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麻烦不麻烦,秦爷,您别客气。早知道您这样的厉害,我也不敢让您屈就在外八队里。”夏明光如此说道,说的真的是真心实意。说句不好听的话,把秦端放在甲字一队里押送、搬尸、清理后方什么的,都太大材小用了。
似他这种能够和千岁过手而不输的宝石,就得供起来先。一旦要用上了,那就是绝顶的大杀器。
夏明光辞别秦端,他走过平地走廊,屋檐之下雨水成线,用白瓷青花大缸养的青叶盆栽被雨水浇得新绿。他走过十几步,望向青白石板铺的地面,捂了捂胸口,咳嗽了两声,脸色苍白,手心有血。
眼睛这个时候特别的温柔。
他在想他的妻、他的女儿。
夏明光走了没多久,秦端这边儿又有人来了,是刘志全派来的人,穿一身紧身黑衣,窄袖束腰的,很是气场飞扬。眼神锐利无比。看秦端的时候,始终带些审视的意味儿。秦端都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看自己。
不过他也不是很介意就是了。
这人叫刘沉,是刘志全的干儿子,此刻送来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的是给秦端的十斤困龙铁。秦端特别好奇困龙铁是个什么玩意儿,拿过手了,立马就把它打开来一看。
只一瞬息,打开来,光芒四耀,让秦端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偏了偏脑袋。好晃人眼睛!
盒子里躺着一大坨……史莱姆?!金色的。
秦端伸手给捏了捏,连手感都一样。不过……史莱姆可不会发光,也不会自己流动。这困龙铁在缓缓的流动着,光芒始终闪耀。简直不可思议。有些魔幻了。
秦端问刘沉,“这就是困龙铁啊?”
刘沉皱起眉头,语气很不好,“以义父身份,欺你做甚?!”
秦端:“……”我又没这个意思。他心里嘀咕一句。他只是字面上的意思,顺便表示一下惊讶罢了,有必要这么较真吗?真是的。
刘沉怎么看秦端怎么古怪,反正没看出来这个家伙身上有半点武功的样子。而且这么年轻,年轻得简直过分,他怎么就能打败他的义父?
刘沉是全天下数得上的年轻俊彦,资质卓绝。年仅二十三岁,已经功参九品。足以蔑视天下英豪。更有甚之,将来不远,便能成为大元最年轻的宗师,乃至大宗师,甚至踏步道玄,傲视天下!
成为天下第一!
可是就在他怀揣这样的想法稳步前进的时候,这个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人,以十七八岁的年纪,打败他半步道玄的义父。
他一颗道心有些崩碎了。
“那我收下了,替我谢谢那位……千岁。”秦端又不知道刘志全姓甚名谁,夏明光这么叫他就跟着叫了。
刘沉颇为嫌弃的看秦端一眼,然后道:“跟我打一场。”
秦端正在盖盒子,闻言一愣,随即不可思议问道:“你说什么?”
刘沉再道,语气淡漠冰冷,“跟我打一场。”
秦端:“……”
刘沉凝眉生怒,“怎么?!你瞧不上我吗?!”
秦端:“……”秦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其实他早饿了。就等着到点下值,回去和睿和吃饭。可是人家找你比划比划,你要是拒绝的话……问题不是拒绝,问题是有点不给面子吧,人家刚给你送了十斤困龙铁来。
“怎么打?”
“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刘沉气势赫赫,像是一柄锐利无匹的标枪。沉冷站在秦端面前,气势实在是迫人。
秦端扫了又扫刘沉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又扫了扫刘沉腰上系的一枚翠绿的雕刻丹顶鹤的玉佩。真好看,什么时候给睿和也买一块玉……
刘沉见他扫了自己的扳指又扫了自己的玉佩,顿时冷厉的眉宇皱起来,啪嗒一声,摘玉搁指环,“打一场,这个就是你的。”
秦端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和你打一场是看在你送困龙铁跑腿的份上,你怎么能用这种值钱的东西来侮辱我了?
秦端瞬时间的不满,让刘沉突然觉得,是不是……有点太冲动了。毕竟这个人可是凭借拳脚功夫打赢了他义父的人。
秦端皱着眉头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沉心道:果然!
秦端道:“你也太客气了!”
玉佩和翡翠指环给塞怀里,“来来来,我们掰手腕吧,掰手腕和气。外边雨雾弥漫的,打也要挑个好日子打嘛!”
刘沉:“……”
秦端搁手肘到桌子上,“来吧。”
刘沉气笑了,没见过这样的人,从来没见过。不过,既然比力气,也成。他除却武功厉害,修为高深,此生最得意之事莫过于神力悍勇,擅长骑射。一石(弓)拉力可达120斤,他能拉动十七石的强(弓),堪比巨(弩)之力。
比力气,他从未怯一下眉毛。
他要他输的干脆利落,上前伸手握住,一二三喊开始,瞬间动力起来,力败山河!
刘沉愣在那里,秦端手已经收回去了,正淡然看着他,仿佛习以为常(老子扳手腕会输?),“还掰吗?”
刘沉很恍惚,刚才太快了,他都回忆不起来自己刚才有没有准备。手啪的一下被压倒,然后秦端就撒手了。中间不过一个呼吸都没到。
他输了?
他刚才到底准备了没有?
刘沉浑浑噩噩不敢相信。
这会儿下值替班的声音从外边儿传了来,秦端喜滋滋的拍拍刘沉的肩膀,“走了兄弟!谢谢你送困龙铁过来,改日请你吃饭啊!”成年人的改日永无明日。
刘沉看着秦端的背影雀跃出去,他丝毫不在意雨雾蒙蒙,冲进雨里,靴子尽量踏干一点的地面,但是奈何地面积水微厚,他一脚下去就是水花迸溅。
这个人……
这个人光从外面看去毫无内力毫无功法,可是仅仅掰个手腕,他这个九品,呼吸一瞬不到就败了……真有这样返璞归真厉害无匹的人吗?他年纪到底多大?真17、18岁?
秦端冒着雨想快快回家,结果在门口见到他的那群以前的队友们,一个个立马停下来给他行礼。秦端也不全认识,那些内队的也只是有个眼熟,于棠风都在里边儿,弯腰拱手恭恭敬敬。秦端脚步微微慢了慢,也没摆官架子高人一等,热切的说:“都下值了啊!明天见啊!”
没人回他,一个个更加恭恭敬敬的又弯几度腰。
秦端:“……”秦端心情挺复杂的。你说昨儿还大家一起笑嘻嘻的共事处关系的,这一升职,大家别说玩笑开不开了,就连说话都不说了。他微微郁闷,不过还是脚步没有停顿,越停顿弄得双方越尴尬。
于棠风是最尴尬的,他心里特尴尬。他还想着跟秦端处一处私人感情了……结果眨个眼睛人家就成了高不可攀的存在。他心里那一点点还没有说的旖旎遐思就那样崩散了。
秦端在门口的时候遇到一位夫人牵着一位脸蛋胖乎乎的扎两小丸子的女童正从马车上下来。
这妇人长得清秀,但是……也只是清秀罢了。很普通的一女子,估计搁某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村子里,还比不得村花。
气质也十分的一般。
脸上还有一些褐色的斑点。
女童……女童倒是白白嫩嫩好生可爱。生得杏眼苹果脸,肉嘟嘟的红嘴唇还有唇珠了。估计长大是个美人。大约随爹。
就这么迎面瞄到了几眼,这妇人见着秦端,看他一身和她夫君一模一样的官服,顿时微微盈身,行了一礼。
女童也十二分的乖巧似模似样的给他行了一礼,两只肉嘟嘟的小手还搭不到一块儿。秦端顿时给乐了。
“你家女儿真是可爱呀!”
这妇人温婉笑起来,“多谢大人夸奖。”
秦端问:“夫人这是送饭?”
妇人也微微奇怪,这人是昭明寺的,可是她没见过,这人也没见过她。她微微笑着介绍自己:“是啊。我家相公……”话还没说完了,秦端后边儿昭明司的石阶上传来一个声音——
“夫人,端端!”
秦端转了身去,是夏明光。啧,夏明光其实长得真不错,玉面郎君、上上之姿。他老婆……啧,有两把刷子哈!竟然能降住夏明光。啧啧啧……佩服佩服。
“秦爷,您还没回家了?这是内子秋华,这是小女端端。”
秦端诶哟一声,“你夫人还给你送饭的啊?”
夏明光笑起来,“今晚我当值。”
秦端:“……”
“长官要当值的吗?”
夏明光打趣起来,“长官不应该多分担些吗?”
秦端一张脸龟裂在风里。不,他不想值夜班,谢谢了!秦端今儿升官的事儿才高兴不到一天,就给耷拉着脸了。他郁闷着和夏明光他们告辞,然后往当铺那边儿去。
将扳指和玉佩给当了,然后换了银票,存到了钱行里去。一路溜达着回去的时候,特特留心了街边的店铺,终于在拐弯到白马街的时候,看到一家店铺正要关门打烊。秦端嘿哟一声,来的可真及时。他每天上班都用轻功,旁边都有些什么店铺一概不清不楚的。只是浮光掠影微有印象,一路行来,总算见着了一家卖石板、卖石浆粉的。
“老板老板。慢些慢些!我要买些石板!”
粗布麻衣身染灰尘的四十岁粗糙大汉听到这声音,正扛着一块门板要搁进门条槽里,还差一块门板就要把门全上好关上了。他看向秦端,脸上堆出和气的笑来,忙把门板又卸回去。招呼道:“客人要买石浆粉子还是刷墙的石灰?”
秦端大踏步走进这装修粗糙的店里,里边儿有股粉尘味儿。不比后世的瓷砖大店,光湛湛明亮亮,仿佛一尘不染。
“我都要一些。石板怎么卖?结实不结实?”
“结实的结实的,不是碎材料回炉子里烧的,是匠人切割的整块板子。您看,您瞧,保准结实。”
秦端跟这老板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定了明天送货到焦石巷去。明天他休息。自己先扛着石浆粉和刷墙的石灰回去。
赵睿和听见敲门声,心里嘀咕:往日里秦端回家都是直接拿钥匙开了门进来的,今日敲门,莫不是买了些什么东西,两手都不得空?
打开门来,却是见着秦端两边肩膀堆的满满当当,一边扛十包石浆粉子,一边扛五包刷墙的石灰。
“这是做什么的?”边问忙让开了过道。
“我想着这巷子小石子铺得坑坑洼洼的,一到下雨天就泥泞,而且水积得能冒小腿。想着休整休整。”
赵睿和笑起来,看着秦端去放东西,忙打了水来。秦端一身的灰,脖子上都是。赵睿和给他擦脸擦脖子,秦端刚洗了手,湿答答的,也不管不顾,搂了人亲了好几下。
“睿和,我今儿升官了。”
赵睿和微微一愣,随即问他:“升内四队了?”
“不是,我领了从八品的武官职位,以后月俸能有两百银子,年有1000石粮食。”
赵睿和也没什么开心的,只蹙眉起来。他抓着他的手臂问他,“这几日……是不是又有什么凶险的事情发生,你出了头?”
秦端鼓着腮帮子卖个乖,脸颊蹭蹭他,“我没事儿,你别担心。”
赵睿和叹出一口气来,摸了摸他的脸,“我不担心怎么可能了?只是你有自己的分寸,我也不说你。只要你安全为重。你升官是件好事儿,要不咱们今晚出去吃?去羊倌人那里吃铁炉子炖羊肉?”
其实赵睿和不怎么爱吃那些大荤的还带味儿的菜,但是秦端不一样。秦端一把子的力气,吃东西向来吃得多,且是无肉不欢的。
“不用了,你不是做了饭菜了吗?我就爱吃你做的。我们吃饭去。明天有人会送石板过来……”
饭桌上,赵睿和今儿买了个白色透点碧青色的瓷瓶,里边搁着一捧的鲜切菊花。秦端眼睛亮了亮,还凑上去闻了闻。淡雅宜人。
赵睿和将菜上保温的碗给拿开,露出来两碟子青菜,三碟子荤菜。有香煎鲫鱼、红烧肉烧干豆角、葱爆带皮牛肉。
秦端吃着饭了,把怀里的存票还有一些几十两碎银子塞给赵睿和。
赵睿和:“……”要不是他知道秦端是个什么品性的人,他真怀疑他去抢劫了。
“你预支了月俸吗?”
秦端扒了两口饭,说道:“今天有个傻b要跟我比掰手腕。”
赵睿和:“……”
赵睿和默默把钱收好,又觉得有些烫手。怎么说了?他觉得秦端有些欺负人。那人知道他家秦端天生巨力吗?
“所以你今天就有钱买了石板这些东西,用来修路?”
“不然了?这钱我觉得有点烧手,得用来做点善事儿。”
赵睿和笑弯眉眼。
“我今天下值回来的时候,在昭明司门口遇到了司(长)夏明光他老婆和女儿。”
赵睿和已然在相处的时日里知道且明白了老婆、老公、上班、傻逼……等等词汇。
秦端吃了三块红烧肉,深觉美味。“我看到夏明光他老婆长相很是普通,说实话……”
赵睿和夹起了两根青菜搁在秦端碗里,秦端也吃下去了。但是赵睿和要是不给他夹,他能对青菜不动筷子。
“人家长得普通些而已,这世上有相貌好看的就有相貌普通的。”
秦端咽下饭菜,“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很钦佩他老婆。”
“嗯?”此话怎讲?
“你想啊,夏明光长相身份都是上上,他老婆都比不上咱们巷子口前头卖豆腐的那大娘,能降住他,能不让人佩服吗?他们女儿倒是好看。白白嫩嫩的。睿和,回头你想养只狗还是养只猫啊?”
赵睿和:“……”
赵睿和哭笑不得,想说说他不要拿猫猫狗狗同人家千金并排做谈。但是他也知道秦端是想一出是一出。
“还早了,不说这些。”他觉得秦端都没长大似得。这就要负责起其他的生命,还是很有重负的。毕竟养什么都不是想与不想的事情,而是要做与不做,能不能做好的事情。
“你多吃些青菜,不要光吃肉了。”
秦端嘿嘿笑着。
自从赵睿和把秦端领回家里,至此,家里从来没有剩过饭菜。话说回来,明天又要舂米了。不能让秦端舂,他力度掌握不好,容易米粒变成米粉。倒是让他磨面粉一类也还行……
“啊,对了,等会儿我把困龙铁送去白老…先生那里。”
“困龙铁?”
“是啊,有个人要和我打一场,我赢了,他把困龙铁给我做彩头。”
赵睿和:“……”他不懂江湖。
“有十斤了,到时候肯定能多出来,给你打一套雕刻玉石的工具好不好?”
赵睿和给唬了一下,“打那个做什么啊?我哪里用的上那么好的东西。你自己全打了刀就好。”
秦端吃干净最后一粒米,擦了擦嘴,凳子给移了十厘米不到,人就靠赵睿和怀里去了,他握着他的手掌挨着脸颊蹭了蹭,“你哪里用不上?我家睿和配的上世间最最好的!”
赵睿和忍笑捏捏他的鼻尖。
“有你就好。”
“好啦,别赖着,我要去洗碗筷去了。”
“我来洗。”
“上回你还捏碎了三只碗。”
“……那我去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