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的声音凄惨得变了形:“我顿时吓得呆了,忙去找衣裳,我刚把衣裳披好,门却开了,我丈夫走了进来,我以为他会生气,气我——气我被别人玷辱了。可他一双眼看也不看我,只盯着看那昏迷的道长。”
“他得意洋洋地说,这老道修的是童子功,若是功力不散,真难打败他咧。幸好有我在,老道多年前见过邀月一面,便对她冰清玉洁的美貌念念不忘,我这样完美的替代品,什么花招都不使就让老道中了招。”
说到这里,她满眼怨毒地看了一眼海上龙王,那昔日的海上英雄又饿了,抓了只白馒头在手,飞快地吃了起来。
仿佛一只白馒头,就是世间罕见的珍馐佳肴。
而他曾经纵横海上品尝过的稀世佳肴,都是隔世一梦罢了。
“那老道中了招,散了一身功力,只能束手就擒,被我丈夫吊起来剥=皮=,把那一身的画做了一张地图。他拿着那张恶心的地图,抱着我狂笑,说他总算离自己的梦又近了一步,他这一生就希望长久如此,永远是三十多岁,身体最健硕,处于一生的巅峰。”
娜迦摸了摸她的头发,缓缓说:“你不要说了,何苦把伤疤剥开给别人看呢。一切都过去了。”
白芍摇头说:“是啊,我这一生一步错,步步错,太苦了。”说着,她的目光转向邀月,很想对她说什么,可终究没说。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邀月的反应。
邀月只是默默站在花无缺身后,似乎对白芍说的话兴致不高,不过因花无缺一直在听,才勉强自己也继续听着。
白芍提到老道对邀月的觊觎,她面色平静如水,丝毫不起波澜。
若是当年白芍伺候的移花宫宫主邀月,她性子高傲,最受不了被这种男人肖想,定会拍案而起,把那人杀了才罢。
而邀月一动也不动,长睫微垂,宛如那位宫主一模一样的复制品般。
在邀月宫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她天翻地覆的变化?
白芍抬眸,见小鱼儿怀里抱着铁心兰,像在沉思,却仍用心听着她说话,便继续说:
“我原以为我丈夫不在意那一次的失贞,而我也算为了他的理想牺牲一次。之后再也没事,却不知道,去向那所谓的神仙岛屿,路途竟然那样艰险。那张图画绘得不太详细,我们的船只时时陷入迷途困境,而且——而且他说,往那处去的路上,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的血海地狱。只靠他一个人的能力固然不够,把十二星相剩下的兄弟都聚在一起也是白搭。而且,他并不想把可能到手的宝藏和那帮兄弟分享。为了顺利到达岛上,他需要帮手,大量帮他淌过陷阱的帮手。”
小鱼儿听到这里,早猜到她所谓的丈夫海上龙王会怎样对待她。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刀口+舔+血为的是富贵荣华,财宝美人。
海上龙王那满船的美人婢女,自然是+贿+赂+收买那些帮手。
可江湖中真正的顶尖高手,并不会被普通的美人收买,这些人往往定力十足。
诱惑他们需要具有地位的顶级美女。
白芍出身于移花宫,又被海上龙王尊为正夫人。
这样的女人投怀送抱,又有几个江湖人士能把持得住?
白芍果然也说不下去了。
她只是潦草带过。
“我以为我离开了移花宫是奔向幸福,却不知道自己奔赴的是一个又一个陷阱。”
“我帮他收罗了一个又一个武功绝顶的高手,他们都被藏在船舱里,只等着海上龙王一声号令,就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让船靠岸,然后独自下船而去,一日一夜后,他才回来,满脸喜悦,说其实不去那海岛仙山也无妨,已经有人送了至宝给他,一个是不死药,一个是点石成金的至宝。”
“送他东西的人到底是谁,什么点石成金,真的能点石成金?”小鱼儿忍不住问。
白芍长叹一声:“我当时也很好奇,他心心念念的海上仙山,我陪他在海上颠簸数年,下船后几乎连陆地都不会走了,一上岸反倒头晕。他居然说他已经志得意满,此生再无奢求,所以我就求他,我说药丸只有一枚,我没福气自然不会奢求,可那点石成金的宝贝可能让我看看吗?”
“我丈夫当时志得意满,也极想找人炫耀,便命人送了一条活鱼进来。是海里捞上来的鱼儿,扁扁的,鳞片绚丽好看,他从一个小匣子里取了那至宝出来,我看了看,还很失望,这是什么至宝,不过是随处可见的一块破石头罢了。”
“可他神神道道地带上绒手套,把那石头捏着,凑近水里的鱼儿,只是点了一下,那鱼儿真的变成了一块黄金,都不会游水了,只听得哐当一声,我就看到鱼儿变成的金块儿掉到水里。
我赶紧把金块捞了起来,那鱼儿的眼睛嘴唇,腮边的长须,都栩栩如生,就像是最上等的工匠雕刻而成,若非亲眼看到,谁会相信,这金块刚刚还是一条活鱼呢?”
小鱼儿听到这里,只觉得头晕脑胀,白芍像是在说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
“他对我说,这辈子心愿已足,和我长长久久的在一起逍遥度日就好了。可我知道,他的野心可没那么简单。他有了不死药,有了点石成金的宝贝,有了船舱里几十个失去神智的顶级高手。呵,恐怕他不只想做海上的龙王呢。”
“而我,不过是帮他实现心愿的一个工具,已经被人玩儿脏了的工具,他和我长长久久?我还没那么天真。”
说到这里,白芍脸上显出得意的神情,显然这件事情,是她这一生做得最痛快的事,却只能压在心里,于无人时回忆品尝,真如衣锦还乡却锦衣夜行般无趣。
现在她能在几个人面前说出来,只觉得心情快活极了。
“我知道,我丈夫要是想杀我,也不会亲自动手,他这个人总是伪善的很,口口声声说爱我爱到骨子里,内心却是龌龊无比。”
她说话的时候,那海上龙王一直吃着白馒头,毫无反应,像是多年软禁已经神智失常,可听白芍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了下来,把嘴里食物碎屑吐掉,宛如饿狼般用嗓子哀嚎。
一个堂堂八尺男儿,如野兽般蹲在椅子上,昂起脑袋狂叫,这情景着实骇人。
白芍却不在乎,只是看了看海上龙王,就继续说:“他肯定是会对我下药,所以我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他以为我对他爱意深沉,却不知道,我在日复一日的海上生涯里,颠沛流离,早把那一点爱全抛掉了。”白芍咬牙切齿:“他竟对我一点不疑心。我把药下在酒杯里,他很轻易就喝了下去,等他睡得死了,我就拿走了他用来控制高手的银哨子。”
白姥姥惨不忍睹的脸上浮出恶意冷笑:
“我把那几个高手全召唤出来,让他们一起打他,把他的手脚都打断了,舌头也割掉了。”
这个故事一直萦绕着浓浓的血气,说到这里白姥姥不由扬天大笑:“看到他痛苦震惊的脸,我真开心啊。这辈子也没有这样开心过。”
那蹲在椅子上的海上龙王双眼如有泪光,嚎叫声戛然而止。
白芍痴痴笑着:“还有那帮和我们一道海上沉浮的可怜虫们,我废了我丈夫之后,就下令让他们自相残杀,直到最后还剩下两个顶尖高手,浑身是血,一个就是铁战,另一个——”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继续说:
“另一个后来也死了。”
小鱼儿听到这里,目光转到娜迦身上,问:“那她是谁,你怎么放过了她?”
白姥姥凄然柔和的眼睛望着娜迦:“她和我一样,都是被海上龙王骗的可怜女人,我们都以为找到了爱情,却千里迢迢奔赴了一个陷阱。谁都能杀,可她,比我更可怜的她,我怎么能杀呢。”
说到这里,娜迦的眼中也浮现泪光,一双宝石般的大眼睛满是凄苦,她握着白姥姥的手,轻声说:
“这世上的男人都太坏了,所幸还有我们俩彼此温暖。”
“是啊,我原以为那不死药是真的,娜迦说,我受了这么多苦,该让我吃不死药,活的幸福一些,我就把药吃了下去。却没想到,这药把我弄成了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娜迦眼中泪珠滚落,哀哀说:“是我对不住你,我害了你,害苦了你——”
白芍摸了摸她的脸,说:“咱们姐妹多年,说这话做什么。你处处为了我好,我成了这幅模样,只能说我命苦。”
娜迦一双眼里喷着火,盯着花无缺的方向:“少宫主,这药我们真有消息,说是移花宫里传出来的。你们看看白芍的模样,她真的受了太多罪了,求你们把解药拿出来给我们吧!”
说完,她居然一撩衣摆,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凄冷的洞窟里,顿时响起头撞地面的声音,咚咚作响。
花无缺回头看了邀月一眼,无奈地说:“可我真的没有,不但我没有,我也帮宫中两位宫主发誓,她们真的从不弄什么不死药。”
非但如此,邀月也好,怜星也好,连长生不老这四个字都没提过。
白芍淡淡笑了,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奢求什么。我虽然命苦受罪,可我手上也满是鲜血。这样冤冤相报,我也说不清到底是我欠别人,还是别人欠我。”
她顺手拉起娜迦,搂着她说:“娜迦,这十几年多亏你照应我,我脾气阴晴不定,你也总包容我,不和我计较,我这一生实在是——”
话音未落,她手如兰花,拂了拂娜迦的衣角。
娜迦擅长隐藏暗器毒药,白芍在她身上摸了一把匕首,深深捅进自己心口。
直到鲜血流出,她才缓缓说:“我这一生实在是腻了,今后不能陪你,真是抱歉。”
说完,她目光缓缓转向花无缺和邀月,竭尽全力说:“看在我过去照顾宫主的份上,照顾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