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闭上双眼就已陷入黑暗之中,纠结的萧云感受着熟悉且燥热的地火气息,仿佛嗅到了曼珠沙华的芬芳。那生长于三途河畔花开不生叶、叶出不见花的接引之葩,似乎最能表明此刻他的心境。花开花落、缘起缘灭,不过执着一念。
燥热的风儿依旧上涌,沉默的青年继续坠落,眼前的黑暗很快便被银白取代。可是皎洁光华里还有血腥气息隐现,显然再多夜明珠散发出光明,也无法驱散此地不久前的杀戮。惟有那不时传来的孩子清脆笑声,说明此地不是地狱而是家园。
萧明带着十岁的妹妹萧琴,以及十数个萧家垅的孩子,正和他们崇拜的平哥儿玩得好不开心。不想最爱护他们的萧平忽然停下了嬉笑打闹,也不和孩子们说什么,当即显得很是匆忙的驭风向上飞去。
“哥哥、平哥哥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呀,怎么不和我们玩了呢?”小琴儿睁着水光隐隐的大眼睛,小手扯住哥哥那身新衣的袖子,怯怯的看着萧平飞速向上而去。好不后悔的小丫头几乎都要哭了,只以为因为她刚才使坏,被拌倒的平哥哥生气了。
“小芹菜别乱说,平哥儿才不会和你生气呢。不记得爹爹说过的吗,平哥儿是要成仙的人,要不是故意摔倒逗你开心,一百个你都拌不倒平哥儿。”萧明倒是没说错,他那教书匠爹也算有些见识,知道萧平是凡人眼中的仙师。
听到哥哥的话小丫头总算是放心了,和孩子们继续看向黑黑的上方。很快就看到一个身穿紫袍的好看大哥哥,和她的平哥哥一起从高处飞落了下来。
“哥哥、这个仙师大哥哥和平哥哥好象很熟啊,哥哥你认识这个新来的仙师大哥哥吗?”萧云离开家乡之时小丫头还太小,已经不记得曾经抱着她玩耍的村中孩子王。
“好象是成了仙师的云哥儿,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睛又很不像呢?”萧明比妹妹大了三岁,自然还记得儿时的老大。可他最后一次看到萧云的时候,记得老大的眼睛是紫红色,这位的紫金双眸看上去很不对啊。
另外两个稍大些的孩子也一样,看着向他们微笑示意的萧云想认又不敢确定。只有自幼随父读书,年纪最大见识也稍多些的萧明犹豫着上前,很是礼貌的行礼问道:“这位仙师大哥,你是不是云哥儿啊?”
“包子明、竟然连我还认不出来,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的手都打成包子?呓......!这是小琴儿吗,都长这么大了......”看到儿时小伙伴的萧云笑容绽放,修为早非往日的他已有强烈血脉感应,果然萧家垅的同姓乡亲都是族人。
“云哥儿、你真是云哥儿啊!这可太好了,我们村的小七虎......”萧明顿时好不兴奋,这个外号就是萧云为他取的,便是因为他小时背书不流利,经常被他爹用戒尺把手打成了包子。
然而开心的萧明抓住儿时老大臂膀,话还没说完就很是伤感的说不下去了。当初他们天天一起玩闹的七个同龄小伙伴,如今就剩下此地三个,其他四个小伙伴只怕早已不在人间。
儿时小伙伴忽然间这么悲伤不已,修心的萧云岂会不知是因为什么。连忙像儿时一样箍住萧明的肩膀,并外放出祥和心识念波抚慰重逢的小兄弟。
“明弟、不用太过悲伤,铁蛋和皮猴他们不见得就不存在了。现在他们必定已经投胎转生,只不过换了个名字而已,也会有属于他们全新的人生,很可能比以前还要过得好很多。等你以后修行得足够精深了,就会明白轮回不绝的道理,人死了其实并不代表终结。”
萧云很清楚五十个凡界顶级修士,在最熟悉阖洲的几位指挥之下,仍然寻找不到的人只能是已经不在人间。虽然他同样感到很是伤感,可逝者已去又能如何。除非他能成为冥王令逝者还阳,但这样的想法无疑很不靠谱。
“真的吗?云哥儿你说铁蛋他们还会成为别的人?我也可以成为仙师吗?”萧明听到这里悲伤稍去,虽仍有些无法释怀,但总算没在老大面前继续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可见人在幼时的情感是何等真挚,凡人对于仙的向往有多么强烈。
“你现在不就是了嘛,记得要把平弟教你们的基础认真修习哦。不然我也会和先生一样罚你,把你的屁股打成个大号包子!”
萧云其实早就察觉到小兄妹俩都有灵根,且还是极为纯粹的血灵根。而其他小兄弟没有灵根也不要紧,大不了多服几滴万年石乳就行,这可都是真正的萧氏族人,哪怕花费再大的代价都值得造就。
萧明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难怪平哥儿这几天经常要他们打坐,还要注意什么抱元守一、调阴理阳,原来这就是成为仙师的勾当。不禁立时由悲转喜的兴奋不已,抱住老大的手臂只是雀跃。也难怪、孩子总是易喜易悲,这便是心智尚不成熟的表现。
小萧琴见哥哥如此开心,忍不住好奇的小声问道:“平哥哥、我也可以和哥哥一样成为仙师吗?我一定要比哥哥还厉害些,然后给他也取个外号!”
萧平看着最小的族妹那懵懂样子忍俊不禁,当即出言调笑道:“小琴儿、这事情平哥哥可帮不了你,只有咱们大哥才有这等法力。听平哥哥的话赶快和大哥磕头,成为大哥的弟子可就厉害了哦。”
“你小子出什么馊主意,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拜什么师,这么一弄还不乱套了!”萧云知道萧平在逗小丫头,哪知笑骂中一不留神,乖巧的萧琴还真就马上磕头了。
“云哥哥师傅,让小琴儿也成为仙师好不好。我一定会很听话的,以后帮云哥哥师傅打坏蛋。”好嘛、原本幼时先生的女儿这就成了弟子,也不知萧云见了教书匠萧瑾该怎样称呼。
其他孩子见机灵的小丫头这就有了教怎么成仙的师傅,纷纷上前有样学样的要给萧云磕头,分明都看出云哥儿的来头比平哥儿大得多。却是唬得萧云赶忙抱住小丫头、带着包子明赶紧就闪,他可不再想当什么孩子王了。
“平弟、以后由你负责教授兄弟姐妹们,我先看看先生去......”远远传来萧云的话语分明是在反击,其意为何不言自明,小兔崽子你想坑哥连门都没有,继续当你的孩子头去吧。
得到了云哥儿提示的孩子们,纷纷小脸上满是期待的围住萧平,要的要抱抱、磕头的喊师傅。顿时把个萧平弄得笑也不是、急也不行,只得陪着这些小爷不停嬉笑,心中却好不郁闷的暗道,我的个大哥啊,就为小弟留条活路好不好!
至此地下深处的所在欢笑越盛,愁肠百结的萧云也因再与族人相聚迅速开朗。只因最重亲情的他最是明白,这些萧氏族人正是和他同一血脉,也是日后血灵宗真正的嫡系,能够在大劫之后寻回如此多族人,当然为之感到无比的庆幸。
然而萧云看到体弱多病的先生,也看到数位老人身体状况很是不堪,不由得好生自责。修炼经年的他不可能不明白,此地太过浓烈的地火气息,很不适合未曾修炼的凡人久居,而且还很可能因此让体弱的老人致病。
由此萧云便决定在绯霖峰上大兴土木、重建山门,却把探索地下炼丹之所的事情耽误了。好在有骑卫和近卫各四百与他随行,且有甄友乾和萧瑾这两个读书人帮忙筹算,何况萧云还有老祖爷爷留给他的宗门图谱,无疑这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
于是八百五十多名凡界顶级修士分为三处,开的开山、采的采植,近半之数却在兴建殿宇、丹苑,其效率又何止胜出凡人万倍。劫后重聚的萧家垅族人们,也无不尽上自己的微薄之力,努力重建自古以来萧氏一族的家园。
如此一来也只是忙碌了短短七天时间,绯霖峰上如火枫林之中已再现亭台楼阁、画栋飞甍。萧云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只觉无比的幸福和满足,他终于完成了一件必须要做到的事,哪怕这属于人的所在都由鬼来建成。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人也好、鬼也罢,能够彻底掌控就是力量。何况私心杂念世间当数第一的人族,很可能还不如这些忠诚的鬼更靠谱,尤其是揽霞峰上的那个老妖婆。至于小欢......
心中依然存在着纠结的萧云,没有意识到他的心境又有极端呈现。似乎阖洲真不是他的乐园,这才刚回到故里没有几天,便将光洲感悟到属于人的自豪忽略。显然作为凡人的萧云摆脱不了人心善变,总是既矛盾又必然的体现着凡人特质。
当然、若是凡人没有这些特质,萧云的修心之道也就不存在了。只是现在的他还没有时间考虑这些,耽搁了七天的地下炼丹之所探索,必须马上开始进行,这才是眼下最为至关重要的事情。
秋日清爽的晨风里,明净长空仍有一抹昏暗之时,萧云趁着昨夜欢庆再获家园的族人们宿醉未醒,带着八百五十名恶鬼部属再入地下所在。嘟嘟和腾风两大巨妖,自然被他安排和老书生等人留守新血灵宫,许多阵法禁制还需要嘟嘟这血道巨妖完善呢。
而地下炼丹空间这处最佳庇护所,理所当然的再次成为宗门重地,兴建新血灵宫时此地耗费也最巨。将原本地面裂缝全部覆盖的地火殿,全由长宽高都达十丈的金刚岩建成,不提殿内那密布的禁制就能称得上坚不可摧。
萧云倒不怎么担心新家园的安全,几日来他早就把嘟嘟回到阖洲的所作所为了然于胸,更清楚小伙伴如今的声名有多么恐怖。无疑谁都没有胆子主动前来绯霖峰送死,就算想要自尽在家找根绳子不比爬几百里山路简单得多?
自信满满的萧云就这样开始了搜寻答案,得到准备好的通行法器玉牌后,他的手下们在地下炼丹之所,也能够于阵法禁制中穿行无碍,使得境界都为凡界顶级的搜索队伍效率惊人。
只可惜萧云带着八百五十名恶鬼,在地下分头苦苦搜索了整整三天,几乎将每一寸所在都仔细检查了数遍,甚至差点把地底熔岩河都给截断了。可除了发现些触之成粉的枯骨,以及彻底废了的灵器残片,就再没有任何其他发现。
似乎萧云意外得到的记忆片段很不靠谱,否则又有什么能逃脱八百五十一名大修士搜寻?萧云对此虽然既疑惑又无奈,但事实已经证明这里没有他想要找到的东西,继续下去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而且萧云现在确实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不仅需要前往揽霞峰索回近百名弟子,还要尽快返回枳迦界才行。只因再过几天散支弘约定来访的日子就到了,这可是关系到邪云城根基的大事、万万疏忽不得。
无奈之下萧云只得集合手下,正要离开之时却看到断龙钢闸,猛然间福至心灵有了新的猜测。前世萧天明所在年代已经距今万年,而断龙巨闸分明是两千年前宗门覆灭时才落下,是否要寻找的前世警示便在巨闸后方呢?
思虑及此萧云越发觉得此种可能性非常大,从来都想到做到的他便不再急着离开,当即招呼八百五十名手下径直来到巨闸之前。就见其高近百丈的黑钢之闸好生惊人,漫长岁月过去居然仍未锈蚀,其上密密麻麻的阵纹禁制分明还具效能。
“萧冥、垩罗侍云,让大家在此处附近仔细搜寻,看能否发现断龙闸的控制枢纽,若有发现切记不可毁坏了!”看到依然坚固的巨闸,萧云的心中不禁有了极其强烈的直觉,很可能想要找寻的答案就在此闸后方。
果然、八百五十名凡界顶级大修士只是搜寻了刻许钟时间,便已经找到一侧石壁中隐藏的控制枢纽。只可惜即算找到了也没有用处,早就毁在两千年之久的地火气息侵蚀之中,无疑已经不能使用。
而要将其彻底修复再起作用,分明短时间内不可能做到。只因若要修复就必须将断龙闸升起,从巨闸落下的轨道中进入石壁进行修复,否则从外部强力破开只会损坏得更严重,那样这断龙闸就真正彻底的废了。
至此萧云也没了法子,既然控制枢纽都没用了,那就大家一起甩开膀子抬吧!所幸八百五十个手下个个都是凡界顶级修为,且都是肉身远比人族强悍的恶鬼,想来凡界不可能有什么机关能经此巨大合力。
“大家都过来、快点!你们一起把这断龙闸给抬起来,注意别用力过大弄坏了。”
“王上、就这小闸门哪需要大伙一起,臣下这就去将它弄开!”二货统领根本没当回事,只以为这破门一拳就能了帐,也不想想此闸能够经历长久岁月而不锈蚀、又岂是简单之物。
萧云闻言白眼一翻却都是紫光,却并不出言阻止垩罗侍云,分明想让这逞能的二货吃些瘪记些教训,免得以后不知天高地厚的总是瞎大胆。
二货统领哪知道王上有这意思,只以为又可以好好表现一回,当即信心十足的来到巨闸之前,伸出一双满是青鳞且粗如水桶的胳膊,就要奋力推倒这破门。可还没来得及发力,便立刻遭到萧云训斥。
“推什么推,推倒了不就彻底坏了?说你苯还不服气,我要的是把断龙闸抬起来,快点抬、不行就别逞能!”萧云不知道怎么回事,历来都最喜欢嫌弃这二货统领。可嫌弃来嫌弃去的也就慢慢形成习惯了,若是哪天没了这家伙在他身边,还可能会很不自在。
听到王上的呵斥,二货统领傻笑着连声领命,赶忙伸出一双利爪抠住巨闸底沿。然而当他嘶吼着奋力抬起之时,只觉眼前一黑、双臂巨痛,巨闸居然纹丝不动,竟如同已经和大地连成一体。
萧云见此暗笑,叫你这小子和我逞能,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现在知道小爷祖地的厉害了吧!而垩罗侍云哪还记得什么羞愧,险些被巨力撕裂双臂的二货统领,此刻没有出声惨呼就很不错了。
不过萧云笑则笑矣,怎么都不会耽误正经事,让这二货有个教训就足够了,若是真伤了手下他肯定还舍不得。于是也懒得再去作弄二货统领,遂大声喝令所有手下一起上前合力抬闸。
就见八百五十名以肉身强悍著称的恶鬼,以百名为一队依长阵之法聚力为首头目。八十五名境界最高者纷纷厉啸一声,抠住断龙巨闸底沿发力上抬。却是并不怎么显得费力,似乎还觉得很轻松。
萧云的估计确实不错,凡界不可能有什么人造之物、能够抗拒八百五十位顶级大修士的合力。若非萧云的手下们顾及王上之命不敢损坏巨闸,只怕要将此闸从此地直接掀到天上去都不困难。
片刻之后就听得咔咔巨响伴着尘土飞扬,其高百丈、厚达十丈的断龙钢闸被生生抬了起来,尘封了两千年的黑暗终于再现凡人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