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心兰眼中微光一闪,故作不感兴趣的模样说:“什么精进,你怎么会懂,又怎么能够指点我呢?”
邀月似乎并不在乎她出言不逊,从栏杆里轻轻越过,长裙微微一摆,已经站在地上。
“若是自己练习的话,其实这一百零八打也有一些精妙处,但顺序却不甚对。铁姑娘,你平时练完一套,是不是时常觉得心闷气促,真气难以贯通?”
铁心兰怔怔听了,再来不及反驳她不记得自己是不是铁心兰,点头说:“是啊。”
邀月不提她露馅儿,唇角蕴笑,说:“若是把顺序换一换,应该不会了。”
说着,她缓缓将一整套拳法重新打了一遍。大约是为了铁心兰记清顺序,她打的不快,一招一式都清晰简洁,绝无多余的修饰。
铁心兰心中暗暗惭愧,她多年前就听过移花宫的名号,又是花又是月的,宫中人多是女子,心中不免有成见,以为是那种一味追求风雅韵致而增加许多繁冗招式的,去哪里都需有侍女在前头撒花瓣开道的做作帮派。
邀月将一百零八打全部打完,旋身收势,果然气定神闲,并无半点疲累。
“有些招式,是抱着玉石俱焚的目的而去的,只是,大可不必如此。”
说着,邀月双臂忽出,反手向后,一掌在侧,一掌在右,这般强劲掌力打出去,因敌人和自己距离太近,不免回击到自己,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铁心兰若非身临绝境,也不敢随便用它。
“若将这一掌化为鹰爪…”邀月顺手出招,那姿态曼妙如舒展的兰花瓣,却极狠辣朝假想敌人的招子刺去。
“前后两招都是虚招,根据对手的进退随时化虚为实,化实为虚。”话音未落,邀月纤腰微拧,动作轻盈简单,将化掌变化招演示得极其清楚,两手之间招式前后呼应,对手始终出不了这个圈去,一招就可以置人于死地,根本用不着一百零八式。
邀月似乎来了兴致,左一招,右一招将这一百零八招逐一拆解,重新调整,每一处她的改变都不大,调整方式恰如信手拈来,却将招式的杀伤力推到极大,同时伤及自身的危险性却大大降低。
当年铁战创此疯狂一百零八打的目的,原就是拼了命去和人搏斗,用那种伤敌一千,自伤一千的癫狂从声势上就击溃敌人。铁心兰一直很为铁战的功力骄傲,她爹虽无天下第一的实名,可若和天下第一交手,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可邀月轻描淡写的一番指点调整,却让铁心兰越来越心惊肉跳,世上竟有对武学研究如此精深之人,邀月在树下月影里蹁跹往复,她的身体却越来越冷,连指尖都微微颤抖着。
当年一腔孤勇闯进移花宫中,面对戴着青铜面具的邀月,铁心兰并不感觉如何害怕,最多不过一死而已。且她追求的是真正的正义。
可现在,她是真的怕了。
花无缺远远看着花树下邀月娴雅身影,在她身边站着的是铁心兰。明明两人靠的极近,又都是绝色美人,他自己的双眼却总忍不住望向邀月的方向。她收势侧头问铁心兰:“你可记得了?”
铁心兰不知不觉点了点头。
她这才满意一笑,回头看着花无缺,说:“你是来找铁姑娘的吗?”
花无缺刚想摇头,就看到铁心兰抢先一步走到自己面前,微微羞涩问:“公子,什么事?”
花无缺微微沉吟,说:“铁姑娘,无事,我只是想问一问,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
这询问隐隐有劝客之意,铁心兰心里微微一沉,说:“我不记得我是谁,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邀月说:“那就在这里再住一段日子吧,公子是个怜香惜玉的大好人,是绝对不会让一个孤单无助的女孩子离开的。”
铁心兰渐渐住了下来,天气渐渐变冷,秋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灵犀说,这一带的天气就是这样,就像是愁绪一般。渐渐地花田里的花也都凋谢了,花无缺很有心,出去了几日,说是要拜师学艺。铁心兰还在暗自捉摸,他的师傅就在归霞山庄,还出去拜什么师?
几天后他匆匆回来,居然学会了一样暖棚种花的技巧,还手把手教给晚霞和灵犀。
灵犀学的很认真,她年纪不小了,没有一技之长将来还不知该怎么生活。晚霞却始终惦记着湖里的珠宝,只是一场秋雨一场凉,归霞山庄处处浓翠遍布,那雨水滴在芭蕉梧桐上,更助秋情,她往热腾腾的被窝里一钻,下水享受无边富贵的梦想就往后自动挪了挪。
铁心兰在花无缺身边,才发现他有那么多的嗜好。
除了练武之外,几乎把剩余的时光塞得满满当当。
读书,虽然邀月只爱听话本子故事,花无缺扛不住她的要求,到市集上买了许多话本子,还应她的要求把故事记下来一一说给她听。一段时间过后,几个人一致评判,花无缺的水平可以去酒楼里说书了。
落霞悄悄对灵犀说:“花公子那长相,恐怕得戴个帷帽挡着,不然肯定要被城里的姑娘们生吞活剥了。”
写字,花无缺的字流丽飘逸,他微一思索,笔下无数生花诗句,将雪白的宣纸渲染成另一个绮丽的世界。铁心兰过去读书少,对风雅之事不甚了解,却极爱读花无缺写的诗句。
不过她偶尔问花无缺,为何写了这么多字,花无缺居然坦率回答:“若是银子不够用了,这些都能拿去卖钱。”
铁心兰突然觉得这位翩翩佳公子从云端走了下来,撩起袖子干活挣钱了。
下棋更不必说了,他棋艺极佳,棋品也很好,落子无悔,哪怕对手——邀月,,下一会儿就要悔一步棋。
铁心兰和他俩在一起生活的时日,居然更想念小鱼儿了。
如果她放下仇怨,不图报复。
花无缺眼看已经施展美男计诱使他师傅放下宫令,他和小鱼儿的生死决战看来是可以避免了。
如果她放下心头难消的恨意,回头去找小鱼儿,是不是她和小鱼儿也能过上这样幸福的日子?
铁心兰黯然想,不会,小鱼儿是风一样的人,滑不留手的小鱼,他永远不可能像花无缺一样甘心平静度日。
除了以上那些爱好外,花无缺还喜欢吹笛抚琴,一日大约是兴趣来了,邀月居然取下竹笛横在唇边,笛声略显幽怨,花无缺便端坐于光滑如洗的地板上,取过一把琴,双手按在弦,那两道声音前后追逐,琴声居然明快悠扬,把笛声的哀愁一扫而光。
邀月白衣如雪,坐在栏杆上,终于放下手中的笛子,对花无缺微微一笑。
“为什么我觉得你奏的我像是在哪里听过?”
花无缺也不言语,这本就是怜星小姑姑教导的。
小鱼儿在森林里跋涉,他到处打听燕南天的消息,只听说他在附近的小镇出现过,因着急,他不管不顾地从这片幽暗的森林传过去,因附近村民都说,这是一条捷径。
结果他迷了路,在暗无天日的森林里已经走了足足三天。
幸好还有一些野果子和润泽的叶子可以抵挡口渴。
他忽然看到雪白纤细的身影一晃而过。
他擦擦眼睛,茫然地看过去,像是自己的错觉。
他又朝前走去,不记得这是多少次绕了个大圈子又回来。
突然有一道幽幽的声音对他说:“你想学世界上最高明的武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