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带上吧。”
地图上被她狠狠刻了一个点,天阁小区有二十栋楼,千红数了数,如果挨家挨户问容易打草惊蛇,但时间不够,已经傍晚,再晚就没有进城的公交车——坐上公交后,选了靠窗的最后一排坐定,刚坐下,看见钱千里穿着一身饭店的小白褂提着一筐鱼匆匆跑过——并没有看见她。
王八蛋钱千里。千红心里堵得厉害,别过眼不看。
有热心肠闲来无聊,抽着烟给她找来一个温泉广告,背后有张城区地图,把城区南边的小区都数了一遍,把话音放在嘴里嚼了一会儿,觉得哪个似乎听说过,又拉来一群人给她问,终于问出个大致地点,说是李运曾经提过一嘴,说是在城区天阁小区是自己家本来的房子。
看了一眼地图,又问了问坐哪路公交能去,谢过之后,收拾东西起身。
她的弟弟从小叛逆不听话,五岁了还光屁股离家出走,千红追着跑了两个村才把小孩抱回来,一路被人指指点点,钱千里倒是毫无愧意,千红自己羞得满脸通红。
钱千里揍了她的相亲对象褚石头一顿,间接导致了她没嫁出去这件事——命运稍微拨动一处,整个人的轨迹就走得很是不同。
邻居之间不认识李运一家的也不少,千红把整栋楼都敲了一遍。老旧的居民楼里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打听李运,上午去,下午就有人听说了,主动来找到千红:“李运家是城里有房子,这儿也不常住,你要不去城里打听打听。”
“城里哪里?”
“好像是南边,住小区的,你等会儿啊。”
“这我可不知道。”
屋子空空一片,没有任何线索,千红从垃圾堆中也难翻找出李运的痕迹,那母子二人人间蒸发,千红站在地板上踢着毫无意义的碎纸屑,决心从邻居打听消息。
“他家不是个东西。”千红愤愤说。
房东不爱多问,想起李运,以为是旧情人来闹事:“别给我划烂屋子啊,他们早走了。”
李运的屋子空了,现在外头还挂着寻租的广告,千红不死心地找来房东说有东西落下。
男人碎碎地往她胸脯上看了一眼,低声骂了一句,拿了钥匙给她开门。
透过毛玻璃能看见一张女孩子的脸,约莫十七八岁,眼睛圆溜溜的,嘴唇紧抿,看起来脾气很倔,长相一般,只是太年轻,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怎么都不会显得丑的。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穿着一件尼龙布的外套,却熨得很平整,胸脯波澜起伏,显示出一种丰润的诱惑,踩一双旧布鞋,提着小布包,像第一次进城寻亲戚。
“去哪儿了?”
“您真不知道?我找他急事。”
房东前脚走,千红后脚敲邻居的门,之前来得少之又少,邻居对她没什么印象。她说李运欠了她的债,问李运走之前有没有提及说去哪里。
“我哄你干什么?你找着没?找着我锁门了啊。”
千红离开。
当时着急,追着高翠萍到河边,无意放走李运。
“你和这家人啥关系?”房东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懒散地跟在千红身后——千红像警察局养的狗,细心地嗅着屋子边边角角,时不时捏起小纸片来皱眉思索,看起来可疑。
但是她不后悔。只是恨钱千里不争气,放弃了好好的念书机会,跑来学她打工——她没有文化,只能出来打工,要么就是嫁人。瞧,她还有嫁人一途,可钱千里并没有,就是入赘,人家也嫌弃他。
还是恨自己长了一对肥肉没能挤出玻璃出去打钱千里一顿。
坐车还要倒车,但看地图离了四五站公交,县城不算特别大,她还没想好办法于是走过去,剩下一块钱买了五个馒头,就着花坛边浇花的水龙头接了半水壶凉水,坐在水泥台子上吃过晚饭。
夜幕低垂。
还剩三个,她装进包里,肚子里全是凉水,过了一阵肚子疼,捂着坐好,捱了十来分钟就不疼了,扛起小布包站起来,小区外面一条街上站满了人。
“让让——”
人越来越多,拥挤了整条街,千红被挤得左摇右晃,甚至有人趁着挤还在她身上摸了两把。回过头却发觉什么都没有,气得她跳脚。小区里的人也渐渐涌出来了,但都默契地让开大马路。
千红被挤到马路中间,汽车也不过,只有远远的,一个男人提着一根彩纸包好的木棍冲她挥舞:“起开!起开!花车要来了!”
花车?
哦,中秋节来了。
她躲进人群,街道尽头传来咚咚咚的擂鼓声。
“先过来的是十里乡的!”
十里乡就是千红乡里,六里村三里村七里村全归十里乡管。她怕遇见熟人,蜷在人群中,探出头望——一辆高大的农用四轮被认真擦洗过了,四角缀着彩灯,后座威武地立着一群人——她看见很久不见的二姨夫站在车头,拿出压箱底的皮坎肩套上,皮鞋也擦得干干净净,手里捏着系了红布的鼓槌。
其余人围着一面大鼓弓腰站定,都是各个村的,穿得很隆重。
“敲一个敲一个——”人们喊着说,但车上的人都静悄悄的,没人动弹。
因为南边还有些远,要再过三条街,那里繁华,然后一辆辆花车上该有的节目就都有了。
她不是来看花灯——人潮随着车流涌动,千红逆着人群走得很艰难,好不容易踩上一家小卖铺的水泥台子喘了口气,又远远听见一声力拔山兮的唢呐声。
中秋庆典开始了。
过去因为秋收,中秋忙过之后就要庆贺,加上外地商人都来做生意交流,远行的人也回来过十五,因此街上热闹得仅次于正月十五。那时候这活动有个名字叫赶交流,什么东西都卖得很便宜,县城没有的新奇玩意儿此时也纷纷出现。人们都涌上街头,好像在石头下蛰伏的小虫齐刷刷地改了性子要见阳光似的蜂拥出来。
因为前年元宵踩死了好几个人,之后县城一切大型活动都没有大办,今年的中秋好像释放了堵在心头的期盼,激动昂扬,格外热闹,层出不穷,千红还看见旧供销社门口摆出了月饼打折,许多妇女拥挤在那里,如果千红妈也来看灯,千红想给她买一箱月饼。
但是只是想想。要是真的看见,她一定会躲起来的。
千红自己给自己笑了笑,钻出人群,等人群都涌到广场那里,远远的,好像听见了扭秧歌的鼓点声。
“千红?”有人喊。
她扭过头,一群男孩穿着电子厂的制服簇拥过来,褚石头喊了她一句,“你也来看灯?”
“是啊。”
“一块儿吧,一块儿吃点东西,平时真是憋死了。”
褚石头的朋友说,不由分说地抓过千红和他们走在一起,几个年轻人一起往广场去。
“我还有事……”
“哎呀那边灯好看,这边儿光秃秃的,连个摊儿都没有。”
不由分说地拽过去,挤在人群之中。
热烘烘的汗气潮气,人和人的气味交杂,有人的衣襟带着烟气,有人一股土腥味,杀鱼的人穿得再干净也像是在海水中洗出来的衣服,杀猪的人手指细腻又结实,但都混杂在一块儿——人群中,褚石头拉住她的手,她挣脱没挣开,只好任由他抓着。
“小心被冲散啦。”褚石头好像被这拉手的举动充满力量,对千红说话声音大了起来,笑得很开心。
脚也快不沾地了,她个子矮,很容易被人群卷走,只好回拉他,死死抓着,怕自己被卷到莫名的地方去。
广场后的一条街上摆满小摊,但这会儿都不铺开,因为花车还没走完。县城的车压轴,很有排面,是三辆高高大大的货车装饰好了,前面还有舞狮队和秧歌队开路。
车上是两个民间艺人在对唱,嗓门嘹亮几乎要冲破鼓声,声音犹如唢呐一般听得千红耳朵发颤。后来过了很多很多年,听说这两个民间艺人去上星光大道了,更是在本地红得风头十足。
那时千红抬头看他们大声对唱,心里有了一点放松,褚石头抓过她,走上了一家麻将馆的二楼阳台,那里已经挤上来几个少年,指着花车大声说话:
“我以后肯定能当明星!”
“你连块儿表都装不好,还明星。要我看,当那个吹唢呐的最舒服,我一会儿就去拜师,你等着吧。”
一个少年钻了出去,后来他真的成了本地吹唢呐吹得很好的人——每次发丧都找他领头吹唢呐,气儿足劲儿大又年轻。
上了阳台,不必在人群中挤得两眼发白。褚石头得了空和千红说话,千红扔开他的手,他一把又拽回来:“你这会儿不在罐头厂啊。”
“是啊。”千红敷衍。
“我们电子厂有几个空,我跟主管说一声,一个月两千,可挣钱了。”
“上几天班啊,几点休息?”她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再比如食堂的饭贵不贵,车间是站着还是坐着,她碎碎地问,拿这些问题堵住褚石头,眼神聚焦在人群中,存着一点儿微渺的期盼——指望李运大着胆子在人群中,她就直接跳下去抓着那厮的胳膊评评理。
可已经绞尽脑汁问完了所有问题,李运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褚石头说:“你怎么不看我呀?我知道了,我一会儿领着你去坐那个海盗船,那个可好玩了,我去年玩了一次,十五块一次,真他妈的贵。”
“别破费了。”
“那行,我给你买棉花糖。”
“谢谢啊,不过我还有事,你们慢慢玩。”
千红招架不住这熟稔的口吻,抽出身就要下楼。褚石头拦腰抱住她:“以前是我不对,你本来就是要嫁给我的,这会儿我们再发展发展,做我女朋友吧。”
下意识地,她抬脚把褚石头给跺了一脚。
“高贵什么高贵!人家都说你当鸡了!也就我不嫌弃你!”
他吃痛下撒手,千红低声说了句滚你妈的,又大声说了句对不起,扭头就跑,小布包在肩后一晃一晃,下了楼,她又不知道往哪里去,人山人海中她撕不开一条缝,只好蠕动着离开这条街往南走。
这时她暗自庆幸拒绝了和段老板一起来看灯,先不说和段老板约着来看灯有多奇怪,就说这么多人挤,她就不想来了。
到南边时,花车走完了,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人混入人群一起看灯,一起猜灯谜赢奖品,一起买东西讨价还价,一起看外地来的人操着各种口味的普通话演示奇怪的东西。
她还见有大帐篷写着十八层地狱,她没有见识过,仔细一看发现是鬼屋,进去要收七块钱。鬼屋三座,每个都说自己的最可怕,进去的人不少。还有高得可怕的帐篷外头张贴海报说是马戏团来了,门票贵一点是十八块,她有心进去看,但还是离开了。
据说明天白天还会有,正要开始热闹呢。
好像她已经钻进帐篷里看过马戏似的,对着外头的海报愣愣地傻笑了一会儿,背着小包离开了。
套圈的吆喝着五块钱十次套圈,套中什么给什么,千红破费了五块钱,只得到一罐水晶沙,里头还有纸折的小星星,她拆开看看,过了一会儿就学会了,小罐子也变得盎然无趣——而且那沙子是拿颜料染过的,抓了她两手五彩斑斓。
于是她唾弃自己花了五块钱,之后遇见的小玩意儿再怎么吸引人都不扭头看了。
路过卖烤串卖小吃的小车,她快步走,甩开香味,很快就离开了那几条街。
她走到了城区边缘,往破陋的铁丝网里一扎就到了河边。
河边的杂草中一亮一闪,千红把小布包重新扎了扎,系在腰间,钻进杂草中。但没有卖虫人的本事,只用水晶沙的罐子装了两只萤火虫。其中一只还不怎么亮,看起来就要死了。
剩下那只孤零零地发着光,一动也不动地趴在瓶底。
她抬脚冲出铁丝网,外套被岔出来的铁丝划烂了一个洞。
离这里最近的她熟悉的地方是美容院。
然而美容院已经拉了铁卷闸,看来都去休息了。
那只好多花一点钱坐晚上回厂区的班车。
“你在这儿干什么?”段老板从二楼扔下一个烟头,从千红身侧掉下去。
“我以为你在厂区呐。”千红快乐地举起她的玻璃罐,两只萤火虫似乎都要死了,微弱地发着光,“你看,我今天捉的。”
“在这儿干什么?”
段老板拢起头发,探出半个肩膀,纤瘦又圆润。
“你下来呀。”千红掀开罐子盖,放走萤火虫,放下罐子。
“在这儿干什么?”段老板的语气变得很轻,但是她在千红眼里像个复读机。
“我不知道。”
从楼上扔下一串钥匙,啪一声砸在地上,险些把千红脑袋给砸个稀烂。
“最大那把,自己开门上来。”段老板下了命令,窗子就无情地关上了,风尘仆仆的千红四处摸钥匙,开门进去,走一路开一路灯,把美容院点亮了。
“费电,把灯关了。”段老板披着一件大毛巾毯斜坐在床上,地上扔满了烟头和捏扁的啤酒罐。
千红劳碌命,看见脏地板就不舒服,收拾了地面,才高高兴兴地坐到段老板眼前的椅子上,段老板似乎什么都没穿,整个人在毛巾被下蜷着,神情很冷淡。
“把灯关了。晃眼。”段老板说。
“我今天去看花车了。”
段老板用胳膊挡眼,从桌子上摸索,手指尖探到烟盒,抠到手边,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继续摸火机的时候,啪一声,灯关了。
又一声很清脆的啪——火机被摁响了,一簇很小的幽蓝的火焰凑到烟卷旁边,千红给她点烟,她深深吸了一口——
千红把她的烟拿走了。
“拿过来。”段老板咳嗽一声,似乎有些恼怒。
“你困了就睡会儿吧。”
千红把毛巾毯掖好,把火机和烟都放得很远,回头看段老板没有跳下来打她,略微松了一口气,拉开门往外走。
“你来干嘛的?”段老板终于支起身子,毛巾毯顺着滑下来,千红立即快跑两步拉上窗帘以免有人站得有二楼那么高看见段老板姣好的身材,被段老板扯住了手腕拽到床边跌跌撞撞地坐下。
“来……嗯,来气死你。”千红说。
“目的达到了,跪安吧。”段老板松开手,“把门锁上。”
“你想去看灯吗?”
“不。”段老板扯上毛巾被躺下了,千红搓着膝头忐忑不安了一阵,拿起角落里扔下的段老板的衣服,推推那个女人的肩膀。
“对不起,但是我好想去看灯啊。”
“自己去。”
“一个人去怪怪的。”千红不知道还有谁能和她一起去。
“不是都去过了么?”
“还有很多没有看。”
人终于爬起来,散漫地穿衣服,不情不愿地收拾着起来。
可是等段老板大发慈悲地陪她来的时候,灯已经不剩多少了,只剩嫦娥和玉兔被摸得浑身发黑。
千红终于反应过来她求段老板和她一起来看灯的时候,好像在撒娇。
仅限今日。她这样想。
怪难为情的。
段老板舔着一块儿猪八戒形状的棒棒糖在角落看破碎的玻璃灯上不成形状的字,千红过去,段老板指着八戒说:“看,你。”
“嘁。”
猪八戒穿着喜庆的红绿大褂,肚子又大又圆,被段老板舔得没了耳朵,秃秃的怪丑的。
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是猪八戒,于是不说话了。千红跟在段老板后面踩她的影子,想起昨天大放厥词写给秀芬姐的信:
我跟着段老板纯属是因为自己的判断,我觉得是对我有好处,充分显示我的利己主义。所以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点儿都不会深陷其中,你就放心吧。
真是年轻就会瞎说话。
她被灯火将残又星星点点亮着一点儿的坏女人段老板引诱到了邪道去,哪怕仅限今晚,明天就要一刀两断,她还是觉得自己早已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阿棉也是这样很崇拜段老板吧?
还有秀芬姐口中的那些被引诱去卖的女孩,最后都是心甘情愿地把原则扔掉了吧?
段老板停下了,指着被打出裂纹的玻璃灯看了好久,手指探到玻璃夹层,把歪斜的纸条扭正。
毡毯上的碎纸屑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千红踩影子也踩得像追逐浪花——浪花声音好听,她踩得入了迷,一头撞到段老板后背。
“明天高翠萍回来,一起吃个饭吧。”段老板说。
“会被泼酒吗?”
“或许是我被泼酒——我今天睡了她后台,”段老板笑了笑,似乎感到颇不自在,上下摸烟,终于想起来被千红放在天涯海角那么远的地方了。
似乎听千红没反应,段老板噗嗤一声笑了,背对千红笑得泪花都出来了——拿手背揩泪,低头笑了好长时间,几乎喘不过气:“哎呀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本来就是出来卖的啊。他掏钱我躺平——”
“我不要公道了。”千红正要说什么,段老板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说什么屁话!”
情绪突然变阴,段老板冷眼看她。
千红哽住,双手撑在膝头支撑自己站住,左脸火辣辣的,让她一刹那回到第一次被扇了巴掌的时刻,她愤怒地提着墩布打算和段老板拼个鱼死网破——
现在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你进城来是为了什么?”
千红不说话。
“你卖给我又为了什么?”
仍旧沉默。
“找你的公道,就是我死了,你找到公道在我坟头跟我说一句,什么叫公道——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段老板哭了。
眼泪盈在眼眶里,硬是被憋了回去,段老板转过头。
原来,连段老板也不知道什么是公道。
“那你的公道怎么办呢?”
“我有公道啊。”
“这不是公道——公道大快人心……不用再委屈,也不用再——”
“我要扳倒高翠萍等着她上街要饭——”
“这不是报仇吗……”
互相打断对方说话之后只剩千红微弱的一句疑问。她不明白何为公道,只知道这些不是公道……
“你说得对,”段老板捏着残损的玻璃灯,试图透过玻璃把里头的诗句捏碎,玻璃碎片划破手心,“大概是命吧。”
“我可没说什么命不命的。”千红扑上去把她拽出来,被血浸透的纸条上只剩隐约的半句: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段老板好像不太疼,木木地看千红抓开她蜷曲的手指看有没有玻璃碎片。
“你这个人,也不听人说完——我说啊,我不要这样的公道,我自己的公道自己会去找的,我就不信世界上没有好官,世界上没有王法——就算没有,我也听听李运的交代,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一颗心……你自己受伤,一点好也捞不着。也不知道疼,是要我隔三岔五拿花瓶子砸你才舒服啊。手给我——别躲,哎呀!”
千红追着疾步快走的段老板,硬是抓住了那个沉入绝望中的女人。
“你不懂。”段老板垂着头任由千红捏着她的手指一根根察看,确认没有玻璃渣后,四下寻找药店。
十八岁的千红不懂很多事情,这一点她承认。所以她不和永远有办法的段老板争辩,只找到了药店包扎了伤口,一前一后地走回美容院。
千红在前面一言不发地带路,好像她才是老板,段老板抱着受伤的那只手走得很慢,几乎是挪着回美容院的。
“回去吧。”
刚进门,段老板就开始送客。
千红解下身上的小布包,把剩下的两万块卷成卷,捆好放在段老板面前。
“给你这个,我花两万块买你了。”
显然,这不是段老板的身价,虽然也极高了。
段老板摸出烟,靠在沙发上,手被捆得像阿童木也不妨碍她姿态优雅地点烟。
“回去吧,男孩把钱浪费在女人身上就够蠢的了,你是女孩,还能聪明一点——别犯傻。”
“不要再和别人睡觉了。”
千红靠在门上,盯着那两卷钱看了好大一会儿,视线终于转到段老板身上,段老板听了她那句话并没有说什么,只翘着脚冷冷地吸烟。
“你还小……其实做那事还挺快乐的。”段老板压低声音。
大师趴在千红身下的时候,千红一点儿都不快乐。段老板的话如同天外之音,说的也不知是哪国奇妙。和喜欢的人做那事或许会快乐,毕竟大家都想着做,但是出卖自己真的会快乐吗,千红保留疑问,半蹲在段老板脚边,最终还是跪在地毯上。
这女人好像一只灰蒙蒙的海鸥,苟延残喘在沙滩上等着被海浪冲走。
千红侧身靠在段老板身边,拿走了她刚点起的第二支烟。
“下去。”段老板低垂眼睛看她。
两人对峙许久,千红抓起她的两万块,塞到段老板没受伤的右手中。
“我花钱了,我就想坐在这儿。”
就着千红手里没收的烟卷,段老板矮下头吸了一口,含着一口轻薄的烟,吹散在千红眼前。
“这也是我帮你挣的钱,你拿什么买我?连你也是我买来的。”
“我不要你的公道了当然就不卖给你了。”
千红伶牙俐齿起来,被吹得心里痒痒的,试着抽了一口——果然咳嗽得像得了羊癫疯。
“别学我。睡吧,我等你的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are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0907:22:17
安然之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0909:40:55
谢谢!久等了!
看门大爷低下头了,任由千红从他眼前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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