年,确是个好日子,想必今日各方来客定然不少。
以尊上修为,要杀抱月和澹台奕再简单不过,可只是如此,哪里偿还得了尊上于无尽深渊一千七百年煎熬。
沧澜宗和澹台氏那些因澹台奕而得荣光,如今也该让世人知道其后肮脏龌龊。
“这件事,尊上可否交由我来做。”姬扶夜回头看向离央,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离央要求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