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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第五十二 二妃之陨 1(1 / 1)

太后正午歇着被锦叶摇醒,急道:“陛下......陛下他......将娘娘们锁在潇馨馆,宫正司的人带了刑具,怕是......要出事......”

太后眼皮突突急跳,披发坐起来,命道:“快梳妆更衣,这个孽障,一遇到春和殿那女人的事就失了分寸!”

两扇朱漆金钉大门紧闭,明光甲的羽林卫持着横刀,围的整肃森立,这一条宫巷被封了路,连只蚊蝇都飞不进来,门内正一阵哭泣声,众嫔妃依着位份跪在阶下,低眉垂颔,锦彩堆秀的华衣委顿于地。皇帝仍坐在乌木椅里,指端摩挲着扳指,冷冷睥睨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宫正司押来了程府的主母程关氏,丫鬟和保姆等数人,双手撑地跪的栗栗危惧,程小姐昨日事发的时候服毒自尽了,等人赶到的时候奄奄一息,连着微弱的一口气,强撑着说出一句:“她明明说了只会让公主得个病,无声无息死了,谁知......”

这么含糊不清的一句,没说出是谁指使的来。

丫鬟哭道:“陛下英明,我家小姐与三殿下是中表之亲,仰慕三殿下日久,殿下却一心只在五公主身上,小姐记恨在心才出此下策。”

程关氏大怒:“胡说!我儿碾死只蚂蚁都心软,怎会如此行事,定是被人下了圈套陷害,求陛下明察。”

另一名丫鬟就地大磕几下,悲泣道:“陛下明鉴,我家小姐确实为人利用,白白作了筏子,半月前德妃娘娘将小姐叫过去,关在内殿说了半晌的话,奴婢不敢妄言,好像隐约听到,说什么春和殿那小丫头与其母一般无二,都是祸水狐媚子,小小年纪竟勾了三殿下的魂儿,还说要让她不得好死,诸如此类的狠话......”

德妃来之前已知自己被人套路了彀中,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指尖凛凛地颤,指甲嵌进地砖缝隙,鬓边汗珠滚滚如雨落。

眼角斜了旁边的淑妃一下,哑着嗓音悲哀地禀道:“陛下,臣妾不敢说自身清白无垢,那些话我确实对侄女说过,但都是气头上的不经之语,显儿即将及冠之年,却迟迟不肯定亲,一心要等安可公主长大,痴心与日俱增,您也不忍督促他。臣妾急的火烧眉毛才发了几句牢骚,我虽厌恶安可公主,但一心愿她早些另嫁,断了宗显的念想,绝无伤人性命的狠毒心肠啊.....求陛下明察......”

程关氏也急磕着哭说冤枉,行凶者另有其人。

淑妃嘴角隐隐一勾。

皇帝眼睫一闪,已纳入了眼中,程府的保姆匍匐了两步,上前哭道:“奴婢是贴身伏侍小姐的,那日夜里卸妆的时候见到她拿着两只金琯,一直出神,奴婢无意问了,小姐说是德妃姨母所赠,还低语了一句什么宁为玉碎,奴婢不知何意。”

德妃双目已红,只恨不得撕碎了这些红口白牙,句句往她之身泼污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怕是今日难逃这一劫。

只听皇帝对司正监章襕道:“让他们画押。”

而后又说:“今日朕亲审,不只为五公主中毒一事,还有前时宫中鬼怪之说,闹得纷纭错杂,人心惶惶。怪力乱神,不过是人心生暗鬼,朕要揪出这两只暗鬼,让她在煌煌天日之下现行,以正视听。”

说罢挥挥衣袍,司正女官立刻上前禀道:“臣下彻查多日,那惨死的宫女名九儿,是半年前刚入宫的,出事的时候在安太妃的敬惠馆做三等杂役宫女,曾在顺仪娘娘的思华殿、冯婉仪的秋香馆,奉事过几日,皆时日很短,后来不知怎地提调敬惠馆,死前十天接触过的人都审问过,名单在此,请陛下过目。”

呈上来皇帝翻开,仔细看着每一句口供。

下跪的林顺仪和冯婉仪听到无故被牵扯,不由得心下一怵,顷刻犹如置身炭火之上,不知接下来这飞来横祸会将她们置于何地。

司正女官又道:“在宫巷打更的老监招认,那夜身穿血铠甲的从宫巷跃过,他好像听到了脚踏地的步调声,臣下以为当是人扮出来的。”

皇帝冷笑:“鬼怪之说,本就无稽之谈,纵是有,也分晓个善恶始终,乃有心者利用人云亦云,制造假象,引得吠影吠声也。”

接下来,冯婉仪和林顺仪宫里的管事嬷嬷,总管太监,一起被动了三尺木,夹的十指血肉模糊,一时哭泣声、求饶声此起彼伏。没多会儿便有人胡乱招供了:

“奴才出首,是顺仪娘娘恨毒了贵妃娘娘,听闻这一胎是皇子,恨自己生不出来,才心生一计,让小太监假扮陆公子的鬼魂,意图让贵妃受惊落胎,那血铠甲就在思华殿后园的花圃里埋着,还多年让林周氏夫人在坊市散步恶言中伤贵妃,说这次安可公主是被其生父的亡魂缠上了。”

林纯涵一双水眸惊恐地大睁,惶惶之中左顾右盼,是谁?谁陷害她?或者是慕容茜自导自演,要置她于死地,其心恶毒!

半身瘫软伏地,姣好娟秀的面容戚戚然,泪水大颗大颗淋湿青石地砖:“陛下,不是臣妾,不是臣妾......”

皇帝审视了她一瞬,命令羽林卫去思华殿搜寻。

侧边的徐相宜荷衣蕙带,即使跪着也风致气华,神态从容,眼角余光斜看了林顺仪一眼,手掌贴着地砖,已捂着热了,掌心腻腻的冷汗。

皇帝命动刑的暂停,稍后果然搜出了染血的甲衣甲裙,还有一双鹿皮靴,对林顺仪道:“再傻的人也不会将凿凿罪证藏匿自家门下,但你母亲确实藉着此事散播流言,你难逃干系,传朕的口谕,林氏顺仪此后幽禁于思华殿,无朕的允准,终身不得外出一步。”

林纯涵望着皇帝的靴尖,一颗心被撕裂开来,泪水疯涌,你是要纯涵画地为牢?

你对我当真再无一丝丝眷恋了么?

皇帝目光移向后妃们,皇后神态坦然,仿佛祸福皆如浮云化风,早已看淡了荣辱沉浮。徐昭容面色如常,其他人如临深渊的模样,髻上的金钗流苏随着身躯急急摆动,恐惧到极处,唯恐沾上了一星半点干系,而堕落万劫不复。

司正监仔细检查那泥土斑斑的血铠甲,禀道:“是一等侍卫的明金护心甲,但陆公子出使边关,临走时当着骑兵的乌锤甲才是,凡铠甲都是由虞部司统一发放,做不得伪,只要查清谁少了,顺藤摸瓜便可。”

皇帝眼底闪烁锐利的寒芒,从袖中取出一个金牌:“即刻去查!一个不许放过,三日为期,朕要知道真相。”

“喏。”

徐昭容眉心微蹙,发根阵阵冒寒意,鬓边滑下了一道汗珠,极力耐住心跳的节拍,让自己气定神闲。

皇帝缓缓起身,长身鹤立于阶上,对众妃道:“这三日封宫,你们任何一个不得走动一步,各自等消息,随时听朕传召。”

“遵旨。”众妃叩地一拜,感觉周身不似自己的了,冯婉仪和范婕妤眼前一晕,没有起来,被春凳抬走了。

皇帝继续审公主中毒一案,下跪的丫鬟婆子仍一口咬定乃德妃所指使,司正监取来方才画押的口供,逐个叫到一旁盘问对答,何日何时,林小姐当日还去了何处,与什么人见过,过了一遍,竟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德妃眼见自己百口莫辩,一时到了崩溃的边缘,捏着帕子抽噎,悲哀地仰看着爱慕了一生的男人,高高在上的君王,鸾章凤姿,风流不凡。

泣泪如雨地说:“那年你说,阿窈虽愚蒙庸俗,却是个本性纯良,见事明白的,我虽讨厌贵妃但对她并无仇恨啊,因为你本就不属于阿窈,我从来没有争过半分,我懂的,只有她那般的女子才堪配你。”

抬手抹了一把泪匍匐向前,一字一句皆肺腑:“显儿天资平庸,我自来告诫他,远离纷争,做一个闲散宗室,陛下可尽去问问孩儿,臣妾有没有说过一句,让他争夺那储君之位的话。阿窈敢向天指誓,若有半句谎言,叫我生生世世入牲畜道,永不为人!”

皇帝听罢,背手在阶上踱了几步,复而坐下,指间的扳指敲击椅扶,德妃泪水滑下眼眶,抬眸看去,皇帝面色清冷,正视着她,眼光极快地向旁边一眺。

德妃霎时茅塞顿开,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刻,突然仰天格格大笑,声韵尖刻凄厉,状如阴魂附体,俨然程小姐的语气:“我死得好冤呐,枉死鬼无处收留,当着黄天焦日,淑妃娘娘您不是说,那东西不会即刻要了人命么,只会无声无息让她死了,您怎么诳我呢......”

众人毛骨悚然,纷纷鸟惊一般散开,淑妃脸上顿失了人色,骇的往旁边躲,德妃死死扯住她的衣袖,含着满目幽怨,那神态学了个九分像:“娘娘,是您说,只要五公主死了,三殿下就会纳我为妃,您要全力助我,原来我竟是一颗用废了的棋子,您让人灌我毒药的时候毫不留情啊......”

“你浑说什么!”淑妃衣裙被扯裂,胡乱推搡着那双手,德妃又哭又唱,神情狰狞,像是被多个附了体,一会儿是男一会儿是女,口吐出太子早年宠幸一位宫女,有了身孕,淑妃担心被皇帝责罚,太子之位难保,私下灌了虎狼之药,宫女因大出血而死,淑妃对内侍省宣称暴卒,置了一副棺材抬出去了。

德妃原只是风闻了三言两语,这下借着势头,编成了话本子。

皇帝猛起身,指着淑妃:“你还不承认么!你私下于程家小姐有过交际,要朕动刑么!”

太后到潇馨馆的时候,淑妃颈上被内监勒着白绫,两边绞拉着,双眼充血,只剩了一口气,德妃阴魂离体,已“晕”了过去。

原来淑妃抵死不认,一张巧嘴口若悬河,声泪涕下说着冤屈。“陛下方才说怪力乱神,这会子怎么信了德妃,分明她攀诬臣妾!”

皇帝叫来内侍总管,重刑之下审出了草菅人命的事。

“朕早有圣谕,六宫之中不得滥用私刑,戕害人命,这样的事你做了多少!”

而后又命司正监对淑妃的心腹嬷嬷上夹棍,不多时一个承受不住咬舌自尽,一个吐出了淑妃对贵妃施压胜的事,还明里暗里多次下药,先前的小皇子才会夭折了,这下终于有了控诉。

皇帝这才命人动手,指着淑妃:“你们母子竟背着朕做出这么多鸡鸣狗盗的事!此乃恶毒妇人,不堪列妃之崇,即刻褫夺位号,赐白绫绞。”

太后劝说了两句要顾及天家的体面,现下前朝将有大干戈,风雨欲来,不是后宫起风波的时候,沈家的根基也不是一时瓦解的了的。皇帝又下旨淑妃降为末等御妻,幽禁于永庆殿,等朕发落,太子枉顾人命,不察母之过,德行有亏,禁足于东宫。

最后不忘鞭策众人一番,背手立于阶上:“今后谁再敢动春和殿的心思,休怪朕心狠无情!”

安可七八天后才有了力气,脾胃尚未复原,每日只能进食一点寡淡的流质,一张小脸苍白无色,瘦的脱了相。

恰这日天朗气清,微风和畅,窗牖上婆娑着帘栊细密的影,随风轻摆。

暮秋时节早晚已冷了起来,午间仍是暖融融烘着大地,安可卧床多日,觉得屋子闷的厉害。定柔让人架了摇椅抬她到廊下,正对着暖日,妙清怕汤药苦,回道观炼制药丸去了。

定柔亲下厨做了一小碗鱼羹,坐下一勺勺喂着女儿,安可腹中针灼似的难耐,每一口咽的艰涩,努力不让母亲忧心。

定柔心下极疼,又不好当着女儿落泪。

吃完端来温水,捏了手巾把子擦洗了一番,握着篦子细细为女儿梳理着,安可的头发也随了母亲,熨帖柔顺,乌油油泛着光,定柔手下极温柔地绾成一个女儿髻,簪了一朵堆纱蝴蝶结,齐额薄薄的留发。

安可捧着菱花小镜端看,镜中人水眸顾盼,临花照影,嘴角靥出浅浅的小涡,问:“娘,我是不是丑了?”

定柔笑嗔了她一眼:“又臭美了!且养一养就恢复了。”

定柔忆起那年母亲第一次为她梳发,感叹时光如梭,我的女儿,也到了含胎欲放的年纪,又想起儿时带她赴死,只觉心中翻江倒海,幸好,遇到了皇帝。

安可放下镜子朝垂花门望了望,眼神带着期翼。

定柔注视着女儿每一个细微的小表情,不由得眉心浮出忧虑。知女莫如母,这孩子也如她少年时,至情至性。

那个少年多日不曾来,听闻被其母管束得紧,行走踏步都被羁缚着,血铠甲事件查遍了羽林卫,却无收获,皇帝笃定是徐相宜所为,苦于找不到实据。

知慕少艾,情窦初开,偏偏你们的母亲是宿敌。

不知不觉中眼角滚下一滴热液,定柔抬指拭去,忽听得小洛子呵斥了一声:“谁在那里?”朱漆大门外闪过一片浅色衣角。

安可顿时坐直了,白如纸的脸颊泛出一层红晕,轻咬下唇,眼眸盈盈一亮,定柔清楚的听到她胸口怦怦怦的声音。

小洛子出去,闻得两个声音对话:

“劳驾,请问公主如何了?可吃得下东西?”清脆醇厚的声音,不似那个少年的。

“好多了,能进流食。”

“那便好,这个给她。”

稍事听到一顿脚步声远去,小洛子端着一个方形如意缠枝莲的锦盒回来。“娘娘,是越国公府的世子,穆青。”

定柔看到安可的眸子暗淡下来。

“就是那天抬公主回来的那个少年吗?”和六殿下一起的,听皇帝说过是位清风朗月的儿郎,待人事物彬彬有礼,王公子弟中少见的谦谦少年,比六殿下大一岁。

打开那锦盒,果子的清甜芬芳飘散出来,竟是珠圆绛润满甸甸的樱桃,鲜红欲滴,还带着翠绿的叶子。

这时节哪来的樱桃?

安可没什么食欲,前两日突然说馋樱桃了,皇帝着人去了西市那间铺子,却说要等一个来月,从南国运送。

定柔从不平白受人之惠,那天抬可儿回来的少年,她给每人做了一只披肩,精选的白狐腋子毛,织锦缎衬里,天气渐凉,相信不久就会用到了。

命月笙取来,让小洛子送去崇文馆,并转述一句感谢。

温水洗过捻了一枚给安可,吃了两个便摆手不要了,安可展出一个笑:“这会子刚进了粥,没什么胃口,匀一半出来给妹妹送去罢,娘,我身上倦的很,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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