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栖这双手,高三之前几乎没做过家务,也不爱写作业,保养得比温潋这个学钢琴的人好得多。专用来打游戏跟画画,别的都做不好。温潋曾经感慨,漂亮的手,写字怎么能丑成那样。后来,盛栖在y省戒了游戏,虽然上大学后又开始玩,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痴迷。练字这些年,字迹终于配得上她这双手,有时候签字时,还会被夸好看。画出的画终于能养活自己,被一小撮人追捧。所以,她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双手,漂亮,珍贵。用在温潋身上,算是没有辜负温潋的投怀送抱。她自恋地如是想。轻衔茱萸,掀潮弄雨。许是年龄增长,温潋现在的音色比几年前低些缓些,像被打磨过的石子,泉水撞上去,波澜不惊地平平出声。但在这种时候,她的气息等不及沉到发音部位,便软软地散开。于是娇得动听,媚得悦耳。说话更像从前的温潋了,蕴着浓厚的情绪,虽不像盛栖朗然清亮,但是让人舒服的音色。盛栖顾不得听她在说什么,只在她肢体反应大时才由耳朵接听同类的信号,然后她听见温潋央她停下,别再这样。这话说得实在可怜,盛栖于心不忍。她就真的停下了,抱住温潋,亲她的额头和脸颊。想让她冷静冷静,别红着眼睛,好像谁欺负她一样。抱温潋时,她被沾湿的指节和手掌抵在光洁的背上,她有些难受,想把水渍擦干。就地取材,可惜温潋的背敏感,挨不得,才被蹭了两下就开始躲。她无处可躲,挣来转去,全躲在了盛栖怀里。盛栖又觉得她可怜,怜兮地低头轻吻她的唇。十月间的夜晚像月一样薄寒,虽然两人出了汗,但都没穿衣服,容易感冒。盛栖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打算就这么结束。她再一次去吻温潋,温潋主动地伸过来,勾了勾她,像在讨要着什么。盛栖开始没懂,等懂的时候已经继续刚才的事。她们相拥在一起,温潋垂着头抵在她肩前,她就静静地听温潋的声音。温潋不喜欢钢琴,但韩箬华喜欢她弹,她被逼着学到高中,弹得还不错。盛栖去她家吃饭时观察过,钢琴上都落灰了,温潋大概许久没碰了。此时此刻盛栖觉得自己才是厉害的钢琴师,温潋是她的乐器,是与她契合的灵魂。她们在共同演绎一首曲子,她逐渐分不清,是她在操控温潋,还是温潋操控了她。温潋没多久又让她停下,这次她没听这样的求饶。她的手全湿了。还听什么呢。想必是不满她的无动于衷,温潋在她背后的手突然用上力气,温潋没留指甲,但这样的力气掐下来,盛栖还是感觉到疼。盛栖将自己养得细皮嫩肉,最讨厌疼,这痛觉使她皱起眉头,产生报复的念头。她操控乐器的手指想探进热源里,然后不管不顾地探寻。理智绊住了她,她没那样做。家里没有准备相应的卫生用具,她更怕温潋喊疼。仅是现在这样,半点痛感没有的方式,温潋都一副受不住的样子。搞得盛栖贪婪欣赏的同时,心里又过意不去。在温潋给她良好的反馈后,她终于停下来,像完成一件要紧事,躺在一边。她有些脱力,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要锻炼身体。温潋枕在她手臂上休息了会,翻身,手肘撑在床上,低头看盛栖,开始吻她。她知道盛栖这时候一定不会拒绝,于是她慢条斯理,吻得又细又繁。盛栖沉溺其中,渐渐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自己像喝醉后,跌躺在花丛里,可以闻见暖热的香气。她的心情像十七岁时的盛栖,快乐而满足,好像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没有不爱她的人。春天里的花瓣柔柔地落在她脸上,落不完似的,暖风眷顾在她脸上。她太享受,以至于被汗湿的刘海让人撩开,她都忘记拒绝。直到把她迷得找不着方向的触感消失,她才猛然惊醒,睁眼,瞪向温潋。温潋的表情告诉她,她看到了——她额边狰狞难看的疤痕,她无奈离开故乡,又从异乡带回来的纪念物。眼前人所有的错愕,担忧,心疼和疑问,都像利刃凌迟着盛栖,受伤时的痛感似乎又回到她身上。她难受的时候总爱叫她奶奶哄,痛经时还要哭唧唧地撒娇。但那次车祸,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她没喊疼。她现在想喊疼了。她将温潋推开,重新理好头发。死死咬住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斥责,“谁让你乱碰我”,她说不出口,她的本能让她宁愿缄默也不朝温潋发脾气。极力平复下来,她说:“你回家吧。”温潋被推开后,仍没有眼力见地过来问她:“额头怎么受的伤?”这句问话让她再难控制情绪。“关你什么事,觉得丑……”她吞咽了下,继续凶巴巴地说:“你可以不看。”温潋脸上的难过霎时更浓郁了,好像那疤不在盛栖脸上,而在她脸上去不掉一样。盛栖不想看见她这样,心里烦得要命,“你走不走?”“嗯”了一声,温潋开始穿衣服。盛栖见她不说话,真的要走了,胸口更堵。她刚刚推了温潋,还说了很凶的话。她自我反省,这是不该做的事情。人家看见了,随口问问,又没有来嘲讽她这道疤,她作出这副过激的样子不是很可笑吗?她穿得比温潋快,下床抽了几张纸,拿了条一次性内裤给温潋,“穿这个。”温潋接过纸和衣服,看了她一眼。盛栖看明白了,转过身去,心想这会子开始不好意思不是太晚了吗。温潋将自己擦干净,换上新内裤,收拾好后下了床。她红着脸把换下的那条内裤叠起来,准备带走,盛栖从她手里拿了过去。“留在我这,我来洗。”她怕温潋拿着尴尬。如果温潋这时候想说话,大概会骂她一句“流氓”,但温潋显然不想说。蹙眉看了她一下,还是点头,先回去了。她在走神,连盛栖站在门口目送她,她都没瞧一眼,直接把家门关上了。盛栖看了时间,十点半了,不算太晚。但过来待了两个半小时,希望她妈别说她什么。她去把手洗了,洗完看着镜子,心想她长得还算可以。起码没有人说过她不好看,也有一些人追过她。她伸手把刘海弄上去,看见那条两指宽的疤,加上这道疤,并未黯然多少。应该不会太丑,把人吓着的吧。可惜,她藏了这么久,还是被温潋发现了。她不经想,有什么东西是能藏住的呢,爱和咳嗽都不行。人越是真心想藏一件东西,就越容易被人发现。她不喜欢别人看见她这条疤。难看是其次,她不喜欢别人看了后一脸夸张,惊讶地问她怎么搞的。你说那是八卦也好,那是关心也罢,她都不喜欢。一遍遍地解释给人听,于她而言毫无意义,像祥林嫂一样倒着苦水,只会让她更心累。但她不想让温潋知道,倒不是怕温潋来八卦她,来安慰她。她就是不想温潋知道。谁都可以知道,最好温潋不要。她刚得知疤痕消不掉时就这样想了,尽管那个时候她没法见到温潋。温潋还是知道了。她生出无限的悔意,这仿佛是对她今晚孟浪的惩罚,她得到了欢愉,就要付出代价。如果她不把温潋往床上骗,如果她不贪得无厌地做完,如果她能及时地从温柔乡里逃离,温潋就不会有发现的机会。温潋的修养当然不至于嫌弃她,但是温潋觉得这疤很吓人,她刚刚表情那么凝肃。温潋一定会可怜她。虽然只是意外,但意外怎么偏偏在她脸上呢,这还是值得可怜的。她讨厌温潋可怜她。她边烦躁,边细心地把温潋的内裤洗了,拿出去晾。温潋喜欢装深沉,十几岁时还好,那时候估计她妈妈作主买衣服,还挺粉嫩系。但现在她外衣喜欢穿暗和素就算了,内衣也都是。白的,黑的,烟灰,冷茶。明明单调又普通,却又诱人。翌日,温潋母女一早就上班去了。盛栖约了中午跟成涓吃饭,就在成涓公司附近的餐厅。成涓这人无趣,不是工作就是生活,指望她聊电影电视剧和娱乐八卦那不可能。于是老话题又来了,“最近跟温潋怎么样?”盛栖躲闪:“就那样吧。”“就那样是什么样?”成涓好奇地笑。盛栖其实很会骗人,但有时她不愿意骗人,她憋不住话,她喜欢自己敞亮一点。哪怕不能完全坦荡,至少自己能舒服。所以她不想瞒,认真地告诉成涓:“我们做了。”成涓被汤呛到了。怪狼狈的。盛栖替她说出台词,“有点突然是吧。”“是太突然了,你进展这么快,这就复合了?”她不敢置信。盛栖无辜道:“没有啊,没有复合。我们只是试着做了一下。”“……”成涓叹服,正想说些什么,想到一些事,又不说了。五十步就不笑百步了。“温栩最近没有再烦你吧。”她问。盛栖摇头:“除了让温潋问我加不加她以外,她从没烦过我。”“嗯,好。”成涓不说话了。盛栖突然觉得亏,她跟温潋那么私密的事,她都跟成涓讲了。但关于成涓跟温栩的事,她一点都不知情。草莓印跟温栩,都是她自己发现的。成涓不够义气。要是十几岁的盛栖在这,当场就不乐意了,必须问出个所以然。可是现在她不会了,她什么都没问。她打算冷静几天。怎么又打算冷静,她自我吐槽。可是邻居到点就骚扰她。[在家吗?][干嘛?!]盛栖想让她适可而止,知道自己不耐烦。[衣服还我。]小气死了,一条内裤还追着要。盛栖没好气地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