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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流水有情,落花无意 2(1 / 1)

身体渐渐大好,她不得不面对眼前,思考以后和孩子的生活。

慕容家现是长嫂当家,父亲愈发沉迷修道,闭关不问世事,偶尔出关来也是“生病卧榻”,母亲又被架空,她携女儿回母家守节怕是不被容忍。

思来想去,与其在这里苟延残喘不如回姑苏,回妙真观,那里对她来说才是最温馨的家,母亲说观里清苦可她一点都不觉得,那是长大的地方,一花一木都有童年回忆。师傅羽化之后妙清师姑继承了观主,在陆家时辗转来过几次信,两位师姑百无聊赖,时常外出游方,见到孩儿,必然欢喜。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刚到观里因离家不适应又加之思念祖母害了水土不服,师傅和师姑们整夜寸步不离,一口一口哄着喂水喂药,轮换抱着拍着。只要回到姑苏,师姑一定会如珠似宝疼爱可儿,她可以在观里做些缝洗烹饪,一起抚养孩儿长大,回到那里,日子总不会煎熬,就这样,了此残生吧。

还有师傅的冰瓷,何嬷嬷绘声绘色说了公堂的事,那些箱子被当成证物,封在大理寺,只要撤了案,就能取出来。

可惜师傅的短萧遗在了陆家,在琅嬛居的妆台抽屉。

罢了,待过了几年,陆家的仇恨和悲伤淡了,再回来求取。

打定主意便动笔写了信件。

吩咐何嬷嬷去驿馆打听,近日有无往来姑苏的商客。

昌明殿寝殿,宫人站成一排,端着呈盘,一摞摞的袍子,皇帝找出了几件带竹纹的,对小柱子道:“告诉裴尚工,以后朕便服的图案全部要竹子的,只要雪白、象牙、天青、天水、月白、鸭卵青、霁色这些。”

“喏。”

皇帝挑了一件穿上身,对着大铜镜左看右看,小丫头应该会喜欢罢?

小丫头的巧手要是肯为他缝纫一件该多好,她慧心巧思,给慕容槐做的道服竟从未重过样,别具独特的样式。

真想厚着脸皮跟她说一句,我想穿你缝缉的衣裳。

昨天去的时候他没让下人惊动,进门看到,她支颐独坐小窗前,对着满院春景,面上带着泪,安静的像尘世以外的人,乌莹莹的发绾着利落的圆髻,侧颊的线条柔姌绰约,直教他看的痴住。

她在想那个葬身大漠的人。

他可以等。

回来临摹了一副美人垂泪,题一句:“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便是憔悴如黄花,她也最美的。

张夫人看到何嬷嬷回来,问了才知定柔要寄信,进屋对她说:“夫人何需大费周章,跟皇上说一下,通政司常有送往江南各郡的邸报,夹带一下不就行了。”

定柔开始踌躇。

其实,她也有事求他,慕容家的人出京需吏部批准,派发路引和度牒,沿途还要报备行迹,可以不可,帮我一下。

她不想再欠他的人情。

他每日下半晌都雨打不动的来小坐半刻,或逗孩子或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话头,因着男女大妨她多半只是搭腔个“嗯,哦,是”,下意识地保持着距离,他到是不觉尴尬,反而话越说越多,常常这一句冬天那一句夏天,扯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果然午后他来了,今日着一件竹月色的锦袍,衣上用银丝线绣着掌形竹叶,那衣色清冷雅净,衬托他面貌清隽磊落,仪表堂堂,腰间系云龙纹青玉革带,乌黑的发束的一丝不苟,簪一只白玉素簪,整个人精神奕奕。

“今日可好?”他好像特别喜欢盯着她,她有些难为情从不敢直视,只道:“很好。”“那就好。”他似心情畅快,弯唇笑了笑,转头逗摇篮里的婴儿去了。

她迟疑不决,不知该如何开口,谁知竟瞬间被看穿,他逗着孩子也没回头,问:“怎么了?何事?”

定柔吓得心跳猛漏几拍,这个人!长了透视眼吗!

“离我那么远作甚?我又不是毒蛇猛兽。”他打趣道。

定柔暗暗拍拍胸口,终于下定决心走过来,期期艾艾道:“你……可不可以下次有吴中郡的邸报时,帮我……捎带一封书信到穹庐山。”

他深觉受宠若惊,自相识以来,与她相处的时刻屈指可数,更妄谈有求于他,这种感觉很好!他顿时来了精神:“不用等到下次邸报,让四百里加急给你送,今夜之前就可以送出京州。”

定柔立刻摆手,两腮竟微微发烫:“不用……不必这么麻烦,不过芝麻小事而已,也不甚急,夹带在邸报里就可以。”

他唇角轻扬的笑意更浓,静静看着她脸颊上似是而非的红晕,心中颇激荡,从未想到有一天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子,一个这样让他着迷且欲罢不能的女子,他痴迷这个女子的一切,黑亮如云瀑的长发,淡而好看的细眉,似朦胧着雾气的双眸,可爱小巧的鼻子,俏美玲珑的樱唇,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此刻......那肌肤透出的体香,“你可写好了?”

定柔转身到一旁的桌屉取出,递向他:“昨夜便写好了,劳驾了,千恩不言谢!”

皇帝接过看向信封上的落鉴,“寒山妙真观。”

“嗯”

他忽然问:“你师傅妙云师太不是仙逝了吗?”

定柔愕然:“你怎么知道?”难道他也和师傅旧相识?

“你告诉我的呀。”她竟忘了,果然不是个好记性的姑娘。

定柔更愕然:“我?我何时对你说的?”

皇帝也不想捉弄她,解密道:“你在太妃身边的时候,有一次在母后那里,你们说起你师傅,那次静诚妹妹也在。”

定柔想起来了,那次好像他半道来的,听了个半截子不想隔了两年竟还记得这么清楚,这个人的记忆力真是非比寻常,这是她第二次领教了。

“是寄给两位师姑的。”她道。

皇帝将信对折放进袖管。

“还有......”她硬着头皮。

皇帝笑看她窘迫的小模样,很想一把按在怀里狠狠亲吻一顿,但努力忍住了,道:“一百件都没有问题,这世上没有朕办不到的。”

定柔耳根和两腮一阵发热,她不是个善于求人的,动了动嘴唇,说出的是:“……奶娘我暂时离不得,需待过些日子我母亲寻到新的才能还回来。”

皇帝陡然清明,笑容顿失:“你,要走?”

定柔低头点一点颔,这些日子以来的恩情她都会铭刻在心的。皇帝若有所思审视着她:“这信,你要回姑苏?”

定柔将眼睑垂的低低,咬唇又点头,她知道这样有些忘恩负义,可她一个新寡实在不应该再受他的恩惠了。

他脸色难看。“打算就这么守下去了?”

定柔坚定道:“师姑会照顾我和孩子,观中清净无争,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地方。”

他勃然起身,将门旁侍立的婢女喝退,大力关上门扇,转身回来定柔已经被嚇的后退,他猛冲过来抓她的手,这个他渴盼极了的女人,手下握到一片滑腻柔纤,定柔忙不迭挣脱,脑中一片空白。他不顾她的挣扎一气将她迫向角落,手上加重力道,任她怎么也闪躲也不放,语气激动万分:“定柔,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我对你的心思,从没变过。”

定柔羞恼得几欲晕厥,用尽力气挣扎,只想逃出他的包围圈,立刻到外面呼吸新的空气。他继续道:“这一次我绝不放你走!”

“不行!”定柔只欲将他推离三丈外,“不可能!”

他将我当作不知羞耻的女人了么,有恩于我,便可以予取予求,让我做他的......

拼命让自己眩晕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事到如今不得罪他不成了:“圣上请自重!妾身乃汝臣子的遗孀。圣上这样,岂非要置人伦廉耻于不顾!”

谁料他竟浑不在意的模样,发狠将她抵在墙角不肯放松一分一毫:“谁敢,哪个敢嚼朕的舌头!朕即法律!也无有人敢说你,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你只管放心,所有的一切蜚短流长朕自会承当!你信我,任它怎样的狂风暴雨我都为你挡得住!”

定柔知道到了撕破脸的时候了,非如此才能打消他的荒唐,漠然看向窗外,冷冷道:“陛下权势滔天,自可以封住天下人的嘴,奈何这世上还有天地昭昭,礼法道德所不容,且不说亡夫是汝臣工,为国捐躯,粉身碎骨,亡夫生前曾与妾身说他自小将陛下视作嫡亲兄长,而陛下却在他身死后对遗孀作此龌龊之念,身为君主身为兄长,实乃薄耻寡义!”

这番话说的字字如刀见血,果然激的他缓缓松了手,脸色黯然下来,眼底浮起伤楚,她趁机逃离出来,奔向房间另一边躲得远远,他苦笑两声,连叹息也是痛的:“不曾想当日一时自负,竟教我和你之间隔了天堑。此生悔极,莫当如此!”

说罢,他便走了。

定柔知道,不能在此处待下去了。

皇帝当夜去了瑞山行宫,襄王接到口谕驰马赶到已是月中时分,皇帝独自坐在亭中吹着玉笛,见到他来也没停下。

襄王也善音律,却听不出是何曲,有大漠孤烟,有千山万壑,有海上明月,似是一厥和合曲。

待吹完了,满目惆怅浓的化不开。“她,要给陆绍翌守节。”

襄王略微一惊,竟有如此不为所动的女子?还是欲擒故纵?

诚然道:“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玉洁松贞,您该成全她。”

皇帝几乎要掰断了手中的笛子,那是他的心爱之物,是少年时父皇所赠,父皇赠的唯一的东西。“我不许!她本来就是我的女人,是我不小心弄丢了她,凭什么给别人守节!”

襄王叹息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熹雾朦胧,天还未亮透,定柔抱起安可走出里宅,门口的便衣要拦,她愤愤呵斥:“我不是你家主子的囚犯,凭什么关着我!让开!否则,别怪我硬闯!”

张夫人听到动静披衣跑出来,定柔手里握着一根洗衣的蛮锤,怕出了事,忙给便衣们使了个眼色,跟着她就行了,这可是主上心尖子的人,万一伤了,准会剥了你们的皮。

便衣只好放行,一面紧紧尾随其后。

定柔一路小跑,抱着熟睡的安可拐了几个巷子都甩不掉他们,走出街市,人流熙攘,到了长波街,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在马上,她眼眶一热,隔着人群大喊了出来:“四哥!”

慕容康也看到了:“十一妹!”

“......母亲找你快找疯了!”

便衣停住了脚步。

午晌的时候,温氏和慕容康租赁了西市果子巷一处僻静的小四合院,安顿母女两个,安可左右张望,不肯吃新奶母的奶,找不见何嬷嬷,哭闹个不停,定柔不知怎么哄她,弄的焦头烂额。

家具都是现成的,丫鬟拿了家里带来的被褥去熏。

温氏打开包袱,里面全是婴儿的小衣小鞋,一边红着眼眶抹泪:“我温良意前世也不知做的什么孽,活成了这般模样,生了一群孩儿,没一个过的如意的,康儿成了鳏夫,你成了寡妇,素韵那死鬼落榜了,静妍进了冷宫,毓娟夫妻成日打架,十五蒙蒙撞撞,如今也无人来问津,我怎就这样命苦,娘原以为你生的最出色,是个有大福气的,谁料最是有命无运,孩儿也是,命这样硬。”

定柔含着安可的小手,心如刀攒。

安顿好了母女俩,温氏想着到酒楼叫一桌饭菜送去,明日再送一个老成的嬷嬷和两个丫鬟来,邓嬷嬷扶着上了马车。

走了一段,忽然停了,听到小厮惊恐的声音:“你们是何人?”

温氏掀开车帘,吓了一跳,马车四周围了十几个蓝衣的人,个个飒爽矫健,英气逼人,面庞弧度僵冷,看不出表情,温氏好像在哪儿见过,一人径直跳上车,夺过鞭驾驶起来。

温氏知道这是遇到绑票的了,登时全身发软,忽听得一个声音说:“夫人莫慌,我家主子有请,我等不是劫匪。”

到了一处高门宅邸前,抬手请她下来。

“我家主子在院内等您。”

温氏心乱如麻,小腿的肉凛凛打颤,何嬷嬷从里头走出来:“四夫人。”

温氏悬着的心落了一半:“你......”

何嬷嬷扶住了她的肘,笑容满面地说:“快进来,有贵人在等您。”

贵人?

温氏确信不是谋财害命的了。

沿着甬道走进院内,一张圆桌前坐着一个月白襕衫的男人,彝鼎圭璋,金相玉映,眉峰不怒自威,温氏不敢相信,小腿抖得更厉害了,双膝一弯要跪,那人忙说:“夫人快免礼。”

何嬷嬷和一个面容和善的老妪一边一个扶着她:“这是陛下。”

温氏在淮南瞻仰过龙颜,自然不会忘,慌忙中不知该说什么:“臣妇.....给.....给陛下请安,万福金安。”

那人起身双手一拱,温氏吓的险些栽倒。“夫人莫慌,晚辈有礼了。”

温氏一头一身的汗,皇帝拱着手道:“今日将您请到此处,冒失之处望请见谅,晚辈实是有事相求。”

温氏感觉眼前所见所历,直如梦中,堂堂一国之君对她说有事相求,执着晚辈礼,语气谦卑。心头愈发惴惴,战战兢兢问:“不知臣妇有什么可以效劳?必赴汤蹈火!”

皇帝表情诚挚:“晚辈倾慕定柔姑娘,请求夫人成全,将爱女许配与我,没齿难忘!”

温氏惊的口舌发麻:“你......喜欢定柔?那为何?”

皇帝知道她的疑问,忙解惑:“从前晚辈不识明珠,只要夫人允准,小婿此后就是半子,悉听差遣。”

温氏掐了掐大腿,疼的,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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