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花一茬一茬地往人间开,风一吹就是小半场花瓣雨。盛栖最喜欢艳丽的花,从她的画里就可以看出来。温潋料定喜欢盛栖画作的人,都会向往温暖和阳光,像她般渴望靠近。所以盛栖为数不多的评论总是和和气气。但有回一起看私信,才发现她也会收到谩骂和嘲讽。支持她的人是真心支持,厌恶也是真心厌恶。似乎因为她画了几幅不让人满意的画,就十恶不赦,理应乖乖道歉,滚出圈子。盛栖平静地删除,看她一副缓不过劲的沮丧模样,好玩似的笑说:“你不会要为他们浪费情绪吧?”经这句提醒,温潋反应过来,很没有必要。她总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喜欢盛栖。如果那样,她又要没安全感了。没型没款地躺着,盛栖想得开,“连亲爹不喜欢我,拿难听的话骂我,我都能忍下,何况素未谋面的网友呢。”自从盛光明回到y省,就没再找过存在感,盛栖每天自在得哼曲子。听说了她当时全部的套路后,温潋叹为观止,半真半假的瞎话,时弱时强的态度,她赢得漂漂亮亮。且杜绝了后患——盛光明就算一辈子不支持她们,却再也不想把盛栖带回y省,也不可能替她安排他自以为的好姻缘了。风险太大,还容易招气受。盛栖不知不觉将他的路都堵死了。温潋心想,她也是被盛栖一点点套住,没有往后退的路,只能全心全意爱她。长得一副清纯秀气的模样,当初却能把一心只有学习跟妈妈的她掰弯,盛栖本事很大。她这样“谴责”盛栖,盛栖故作娇羞,“彼此彼此,我本来也是直女啊。”温潋“呵”了一声。两人的生活除了吃喝睡,就是跑跑书店,看看电影,多数时候都窝在家里。有温潋陪,盛栖也愈发地宅。清明之后,有个极具挑战的工作找到了盛栖,为一本书画插画。据说是作者看上了她的画风,因为价格给得高,盛栖正处在缺钱的阶段,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书里写的东西偏日常,她需要走到生活里去观察。所以趁着春天天气好多往外跑了几趟。恰逢4月17日是她的生日。温潋提前跟万与铎和他女友约定,驱车到离家稍远的公园里野餐。挑了湖边的位置,在树荫下的草坪吹暖风,吃着水果。叶子直接的罅隙,有光透下来,晒在野餐垫和躺着的人身上。万与铎絮絮叨叨地跟温潋谈他们家一大龄男亲戚的出轨丑闻,这种事情都是一个模板,男女主人公换换职业和性格,怎么狗血怎么来。盛栖不感兴趣,都快睡着了。睡到一半,有人把她头上的光遮住了,她原以为是温潋体贴。直到一声“天亮了”在耳边炸起,她无奈地睁眼。幼稚鬼,温栩也。许久未见的温栩带着万昀思过来凑热闹。她们下午在附近有活动,这会子没到时间,两人进公园溜达。看上去心情都不错,还穿着同色系的衣服。盛栖在心里瞎配对,这两人也很合适。温栩就别惦记成涓了,万昀思也别暗戳戳地瞧温潋了。她善于观察,万昀思看温潋的眼神都跟看别人不一样。盛栖庆幸自己回来得早,否则单身状态的温潋,一定会被这位高手盯上。好在万小姐还有底线,不做撬墙角的事情。她说家里那位亲戚进了面试,于是谢过温潋,这次倒避嫌地没说请客吃饭的事。就这事,盛栖一直觉得这人能扯。有财有本事,花钱报个班,什么消息搞不到。舍近求远跑来问温潋这个两年前的考生,可谓煞费苦心。大家多多少少都明白她的目的,温潋本人也清楚。在她找理由请客,一次次被温潋拒绝时,万昀思就有数了。要不是今天在这碰上,盛栖都快忘了这号人。说话其间,她百无聊赖地把玩温潋的手,两人戴着同款戒指,阳光下刺了某些人的目。很快万昀思就提出离开。盛栖继续睡大觉。野餐回家,当晚韩箬华做了一桌菜,吃完饭,三人各切了份小蛋糕,盛栖许了愿。她今年格外贪心,身体健康,工作顺利,感情稳定,样样都想得到。她想给温潋最好的。翌日,两人的活动点在一中。午间心血来潮,放弃了吃腻的各类大餐,进到学校旁边新开的饭店尝鲜。老板微胖,看上去面善,袖子挽起,胳膊上有纹身,却也不吓人。盛栖点了份牛肉盖浇饭,问温潋想吃什么,老板忽然开了口:“你俩还在一块呢。”盛栖诧异又疑惑地看他,忽然认出来,惊喜道:“汪正银?”“你没看出来吧,我是不是变了?”汪正银感慨:“你们俩一点都没变啊,太瘦了。”他婚后安逸,胖了两圈不止,减不掉就索性不管了。刚刚两个人走进来,看气质,他还以为是学校老师,见脸才晓得是故人。盛栖哪怕穿平底鞋,也比寻常女孩子高挑,一身休闲服,戴着棒球帽,笑起来眼睛弯,跟十几岁那时候没区别。对谁都笑眯眯,总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而温潋不穿那身校服后,衬衣和高跟鞋让她更稳重更不好接近了。表情一如既往,冷冷淡淡,说话语速慢。正是午饭时间,店里很忙,没时间跟她们叙话,汪正银只说了这顿他请。盛栖上学时没少请他吃饭,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这一顿。当时盛栖离开禹江后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换了,旧友都不再联系。回来也只找成涓,至于其他人,她没想再聚到一处。吃完,二人打了个招呼才走。盛栖跟汪正银加了联系方式,约定下回找个地方吃一顿。但那是客气话,盛栖出了店跟温潋说:“你不喜欢我跟他玩,我现在也不需要很多朋友了。”温潋不肯将她管得太严,“那时想你安心学习,怕他带坏你。现在只要人不违法乱纪,你跟谁做朋友都没关系。”“我想起来,我们那次吵架的主角就是他。”盛栖幽幽地说,翘起嘴,还没等温潋哄,自觉不好看,又收回去。高三时因为汪正银霸凌女生,闹得沸沸扬扬,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温潋都晓得,非常厌恶。盛栖那时没跟人彻底划清界限,受了牵连,被骂得狗血喷头。“高考后,我填志愿那天,遇见他了。”温潋说。汪正银当然不是去填志愿,他被开除以后,仍在学校周边混,那天看见温潋终于敢上去讲话。自从盛栖走后,温潋对他没好脸色,有时候他嘻嘻哈哈打个招呼,人家就当没看见。冷傲得很,瞧不上他们这种混混。他不喜欢巴结什么学霸,考第一就考第一呗,有什么高高在上的。要不是因为盛栖,谁稀罕跟她搭话。但想到那大概是最后一次在学校遇到,他态度颇好地问温潋考了多少分,真情实意地夸了她。“也不知道盛栖有没有考上,她那会真努力,还想跟你一起上大学呢。”他笑着回忆,每说一句,就在温潋心上剜一刀。温潋垂眉:“她没告诉你吗?”“她都不回我消息,电话又打不通,估计嫌弃我们,不想来往了呗。”说到嫌弃,他想起来温潋也嫌弃他,顿时怪尴尬。“当初那件事,盛栖不知情吧?”怕他不明白,温潋补充:“你欺负那个女生的事。”骂走盛栖后,她就猜到了,盛栖的无辜不像装的,她只是懒得辩解。温潋一直都想确认,却又不敢,没意义的事情又何必问。可今天汪正银提到了盛栖,她没法控制自己。“她哪知道,她奶奶那时候生病了,老跑医院。而且有你管着她,她都不怎么跟我们玩了,不过她想好好学习,不跟我们玩是对的。”汪正银自嘲式聊天,他也不是羞愧,而是坦荡地承认。说完,学霸沉默,彷佛铃铛中间的金属玩意掉了,怎么都不能出声。这安静让汪正银有些尴尬,不想留下太坏印象,汪正银辩解:“那事当时冲动了,但也不是我们故意欺负人。那女的欠收拾,住我女朋友隔壁宿舍,先打的我女朋友。我出头呗。后来被盛栖问,她又把我骂一顿。”盛栖之所以没解释,就是知道温潋当时发作不是为了汪正银。如果是为汪正银,怎么着也该先问再骂。但温潋上来就劈头盖脸地指责,像是迫不及待要给她定罪名。她就知道,温潋不想跟她处了。此时,温潋跟她说起从前的事,她柔和地笑了会,并不抗拒。给了迟来的解释:“你当时骂我,说奶奶生病,我还有心情去网吧,说我没心没肺。那是冤枉我了。高三我就进过一次网吧,还是找汪正银问清楚前因后果。虽然他有理由,但我那时候就决心跟他不来往了。”但是她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于盛栖。“我那个样子,特别讨厌吧。”后来在她失眠的那些夜晚,她总在想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吓到了盛栖吧。她是矛盾的。一面想着先打发盛栖,以后总有复合的时候,妈妈或许能纵容她。一面深知自己是妄想,不可能了。压力,痛苦,以及对盛栖胡乱交友还不听劝的气愤积攒到一起,她说出了生平最恶劣的话。后来她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要那样?曾经那些因为嫉妒,因为误会,孤立她、造谣她的人,她都没有恶语相向过。为什么她最喜欢的人,给了她无数美好和快乐的人,她却能“妙语连珠”地将人骂哭。不知道。她没有答案。这比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都难。是为她自己,还是为了她妈呢?还是害怕盛栖纠缠不清,索性一次性把话说绝呢?可她当时分明不舍得盛栖彻底离开,也没想过盛栖真的会走。感情最难研究,情感专家也未必能处理好所有关系。她想不明白,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她就病了。最严重的时候,药物将她变得沉默又迟钝,她踉踉跄跄地逃回一中。她在她们住过的楼里许愿,想要再见盛栖一次,在她彻底病好以后。她也许愿,盛栖永远不知道她生过病。在盛栖的记忆里,她可以清高,可以无趣,可以好骗好哄,也可以自私冷漠,但不可以是个被身上沉重的光环压倒的失败者。为了守护这个秘密,她说了很多谎。被拆穿那天,她以为完了,盛栖不可能再接受她。可是盛栖的态度,就彷佛她只是得了一场感冒,病好就过去了,下次记得预防就行。盛光明骂她脑子有问题,盛栖向她道歉了许多次。温潋说:“你不在意,我就不在意。”盛栖回她:“我只在意你。”温潋走神期间,盛栖也想到了太多以前的事情,快乐的,不快乐的。她抿住嘴,委屈短暂地涌现。使说了一直想说的话,“温潋,你不可以再那样对我了。不可以骂我,不可以让我走远一点。我很记仇的。”她气了好久。温潋倏然握紧她的手,“我不会了。”她的态度让盛栖嘿嘿笑了:“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刚才的话也就是撒个娇,温潋愿意哄就好。她曾是无处栖息的鸟,从熟悉的林子里被赶走。飞得筋疲力尽,只好又盘旋回来。仍不敢久待,带了随时离开的决心。直到温潋眷顾她,还留在原地,愿意成为她的栖息地。飞鸟终于归林。【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