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宗义逝世的消息传回了宁都,4014所院内顿时一片缟素,根本不需要人组织,所有人都自觉地默默换上了素色衣衫,带上了黑色的袖箍,他们,要为老所长守灵。
周所长、任书记和张老总工则带了几个人星夜赶赴京城,他们要代表全所的员工来送老所长最后一程。
遗体告别仪式之后,申宗义的骨灰被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他将长眠于这片苍松翠柏的环抱之中,与千百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民族鞠躬尽瘁的英灵为伴。
有志同道合者为邻,申伯伯,您在九泉之下,应该不会寂寞的吧?
谭振华站在汉白玉雕琢而成的台阶下,仰望着申宗义的墓碑,在心中叙说着。
来送行的人一拨又一拨,他们默默地在墓碑前摆上鲜花、鞠躬,然后离开,但谭振华却一直站在这里,从早,到晚。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也早就过了墓园闭园的时间,但这里的工作人员们显然受到过什么叮嘱,他们并没有来催促他离开。
“振华。”
晚风中传来了一声轻呼,他转过了视线,就看见了一个正一瘸一拐走近的身影,在看见这个身影的刹那,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再需要维护自己的形象,也可以抛掉所有的伪装了,长时间压抑的情绪在瞬间决堤。
詹诺竹见到了谭振华。
这个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一向阳光帅气,和他在一起更是嘻嘻哈哈、难得有个正形的小伙子,此刻却眼窝深陷、面容憔悴、满脸的胡子拉碴。
他从来也没见到过这样的谭振华,那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哀伤,一见到他的面,就一个踉跄扑进了他怀里,放声大哭,一边用喷涌而出的泪水将他的胸口染湿,一边抽噎着说道:
“詹哥,申伯伯他走了。”
詹诺竹轻拍着谭振华的背,想要安慰他几句,可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且,他发现自己的眼泪竟然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谭振华终于宣泄完了积压在心头的哀伤,而由于站得太久,他的腿已经麻木僵硬得失去了知觉,一时迈不开步子,便干脆就着台阶坐了下来,一边望着夜空中升起的一轮明月痴痴地发呆。
詹诺竹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说点什么才好,不过他相信,以谭振华的心性和自控能力,他很快就能走出来的,他也必须要走出来,因为,现在的谭振华已经不是他刚认识时候那个放言“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在我的金钱之下颤抖”的狂妄小子了,在他的身上,寄托了太多人的希望和梦想,也扛下了太多的责任,他当初放出的那句狂言,看起来也真有实现的可能。
“詹哥,有烟没有?给我一支。”他忽然听见一声略带沙哑的问话。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他嘀咕了一句,顺手就去摸自己的左边口袋,可摸到了那个烟盒后又犹豫了一下,然后咬了咬牙,换了支手,从右边口袋里掏出了一盒开了封的中华,抽出一支递给谭振华,再摸出了打火机帮他点上。
谭振华没在意他这个小动作,他学着别人的样子,就着烟嘴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股灼热辛辣的气息顺着烟雾一下就冲进了他的肺里,让他不由自主地剧烈咳嗽起来,一时涕泪横流。
詹诺竹连忙拍起了谭振华的后背帮他顺气,一边埋怨道:“不会抽烟就别学人家抽,你看看你,多浪费啊,这可是大中华,我自己都舍不得抽的。”
谭振华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看了看手上烧到了半截的烟,实在没有勇气再尝试一口,于是干脆塞进了詹诺竹手里道:“这么难受的东西,真不知道你们怎么还喜欢天天叼在嘴上的,这牌子很贵吗?给,还你。”
詹诺竹瘪了瘪嘴,看着手上的半截香烟和过滤嘴上明显的口水印子,想要扔了吧,这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于是自己给自己心理安慰道:“谭二这个小子还是很爱干净的,没事。”然后便夹起了烟,深深地嘬了一口,再缓缓吐出。
烟雾在空气中聚拢,遮挡住了眼前的视线,接着便很快消散无形,显露出了夜空中一片璀璨的星河。
谭振华痴痴地遥望着这片星河,良久,忽然问道:“詹哥,你说,人死之后,会不会真的有永生的灵魂?”
犹豫了片刻之后,詹诺竹才答道:“我的信仰告诉我,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但有时候,我也真的希望有。”
谭振华没有说话,只是在轻轻点了点头之后再次陷入了沉默,又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用梦呓一样的语气说道:“詹哥你错了,我知道有些人是有灵魂的,他们的**也许会被消灭,会被病魔或者衰老夺走,但他们的精神,他们的浩然之气却能永存在这天地之间,他们的名字会被后人永远铭记,他们的灵魂就在那里看着我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夜空伸出了手,仿佛想要去触摸那些遥远的星辰。
詹诺竹看着谭振华做了几次这样失败的尝试,看着他转过脸来望向了自己,黑夜中,他的样貌模糊不清,但詹诺竹却能看见他双眼中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他听见他说道:“詹哥,我刚才看见了申伯伯了,他果然是有灵魂的,就在那里,他的灵魂已经熔在那片星河之中,是今晚夜空中最亮的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