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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此情可待成追忆1(1 / 1)

对我来说,更残忍的事情还在后头。

储君之位不能长期空悬,帝后很快决定册立三郎为太子,并昭告天下将挑选温庄柔嘉的女子为太子妃。

这份诏书是文后口述,命我草拟后再送中书、门下核发的。原本,能跟随在文后身边、参与政事是无上的荣光,但我情愿不要这样的荣光,因为我每写一个字,都好像美人鱼走在陆地上那般,锥心蚀骨地痛。

这一年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常乐入观修道,待字闺中;梁辰进士及第,远赴义昌;周焘新开王府,成亲生子;我结束进修,做了文后的近身女官;三郎代替周焏,成为了东宫的主人。

除了周焏,大家各有各的归宿,似乎还都挺不错的。但是从前兄友弟恭、欢声笑语的场面,却一去不复返了。

三郎自成为太子,应酬和事务一下子增加了许多,我和他相处的时间本就愈来愈少,而现在他要选妃了!叫我如何坐得住?

如果让周衡选,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而文后允许我接近三郎,无非是要我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从政治的角度和皇家的体面来看,我也绝对不是最佳人选。

一日早朝,宗正寺提交了一份太子妃候选人的名单。站在大殿上,看着帝后和朝臣们为我的情郎挑选未婚妻,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我望着殿下低眉颔首的三郎,他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涯。身份、地位、权力、利益,一个个的障碍挡在我们之间,使得他变得可望而不可及。

心不在焉地忙完一天,我身心疲惫地回到启星殿。

不想回去让阿娘看到我愁眉不展的样子,我便在前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望着天边阴沉沉的乌云,托腮发呆。

待我发觉有人靠近,一件貂绒斗篷已罩在了我肩头。“外头风大,姐姐怎么不进去?”盈盈一身素净的宫装,关切地看着我。

我淡然一笑:“就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回去吧,我稍坐一会儿便进去。”

“好,那你小心着凉。”盈盈说罢,便安静地离开了。这两年,她成长地很快,不再像从前那样唧唧喳喳藏不住话,而是日益娴静机警,还出落得高挑绰约、标致清丽。

天空好似一幅水墨画,除了深深浅浅的灰色,没有别的色彩,一如我当下的心境。

不是没有和三郎提过我们的将来,可是每次我一提到这个问题,他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一味地说总会有办法的。

终于有一次被我逼急了,他才道出了一直回避这个问题的原委。

原来,三郎的发妻韩宛之是正阳公主之女,出身高贵、知书达理,与三郎青梅竹马。二人婚后举案齐眉、恩爱有加。三郎书房里的那把九霄环佩琴,便是她的嫁妆,他们经常在一起合奏和唱、琴瑟合鸣。然而好景不长,婚后没多久,文后便以张扬跋扈、不守妇道的罪名,将她关进奚官局的女牢,活活饿死。

这是三郎心中永远的痛,他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一直也不知道该如何公开我们的关系,唯有等待更好的时机。

可如今的情势已迫在眉睫,无论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情郎和别的女人洞房花烛、出双入对,又或是“二女共侍一夫”,都是我无法接受的!

我该怎么办,我们该何去何从?

“筱天妹妹,在想什么呢?”一个飘忽地声音传来,我抬头一看,是林婕妤在侍女的陪伴下走了过来。

自从我们搬进启星殿,一直郁郁寡欢的林媛开朗了许多。她和阿娘年纪相若,整日在一起有很多话聊。

我含笑起身道:“媛姐姐,您今日气色挺不错啊。”

她拉起我的手,坐到了凳子上:“我气色好不好的不打紧,你一个二八少女,怎得蹙额颦眉、一脸愁云?”

“没什么,大概是忙了一天,有些乏了。”

她屏退宫人,莞尔道:“是不是在为太子选妃的事发愁?”

“您怎、怎么知道的?”

“我在宫里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长,察言观色的能耐还是有些的。”她搭了搭我的手,缓缓地说:“你和太子郎才女貌,真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只可惜造化弄人,太子妃的人选一定不会是你。你就是在愁这个,对吗?”

我凄然点头,一股酸楚顿时涌上心头:“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都是骗人的!”

“‘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是人们美好的愿望,至于能不能携手到老,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争取,怎么争取?跟陛下和娘娘说,选我做太子妃吗?”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她见我点头,淡然道:“从前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爱上了府里下人的儿子。他们两小无猜、山盟海誓。没多久,小娘子被皇帝看中,选为了太子良娣。”

“啊?那怎么办?”

“是啊,那小娘子也很纠结,她知道即便不嫁给太子,她爷娘也是不会同意她嫁给下人之子的。更何况违抗皇命的后果,是难以想象的。于是她狠心告别情郎,嫁进了东宫。”

“那后来呢?”

“情郎伤心欲绝,剃度出了家。后来他得知小娘子在宫中生活得不好,受尽欺压,更是终日借酒消愁,没几年就病故了。”林媛说道这里,已是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那个小娘子,莫不是媛姐姐您?”我恍然问道。

她一面擦着泪水,一面咬牙切齿地说:“是,这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我常常问自己,如果我没有思前顾后,而是毅然选择和情郎远走高飞,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苦笑道:“我想,至少不是如今这般,戴着华丽的枷锁,被困在这巨大的牢笼里,终日思念着一个早已不在人世的情郎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在后世已经失去过一次,我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三郎娶别的女人!

我霍地站起,抓着林媛的手兴奋地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媛姐姐,谢谢你!”

一路小跑赶到了东宫,三郎还没有回来。

周衡近几年的身体每况愈下,尤其太子焏被废后,他更是精神萎靡,鲜少上朝。三郎身为新任太子,自是公务繁忙、宵衣旰食。不过权力欲极强的文后,怎舍得大权旁落,故而交给三郎做主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即便如此,他也忙得够呛。

“本太子饿了,晚膳备好没有?”不久,门外传来三郎的声音,我立刻迎了出去。

贺锦全朝我行了个礼,就退下去传膳了。三郎见到我,笑眯眯地牵起我的手走进了内殿:“还没用膳吧,留下来一起吧。”

坐定后,我迫不及待地说:“三郎,我有话问你。”

“什么?你说。”

“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位置?”

他执起我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长宁宫在长宁城什么位置,你在我心里就是什么位置。”

我心中一暖,脸泛红晕,鼓足勇气问:“那你愿意为了我,放弃荣华富贵,和我双宿双飞吗?”

三郎脸色一凝,不可置信地问:“双宿双飞?你、你是要我和你私奔吗?”

我咬着唇,点头不语,满心期待地等他回答。

三郎犹豫半晌,期期艾艾地说:“如果放弃的只、只是荣华富贵,我当然愿意了,可如今我是储君,你是才人,我们、我们能躲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他的担心在正常情况下是合理的,因为太子失踪,朝廷就算寻遍天涯海角,也是要将他找出来的。但如今当权的是文后,她恨不得把所有阻碍她上位的人都拉下马才对。

可是这个道理三郎不会明白,我也没法跟他解释。我只能说:“我们不走,太子妃就要进门了。你知道,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到时候你要我如何自处?”

“筱天,你只要知道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我最爱的永远都是你,你又何必一直执着于名分呢?”

“我不在乎名分啊,我在乎的是能不能和你永远在一起!”

三郎将我的手贴到他的胸口:“那待太子妃进门,我便禀明父皇母后,要求纳你为良娣,这样我们不就可以长相厮守了嘛!”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给了我当头一棒。

我所求的,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爱情,是犹如隋文帝对独孤皇后、明孝宗对张皇后般的一往情深和相敬如宾,是犹如顺治帝对董鄂妃、温莎公爵对辛普森夫人般的情有独钟和义无反顾。

我以为我找到了,却原来只是海市蜃楼,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仍不甘心地问:“纵火案后,我曾经问你,你是否会一直一心一意地待我,还记得你是如何回答的吗?”

他脸色一紧,支吾道:“我当然记得,无论谁做太子妃,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可是,你不是不知道我母后的个性,违逆她的心意,恐怕……筱天,我知道这样委屈你了。你放心,待我登基亲政,一定册封你为皇后,我保证!”三郎说着,伸手要来揽我。

我挡开他的手,坚定地说:“我不稀罕!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他涨红了脸,一副觉得我胡搅蛮缠的样子:“你、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呢?我都答应立你为后了,你还想怎么样?违逆我母后的下场,焏皇兄就是前车之鉴!难道你一定要我跟着你浪迹天涯、一无所有你才高兴吗?”

这样的回答击碎了我最后的希望,是我太天真,江山和美人不能兼得的情况下,有几个痴情种会放弃江山?

也罢,是时候来个了断了。

我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冷笑几声,道:“好,既然这样,那你就安心等着太子妃进门吧。”

“你……”

我再也不多看他一眼,转身默然离开,恍惚地走出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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