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郑府,秦叔当头迎了出来,拱手道:“三娘子回来了,候选的先生已在偏厅等候多时了。”
“好,劳烦秦叔带他们到中堂吧。”
进了中堂,与阿娘和舅母闲话了几句,三位教书先生就跟着秦叔走了进来。
秦叔介绍道:“三位,这是我家三娘子,官居中书舍人。三娘子,这几位是我等从二十余位报名者中遴选出的优胜者,请您定夺。”
我点点头,客气地说:“临时有些事,让三位先生久候了,真是抱歉。三位先生不必拘礼,快请坐。秦叔,去把两位小郎君请来吧。”
秦叔应声去了,当下有家仆端上茶来。我一面说:“三位先生请喝茶”,一面打量了起来。
左首那位正襟危坐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半老头,长须花发、慈眉善目,着一身灰布长袍,一副老学究做派。中间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白净瘦长,一身考究的绸缎长衫。
我的目光落到右首的年轻人身上时,突然眼前一亮。此人二十多岁,剑眉朗目、棱角分明,身材高大、健壮魁梧,无论是从当世还是后世的眼光来看,都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不过衣着就显得相对寒酸了一些,穿了一身打了补丁的麻布短靠。
这时,两个小屁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让他们叫过人之后,我对他们正色道:“我听说之前请的先生都被你们气走了,你们倒是跟我说说,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先生?”
“程叔那样的!”两个小屁孩异口同声道。
我心头一震,白了他们一眼,无奈地说:“你们程叔出远门去了,要很久以后才回来。但是你们的学业不能耽误,现在这里有三位先生,我们一起来选一位。”
“劳烦几位先生自我介绍一下,再说说自己擅长的科目。”
左首的长者站了起来,捋着长须说:“老夫姓王,蒲州人士,从教三十余载,不论是‘三、百、千’、抑或‘四书、六经’等均烂熟于胸,门生中举及第者众多,可谓桃李遍天下。”
我赞许地朝他点一点头,心里却也明白这样的老学究怎么可能受小孩欢迎,再去看两个孩子的反应,果然是拧眉噘嘴,一副不买账的面孔。
中间那位站起来,拱手道:“在下姓甄,永安人士,曾任教于多家私塾。本人擅长教授各类启蒙读物、各部经史子集,同时注重培养学生的品德、礼仪及琴棋书画等技能。”
小屁孩们眨巴着眼睛,并没有更多的反应。我暗自叹一口气,说道:“好,谢谢,下一位。”
右首的年轻人抱拳施礼,声音洪亮:“在下姓冯,朔州人士。前些日子家乡遭遇胡贼侵袭、满目疮痍,冯某举家迁至永安讨生活。冯某自幼兴趣广泛、博闻强记,虽不及两位先生满腹经纶,但诗词歌赋、骑马射箭、马球蹴鞠、角抵拳术,倒也信手拈来。且冯某因常哄家中的弟弟妹妹,还很会变戏法……”
“变戏法!我们要看变戏法!”两个小屁孩闻言拍手跳了起来。
秦叔走到我身边,附耳道:“原本这位先生不符合我们的要求,但是两位小郎君十分喜欢他,执意要求留下他。”
“哇,好棒、好棒!这是什么?”
我应声看去,那冯先生手里竟然多了一束芦荻。他手持芦荻行至我面前,英俊的脸上化出一个魅惑的笑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阿娘、姑母,我们喜欢这个先生,让冯先生留下来吧!”两个小屁孩扯着我的裙裾,央求道。
我蹲下身子,抚着他们的肩头问:“我知道你们喜欢这个先生,但是如果你们只顾着玩,不好好学习,我可不答应让他留下。”
“不会不会,我们一定跟着先生好好学习,我们保证!”
我也知道传统做派的教书先生,授课内容枯燥、形式古板,很难令小孩子喜欢。况且若是孩子一开始就抗拒,那先生讲得再好也无济于事。
于是我站起来,对那冯先生说:“先生可有授课计划?”
他将芦荻递给两个孩子,对我拱手道:“回大人,冯某的计划是寓教于乐、劳逸结合。三刻钟为一课,中间休息一刻钟,具体安排是文化课与技艺课交替授课。文化课的内容主要包括识字、写字、启蒙读物、简单的运算等等,技艺课可以是琴棋书画、也可以是骑射武术,冯某会根据两位小郎君的情况具体安排。”
这样的安排的确是比较科学合理的,我颔首道:“不错,敢问先生……”
此时,家仆来报,说是郭府来人通报,郭大人已经回府了。
既然两个孩子都喜欢这位冯先生,我便决定将他留下了。匆匆吩咐了秦叔几句后,我动身前往郭府。
一进郭府,郭大人便迎了出来,兴奋地说:“甚好甚好,贤侄你来得正好。我刚得了最新消息,来来来,我们进屋说。”
二人坐定,家仆退下后,我迫不及待地问:“郭大人可是有关于文令徽的最新消息?”
郭大人眉间一挑,凑近些道:“前些日子,我的人佯装路检,设法拦下了一辆进出国公府的马车,那个车厢是空的。问车上的人去何处,做甚,回答说是在国公府送菜,送毕返回菜市去的。可是我的人已经在国公府的街口巡逻了好几日了,他们明明是刚从菜市出来的,根本没有进过府。”
“这么奇怪,他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了掩饰什么?”
“自然是心中有鬼才要这般躲躲藏藏。我的人放了马车通行之后,佯装去了别的街口路检。他们候了片刻便进了国公府,大约两三刻钟后离开,马车返回了菜市。其中一人进了菜市后的确没有再出来,而另一人却只在菜市待了少倾便离开了,一路出了永安城。”
“出了永安城?他要去哪儿,去长宁?”
“没错,我的人一直暗中跟随他,一路到了长宁。到长宁后,那人进了一家名曰‘鸾凤’的绣庄,据说那绣庄的老板姓寿,是近几年冒出来的一个暴发户。这是我的人刚刚传回的最新消息,具体这个寿姓老板的底细,他和文令徽的关系,这些情况有待进一步探查。相信要不了几日,便能有消息传来。”
“不用查了,大人。他们的关系,我想我应该知道。”
老魏虽然不知道寿吴礼的“高官妹夫”到底是谁,但他的描述与文令徽的情况很相符。如今知道寿吴礼派人频繁出入文令徽的府邸,那他们的关系就显而易见了——姻亲以及官商勾结!
郭大人听完我的叙述,怒不可遏地拍案道:“岂有此理!这二人狼狈为奸、欺行霸市、草菅人命,简直无法无天!长宁府竟然没人管这事?长宁府尹宋至詹、长史袁少丰难道都是逢迎献媚、欺上瞒下之辈吗?没道理啊,我与袁兄曾共事数载,他为人刚直不阿、公正廉洁,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的。”
“说不定袁大人有他的苦衷吧,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当前的要务自然是收集他们的犯罪证据,且是两头同时进行。长宁方面,我派去的人自会深入调查,我亦会私下联络袁兄看看他的态度。至于永安这边,文令徽自知失宠,这些日子颇为谨慎,能打探到的也不过是一些表面的现象。不过他既然包庇寿吴礼经商,不从中牟利是不可能的。若是能拿到他们分赃的证据,那便胜券在握了。”
“大人分析得甚是,可是他们连传递信息都不用书信而是派人当面汇报,相关的账簿到底有没有也是个未知数。即便有,若是不能从内部突破,恐怕也很难找到吧?”
“记录的账簿一定会有,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试想,一个市侩的奸臣、一个投机的商人,怎肯因账目不清而便宜了对方呢?不过你说得没错,这个账簿他们一定藏得很好,想要找到只能从内部突破。这个问题,呃……对了,你收留的那个人在寿府做过管家,你找机会跟他谈谈,看看他在寿府有没有熟识之人。若是能找个信得过的,给我们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说不定就能有眉目了。”
“好,此事便当,我这就去办。大人,那筱天先行告退了,一有消息便来向您汇报。”
离开郭府,我便快马赶回绣庄,让章大爷领着找到了老魏的住处。我到时,老魏和他夫人正在屋子里擦拭桌柜、摆放物件,见我到来忙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招呼我进屋。
老魏一面恭敬地请我坐下,一面对他夫人道:“愣着干什么,快去沏壶茶呀。”
我忙拦着他们道:“别忙、别忙,我来是有些事想请教二位,还是请二位坐下来听我说一说吧。”
“三娘子问话,我们夫妇二人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来请教一说。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便是。”
“老魏你客气了,我是想问问,如今在寿府,你们可还有熟识并且有联系的人?”
“这、原本是有不少的,但是由于寿吴礼苛待下人,府里的老人陆陆续续都走得差不多了。有联系的那些如今都已不在寿府,在寿府的却都没什么联系了。”
“哦……这样。”我颇为失望,但仍不甘心地问:“你说几年前他的四妹嫁给了高官,那他四妹当时可有带陪嫁丫鬟?”
“有,带了两个。”
“那两个陪嫁丫鬟你们可熟识?”
“熟的,其中一人是我们的同乡,自幼无父无母,是跟着我们进寿府的。拙荆平时对她多有照顾,她与拙荆情同母女。”
“哦?那你们可还有来往?”
“寿府搬去长宁前,每次四娘子回府省亲时,俏玉都会跟来,但自从寿府搬去长宁后,便再无机会相见。大户人家门规森严,寿吴礼又不允许下人透露四娘子夫家的情况,故而后来失去了联系。”
原先我以为要打探到寿府的情形不难,而要打入国公府却没那么容易。结果老魏夫妇竟然与文令徽宠妾的贴身丫鬟交好,这实在是意外收获。
我激动地站了起来,亢奋地问:“这不是问题,若是我能找到那个俏玉,你们能让她帮我做一件事吗?”
魏夫人眸放异彩,激动地问:“真的吗?三娘子当真能找到俏玉?”
“这个我也不敢打包票,不过你们只管将俏玉的具体情况告诉我,我托人去找找看。”
即便我这样说,老魏夫妇仍是千恩万谢,仔仔细细地将俏玉的情况说与了我听。临走前我向他们要了一件俏玉能够辨识的信物,以便找到俏玉后相认用。
得了这个好消息,我又匆匆折返郭府,将俏玉一事告知了郭大人,同时商定了接下来的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