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1 / 1)

屋子里只剩下布迦蓝与费扬古两人,鼎锅里咕咕煮着奶茶,远处偶尔传来震天的欢笑声。

炉火映着费扬古的脸庞,兴许是太热,汗水从他的下颚低落,掉进领子里消失了踪影。

锅里的奶茶煮好之后,费扬古倒进碗中,躬着身子双手奉到布迦蓝面前:“福晋请喝茶。”

布迦蓝顺手接过来放在炕桌上,拍了拍身边的炕几,说道:“你煮一天奶茶也累了,坐下歇歇吧。”

费扬古吃惊地抬起头,满脸的窘迫,呐呐道:“奴才不累,不敢与福晋同坐。”

布迦蓝轻笑出声,说道:“无妨,我说你累你就累,我让你坐你就坐,来吧,坐。”

费扬古怔怔看着布迦蓝,陋室里,她的脸如同冬日白雪,散发着幽幽的光泽。此刻带着笑,又像是雪地里盛放的花朵,美丽又圣洁,令人不敢直视。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最低贱的奴才,她是大汗的福晋,是科尔沁最尊贵的格格。

而且他的命,也是从她给的,他不在乎自己的贱命,他兄弟被杀,却是她替他报了仇,这一点就足令他终生感激。

她的恩德,他牢牢铭记在心,愿意匍匐在她的脚下,一辈子为她做牛做马。

如今,她的声音蛊惑,在召唤他。

费扬古全身僵直,挪动着双腿,走到炕边坐下,身子却挺得笔直,呆呆看着前面,像是块石头一动不敢动。

布迦蓝微微蹙眉,如果是多尔衮,早就主动贴了上来,看来费扬古还是太羞涩,胆子太小。

不过这样也好,主动的与被动的,风格各异也别有滋味。

“洗澡了吗?”

“啊?”费扬古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愣愣看着布迦蓝,一时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上次什么时候洗的?”布迦蓝的手伸过去,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撩起了他的下巴。

顺着下颚线往下,在喉结上停留了片刻,他脖子上的脉搏突起,像是下一刻血液就会冲破皮肤,四下飙散。

她扬眉轻笑,手指又继续往下,拨开衣领,停留在锁骨处,轻轻拂过。

她的手指像是羽毛,每经过一处,费扬古就深深颤抖。

他好像在海子里沉浮,无法呼吸快要溺亡。全身都滚烫,烧得他的心又酸又痛,手指紧紧揪住裤腿,汗如雨下,痛苦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完全失控。

凭着男人的本能,费扬古反握住了还在继续往下的手,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衣衫用力一扯,哑声道:“洗了,你今日要来,昨晚就洗过。”

布迦蓝笑,上下打量着他,抬了抬下巴,满意地道:“躺下吧。”

外面寒风呼啸,热闹的吃喝笑闹,掩住了屋内似乎动物悲鸣,又似哭似笑的呜咽声。

苏茉儿离得远了些,弯腰拣着地上的枯枝,眼神却扫视着四周。

阿克墩提着衣袍下摆小跑过来,见到苏茉儿在外面,脸上堆满了笑:“这些活计怎么让你亲自动手,快放下让我来吧,费扬古也是,他一身的力气不知道使到了哪里去,不知道多砍些柴火备好。”

苏茉儿不动声色往门边走去,扬声道:“那边肉可还够,你怎么没有陪着他们吃酒?”

阿克墩上前,接过苏茉儿怀里的柴火,笑道:“我吃了几杯,暖暖身子就够了,那些人喝酒跟牛饮水一样,我哪敢与他们拼酒。幸得福晋下令不许多吃,他们也算听话,不然还会闹得更厉害。福晋可有吃好?费扬古还在煮奶茶?”

苏茉儿垂下眼帘,正要说话,布迦蓝从屋子里走出来,面色平静道:“奶茶喝完了,我们回宫吧。”

阿克墩忙把柴火随手往角落一扔,恭敬地道:“奴才恭送福晋。”

苏茉儿微微松了口气,下意识转头看去,费扬古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脸颊泛着潮红,眼神幽深,像是大病了一场,全身无力,只能依靠在门上。

布迦蓝头也未回,往马车边走去,径直上了马车。

苏茉儿一直低头忙着抚平布迦蓝衣袍上的褶皱,她手肘撑着下巴,懒懒依靠在车窗上,轻笑道:“无妨,不用管这些。”

苏茉儿张了张嘴,低声道:“总归不好看。”

布迦蓝随了她去,在温暖宽敞的地方,享受完全不同。她似乎更为放纵了些,没有管衣衫皱不皱。

费扬古身体健壮,还不可思议柔软,完全不输多尔衮。他听话乖顺,又懂得听指令,比起多尔衮的热情,布迦蓝还是更喜欢费扬古这种能任她随意发挥,随便折腾的类型。

马车进城之后回到宫里,刚驶入东门,多尔衮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挡在马车前说道:“嫂嫂,我这边有些汉文不懂,请嫂嫂帮忙看一看可好?”

布迦蓝抬了抬眉,对苏茉儿说道:“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苏茉儿说道:“奴才先回去看着格格们,福晋也早些回来,大福晋先前说过年的新朝服已经做好,奴才先回去收着。”

布迦蓝没去管什么朝服,她下了马车,跟着多尔衮走进亭子。

屋里这次再没了能熏死人的香气,只有松木燃烧的清香,她满意地点点头,在炕上坐下,说道:“有何处不懂,且拿来我瞧瞧。”

多尔衮顺手拿来一叠文书递给布迦蓝,坐在小炉子边,说道:“嫂嫂且看着,我给嫂嫂煮奶茶。”

又是奶茶啊,布迦蓝不由得笑了笑,说道:“不喝,我今天喝过了奶茶。”

多尔衮抬眼看过去,眼神幽怨无比,说道:“我煮的自不一样,这是我的心意。”

布迦蓝不置可否,他愿意煮就煮吧。翻看着手上的纸,上面不过写着大明官员的履历。她似笑非笑斜过去,多尔衮这个借口找得也实在太烂。

多尔衮边煮奶茶,边解释道:“毛文龙是明廷的悍将,领兵退居皮岛,久攻不下,挡在女真与朝鲜中间,大汗一直在想着要怎么拿下他。”

布迦蓝认真一点点看下去,没有答话,她只擅长单打独斗,没有打过仗,所以不会轻易发表意见。

这时门外响起了请安声,很快门帘被掀开,皇太极与范文程走进来,看到屋子里的布迦蓝,愣了下说道:“你回来了?”

多尔衮起身请安,看了眼布迦蓝,说道:“嫂嫂刚回来,我这里有些不懂的汉官履历,想请教下嫂嫂。”

皇太极看着小炉,说道:“难得你亲自煮奶茶,范章京,我们今天可有口福了。”

范文程忙说是,皇太极走到布迦蓝身边坐下,问道:“今天可玩得开心?”

布迦蓝抬起头看来他一眼,脸上露出了笑意,说道:“非常开心。”

皇太极见她笑,也笑了起来,指着她的衣衫说道:“瞧你身上都脏了,等下回去换身干净的。等祭祀的时候还会杀猪,到时候有的是热闹,随便你看个够,以后别再跑出去了。这份履历你可看懂了?”

布迦蓝低头看着深蓝袍脚的印记,她意味深长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纸,说道:“看懂了,不过就只有这些吗?”

皇太极一愣,说道:“难道这些还不够,收集这些可不容易。”

范文程见布迦蓝皱眉,忙补充道:“大明任命官员都有诏书,福晋手上所见,就是诏书上所写。”

布迦蓝说道:“诏书上有的,也就不是什么机密信息。毛文龙这份履历,写得太简单,光是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官有何用?至少要知道他的性格,与身边将士可相处融洽,与同僚关系是好是坏,得罪过谁?

他的出身如何,父母双亲可健在,在当地的风评可好?明朝重文轻武,他是杭州人,为何他到了辽东考武举,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皇太极目光赞赏,说道:“你说得很对,只是现在满汉话都懂的人很少,可用之人更是寥寥无几。我与范章京正在商议,只要投诚我女真,不管什么人前来,皆帮着他们安顿家人,许其荣华富贵。”

布迦蓝淡淡地道:“哦,照着大汗这样说,就是大明不要的败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徒,若是逃到女真来,大汗都当做座上宾?”

范文程只叹息不说话,这个政策,他与皇太极也有争议,考虑了许久也没有结果。

要想汉人归很难,像他这种的,当年被努尔哈赤掳走,也曾郁郁寡欢了多年,不是看在拖家带口走投无路的份上,他也不会轻易投诚。

若不是在大明犯了事活不下去,没有汉人愿意离开富裕的关内,来到贫瘠的女真。

皇太极却不做这般想,说道:“大明待他们不好,官员腐败,他们被陷害,苦不堪言走投无路,投奔我女真算是弃暗投明,为何要拒绝他们?”

布迦蓝冷笑,真是天真。

皇太极现在求贤若渴,有天下众人皆归顺的想法,于是装作显得礼贤下士。布迦蓝能理解他这种想法,但是他的做法绝对不可取。

因为他不了解文人士子的风骨,家国故土难离,再加上气候语言不通,面对一群蛮人,除了软骨头,谁愿意被编入八旗之下做奴才。

布迦蓝思索之后,说道:“还是得仔细甄别,比如是真有冤情,全家投奔者可以适当考虑。那些独身前来者,则要仔细审问,收一堆亡命之徒,根本是在浪费粮食。我建议范章京拟定出规矩,比如犯了□□,欺侮杀害弱小妇孺等者前来,直接砍了作数。”

皇太极一愣,说道:“如果此令一出,哪还敢有人前来?”

范文程忙说道:“大汗,奴才认为福晋所言有理,犯事之人前来,不但没有好处,如果继续在盛京犯事,说不定还会引起动乱。”

皇太极低头沉思之后,说道:“也好,你先去拟一份规矩出来,哪些人能留下,哪些人不能留,到时候我们再具体商议修改。还有福晋先前所说毛文龙之事,这点也很重要。汉人官员谁与谁之间不合,武官之间互相看不顺眼,文官给武官使绊子,把不合的官员放在一起,肯定会打起来。

现在武官能打仗的也没多少,像是袁崇焕此人,要是他们能自己斗起来,把他给杀了,我们不用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他们。”

布迦蓝见皇太极说起袁崇焕,几乎咬牙切齿,看来颇令他忌惮又头疼。

努尔哈赤在宁远吃了袁崇焕的大亏,他去世之后,袁崇焕派人来议和,皇太极答应了,双方暂时休战,却又各有自己的小心思。皇太极过鸭绿江攻打朝鲜时,袁崇焕也趁机整修锦州等城。

等到皇太极从朝鲜回来,围攻锦州时,袁崇焕已经重新布防,锦州防御大增,皇太极在宁锦大战中吃了大亏,损伤惨重。

父子俩都败在了袁崇焕手上,皇太极一直耿耿于怀,提到袁崇焕就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多尔衮煮好了奶茶,倒了几碗,端给皇太极与布迦蓝之后,范文程是奴才,能喝到他煮的奶茶已经是祖上积德,哪配他亲自呈上。

布迦蓝看了一眼范文程碗里的奶茶,堪堪只有碗底那么一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还想让汉人归顺,看这群奴隶主的德性,布迦蓝很想把奶茶直接泼在多尔衮脸上,端起碗递给范文程,说道:“范章京辛苦了,多喝些奶茶暖暖身子吧。这碗给你。”

范文程心中也颇不是滋味,他是奴才,这些贝勒爷亲自煮的奶茶,他能尝到一口,在他们眼里就是天大的恩赐。

他见布迦蓝主动让出奶茶,忙躬身道:“奴才多谢福晋赏赐,福晋自己喝吧,奴才碗里的这些已足够。”

布迦蓝直接说道:“不是赏赐,这是礼节,也是范章京该得的。”

皇太极见他们互相推让,根本没当回事,也不觉着范文程被多尔衮轻视,他是镶白旗下的奴才,哪有主子伺候奴才的规矩。

多尔衮脸色变了变,眼里满是不甘心。布迦蓝一个眼神横过去,他悻悻低下了头,将锅里剩下的奶茶全部倒在了范文程碗中,说道:“嫂嫂你自己喝,我这里还有,给范章京满上就是。”

范文程双手捧着碗,接着多尔衮倒满的奶茶,心里更是百感交集。

布迦蓝连碰都没有碰奶茶,皇太极喝了一碗下肚,赞道:“煮得真不错,一碗下去全身都暖了起来。天色不早,都回吧。”

多尔衮将皇太极几人送出去,望着布迦蓝与皇太极并肩而行的背影,脸上阴霾密布,神色狠戾。回屋后,再看着那碗仍然满满的奶茶,气得一挥手将碗打翻在地。

他的奶茶是煮给她喝,他也不是皇太极的奴才,凭什么伺候他!

努尔哈赤一去,皇太极就处处欺负他们兄弟,还逼着多铎娶了个丑女,生怕多铎娶了得力的妻子,会更强大,他控制不住。

这些时日,皇太极挖空心思想从他们兄弟手中抢夺旗主权利,他想得美!

总有一天,他要把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从皇太极手上抢夺过来。

包括他的女人。

想起与布迦蓝马车里的销魂,多尔衮全身都开始发热,他沉思片刻,写了一封信,唤来随从吩咐道:“把这封信送到次西宫去。”

布迦蓝回宫洗簌过后出来,接到多尔衮的信,她看着上面写得不那么好看的满文,先嫌弃地皱眉。

然后,她笑了起来,将信在灯上点燃,扔进了炭盆里。

看来多尔衮不仅仅色胆包天,还很有本事,居然敢溜进阁楼,约她楼上一起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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