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髓术?”花无缺沉吟,这个武功心法据说非常凶险,修炼时还需要有人在一旁护法,否则不但不能达成目的,反而有爆体而死的风险。但若能修炼成功,对于成年练武错过了童子功时期的人来说,却是天大的恩赐,他将直接拥有更胜过寻常自幼习武者百倍的内功。
看来聂长峰和江伏声当年的感情是真的很好。
聂长峰却轻描淡写地把事情一带而过。他说:“我千方百计给他弄来了武功心法,还陪着他一起练,终于把他半路出家的烂底子改了过来,他一跃成为净衣派的第一弟子,我们俩都成为了本派里最当红的红人,表面上不得不因为师父敌对而互相敌对。可是私下,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
他清秀斯文的脸上略显笑意,又瞬间消失,江伏声的死,已经让他失去了幸福微笑的可能性。
“可我们俩关系再好,下一任的丐帮帮主始终只有一个人,我们不得不针锋相对。那次污衣派和净衣派的对决,我们私下其实商量好了,不要分出胜负,就五五平手罢。谁知道……”聂长峰长叹一声,眼中又显出泪光:“他身上的毒并不是我下的,我猜是我的师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让我一定能胜。他老人家并不知道,我若真那么在意输赢又何必帮他弄洗髓术?
我们打到一半,我就觉得江伏声气力不继,他突然喷了一口血出来,却双眼凌厉地盯着我,飞快地使出了三剑,那三剑,招招刁钻,都朝我的死穴来的。我猜那一会儿他真以为是我下的毒,我要杀死他。所以他居然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招式。”
他声音微微颤抖着,似是有无限怨愤遗憾,说:“我和他之间的情意……我没想到他不相信我,所以我心如死灰,干脆没反抗,就等着他杀死我算了。可惜,江伏声见我卸了棍法内力,反倒也收了手,最后,他居然从高台上摔了下去,我让所有丐帮弟子去找,明面上说的是我怕他还要作乱,要他们抓活的,其实我不信他死了,既然我当了丐帮帮主,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竞争,就可以……”
他苦笑,看了花无缺一眼,说:“我就能和他一辈子长长久久当兄弟了。”
花无缺说:“有些情意,哪怕是故人已去,也仍然会长久留在心里。希望前辈节哀。”
聂长峰说:“我克制了一辈子,呵呵,我以为男人以事业为重,这些chanmian悱恻的东西,不过是女人们痴迷的东西,却没想到……”他一辈子克制着自己,却一辈子也没忘记那个人。
邀月突然问:“既然你和江伏声感情那么深,他为何会突然不相信你?江叔……江伏声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向是信人不疑,疑人不信。
聂长峰被她问得愣住,邀月继续说:“而且你娶了妻子,你还纳妾,你若是真心实意地爱着一个人,又怎能和别人同窗gongzhen?”
聂长峰终于说:“姑娘你倒是很minrui,不错,我当年为了江伏声换来《洗髓术》,不得不和那上官家的女儿虚以委蛇,没法子,那东西对很多武林世家其实什么都不算,因为世家子弟都是从小习武,用不上洗髓,对上官家来说也只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肋骨,可是,江伏声只能靠它了。”
邀月挑高一侧眉毛:“哦,是吗?你后来娶的妻子也是这个上官世家的女儿吧?”
她约莫记得,和婳凤一起去聂长峰的府上,看到他的家已经陷入火海,邻居们在窃窃私语,说的就是上官氏一家人都在里面,因为聂长峰的妻子上官蝶的爹娘很巧到他家看女儿。
“上官氏夫妇死之前,好像也是武林世家中有名有姓的,你娶了他家女儿,是因为江伏声,还是因为你攀龙附凤的yuwang?你成为丐帮帮主,到底是比武对决胜利了之后,还是娶了妻子之后呢?”这些事情,邀月也是今天才想明白,她突然有一种空虚乏力的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仍记得婳凤和江伏声亲近的模样,婳凤救了已经断了气的江伏声,他醒了过来,他们一见钟情。
结果一切都是假的。
深情款款是假的。
非君莫属是假的。
一生一世是假的。
心之所系还是假的。
和江伏声共度一生的人是婳凤而不是自己,可邀月突然觉得冷,这种冷就像是北风刮过,直接透过骨头缝吹进了身体里。
她的眼睛里闪着讥讽的光,聂长峰脸色愈发苍白,说:“我……”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已经难以回忆,最深情的心将过往的一切镀上一层金光,璀璨辉煌,仿佛和那个人永浴爱河。而他曾经有过的犹豫迟疑,都被他自己忘记了。
他曾经野心勃勃,希望站到最gaofeng,沐浴着最辉煌的光,享受所有人的吹捧。
上官蝶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流转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到底是为了江伏声还是为了他自己虚以委蛇?
江伏声的尸体遍寻不到,他又是抱着什么心披上红袍,骑上高头骏马去迎娶上官蝶?
他苦笑,直到获得了一切,他才能说,他更渴望爱情。
邀月说:“那天在集市江伏声遇到了你,他立刻就走掉了。之后你们见过面吗?”
聂长峰没想到连这件事情邀月也直到,多年前的往事,邀月那时候是十三岁的小姑娘,跟在绝~代~风~华~的美人婳凤身后,他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看着婳凤,原来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娶妻生子,江伏声也有了一个绝~色~的妻子。
他知道了江伏声的家,悄悄跟了过去,两人终于在院子外的梨花树下见了一面。
那时江伏声仍旧是昔日模样,而聂长峰却明显的老了。他心酸的想,或许还是自己更想念江伏声吧?
江伏声看着他一声不出,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尊肖像。
聂长峰心里有无数话要说,想来想去,结果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还好吗?
肉眼可见还可以。
你怎么活下来的?
好像暗含讽刺。
那个女人是你的妻子吗?
不然呢,总不能是绝=色=的丫鬟吧。
况且自己也有了妻子。
所以,只是默默无语,相对无言。
过了不知多久,他揉了揉眼睛,再抬起头,梨花树下,繁花飘落,人已经不在了。
所以当他家所有人都死了之后,聂长峰不但不生气,反而很惊喜,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狂喜,江伏声,是你干的吗?你还是很在乎我的吧?在乎到不能忍受自己有妻有子,所以才会一口气把人全部杀死了。
邀月静静听他说完,执着地问:“为什么要纳妾?”
聂长峰突然笑了:“你这小姑娘很有意思,你知道男人和女人有哪里不同吗?”
邀月其实很不喜欢别人喊她小姑娘,她已经在这个世上度过了太长的时光,她自以为已经历经世事沧桑,不知道多懂得。
“愿闻其详。”
“女人如果失去了她最爱的最中意的男人,那么她会变得冷酷挑剔,谁都看不上。而男人若失去了自己一生最爱的人,那无论娶谁要谁都无所谓,没有分别了。”
邀月说:“这就是你的亲身体会?”
“不错,我对上官蝶没什么感情,我对聂莹的母亲,那个烟花女子,也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打发时间的工具罢了。”
邀月讽刺地说:“你对江伏声还真是情深意重。”
聂长峰看着这偌大的荒宅,说:“我以为他会回到这里,没想到,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怕他吃醋吃的太过,气的太厉害,我再也没有纳妾娶妻,可是他始终不来见我。后来我终于意识到他,他大概是死了吧。”
邀月沉吟:“原来你也不知道江伏声的最后下落。”
他为何会突然消失,若是死了,到底是被谁杀的?
聂长峰突然负手仰头大笑,说:“生也罢死也罢,又有什么关系,我总是快去黄泉了,奈何桥边,我会一直等他。”
花无缺见他要走,突然拦住说:“既然如此,前辈又为何会被娜迦挟持,偷梁换柱以假乱真?”
聂长峰缓缓说:“那个人骗了我。他告诉我,他有江伏声的下落,只要我把丐帮的帮主之位让出来三年,他就会告诉我。
结果,这是个骗子。”
说完,他把怀中的长萧和一本破烂册子递到花无缺手里,说:“你拿走吧,这些本就该属于江家后人。”
他只是长叹一声,回头走进了迷雾里。
邀月突然回头望着满庭的积雪,屋檐下灯影飘忽的羊角灯,松枝横斜的雪影,原来这里是江家的老宅,江家人曾经在这里生活,直到突然人丁稀落,一切繁华烟消云散。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没有归途。春天总是一去不返,而最疯狂执迷的爱情也终究是过眼云烟。
她突然对一切都迷惘了。
自己执着地留在这里,执着地想要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她突然飞快地走着,直到花无缺抓住她的手,抱住她不放。
“怎么了?”
她只是摇摇头。
回到了客栈,邀月先泡过澡,她并没有休息,只是穿着一条鲜红色的衬裙屈膝坐在长椅上,怔怔望着半开窗外的月亮。
那么亮。
她的黑发rouruan潮shi,略凌乱堆在肩上,一shuangxiu长雪白的腿从衬裙下伸了出来,而她只是怔怔出神,整个人陷入了迷乱的遐思里。
“你在担心什么?”他握住她rouruan的手指。
她说:“未来。”
他说:“我很爱你。”
她抬头看着他,问:“也许有一天,我的疑虑会击垮你的爱。每天表白,会累的吧?”
花无缺笑了:“你想听的话,我可以每天说一百次。”
她摇摇头说:“我这样太不成熟了。一个成熟的女子,应该根本不在乎这些才对。”
说着,她做出一个睥睨冷漠的神情。
花无缺觉得她样子很可笑,问:“你是从哪里学的?”
邀月努努嘴,一角放着一本话本子《武媚娘密传》。花无缺顿时吓得咳嗽了两声,让无缺公子差点崩溃的东西其实很少,但是这话本子坚决不能乱看。
他立刻飞快把书撕成碎片。
——
小鱼儿和苏柔樱被聂长峰甩掉之后,小鱼儿就想把苏柔樱给甩开,可这丫头真跟一块狗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掉,他头疼欲裂,掉转头问她:“你信不信再跟我,我把你给卖了?”
苏柔樱说:“这话你已经说过了。”
小鱼儿说:“我这次可是认真的。”说着反拉着她的手往一个地方走去。
苏柔樱笑嘻嘻说:“我有一点怕哦。”
他居然真把她带到了暮烟坊,这是澜城里最有名的妓院。
老鸨是个顶多二十出头的美艳女子,她见是生客迎了出来,忙对小鱼儿笑说:“客官头一次来吗,是想听个小曲儿,还是看个舞,又或者想找姑娘说说话啊?”
小鱼儿把苏柔樱往前面一推,说:“我没钱,你看这丫头能卖几个钱?”
老鸨愣了一下,说:“这么漂亮的姑娘,公子你舍得卖给我们吗?”别是小情侣吵架,闹到自己这儿来了,这公子看打扮也很讲究。
小鱼儿说:“没钱,讲究不了那么多。”
苏柔樱只是睁大眼睛,仿佛笑意莹莹看着他们俩。
“你好好在这里赚钱,我才能有酒喝,有肉吃。”小鱼儿故意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想要这丫头快点走。
没想到苏柔樱却笑着点头说:“好啊,你放心,我会努力的。”转头就对老鸨说:“我赚的钱都给他,我要努力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