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陛下的出发点,总是好的,是出于家族利益着想,不是吗?”我失落地道,“蝠校长男友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你也没有料到吧……”
女王嘴角泛起了淡淡的酒窝,道:
“可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行为功利主义者,而不是动机功利主义者。再亲的人也难以知道对方的内心,所以社会评价一个人,永远是评价一个人行为酿成的后果而不会看他的良心。而且,讽刺的是,心理学上还有一个效应,叫麦琪的礼物效应,两个互相关爱的人,为对方做善事,也有可能导致恶果。所以,轻易评价善恶是没有意义的,评价善恶最好的标准,其实在于行事者最后能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出多少责任。能承担恶果者,即为正义,逃避者,即为恶。这是我多年经验总结的粗陋之言,你愿意听,那随便听听也就好。”
女王的一番肺腑之言,虽然算不上让我拨云见日,却也让我略有感悟,没有多年的社会经验和人生感悟,女王也不会这般自然地说出这番话来。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者是今晚挪威海上的清朗月光让女王回想起了那段不愿揭锅的陈年往事,我总觉得今晚的女王气度不凡,却又有些惆怅迷惘。
“如果你愿意接受维持现在的身份生活下去,我可以给你安排隐秘的住处,给你一个新的人类身份,让你平安度过一生。但是作为条件,你必须割裂你以往的一切,包括家人,朋友,身份,地位,荣誉,还有记忆。”女王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用如同酒液一般柔软粘稠的语调道,“否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着彩虹龙自己露出马脚。自古政治博弈就只有一条最简单粗暴的理论:制造自己的优势,抓住对方的失误。你现在没有什么优势,就只能等待对方自己的失误了。”
我按膝而坐,静静地面对着面色恬静,双颊带红晕的女王,女王也是保持着沉默,静静地看着我,朱唇紧闭,一时间没有说话。
我们四目相接,沉默以对。
“一条路轻松,但是必须舍弃过去。一条艰苦,而且还面对不确定的未来。飞晖,你选择哪条路?”女王平静地看着我,调匀了呼吸,缓缓地问道。
“我只有一个问题,女王陛下。”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问出了我心中的问题。
“嗯。”女王轻轻眨动着睫毛。
我苦笑着抬起了我那布满了彩色龙鳞的手,面对着女王,道:
“我的身体异化已经越来越严重了,甚至我担心我有一天再也无法保持人形。如果等到那一天,我永远变成了一条龙,你还会留下我吗?”
“不会。”女王果断地道,“一定不会。”
我冰凉的心变得越发寒冷,冷到瑟瑟发抖,我冷冷地一笑,然后缓缓站起了身来,笑看着眼前的克露迪尔女王,道:
“如果我现在雷霆大作,强迫女王你帮助我澄清身份,你又会做什么选择呢?”
“那我会立刻向彩虹龙呼救。”
女王的视线在她脖颈上的挂坠上轻轻游走了一圈后,用语气平静地道,她的眼中只剩下了一片严肃和冰冷,面对我的这个提问,她终于变成了高高坐在冰雪王座上的女王,没有了丝毫感情和情分可言。
但是我明显看得出来,女王在说出这番话时,她的呼吸也略显急促了起来,我甚至看到了她那雪白柔嫩的脖颈之上流溢出了一丝细长而晶莹的汗珠。显然,她也很紧张,而且还在等待着我的下一步动作。
她在怕我。
我嗤笑一声,自嘲地摇了摇头,然后站起了身来,深深地朝着女王鞠了个躬,然后感激地道:
“谢谢女王陛下的盛情邀请,能够请喝到女王陛下私藏的美酒佳酿,还能听到陛下训导我的一番金玉良言,我深受教诲,受益良多,感激不尽。飞晖今晚冒昧打扰,现在告辞了。”
看到我起身鞠躬,女王轻轻出了一口气,脸上也重新浮现出了包装精美的笑容,用柔缓的语气道:
“随时欢迎你来找我喝酒……如果我有空的话,必当奉陪。”
“谢谢。”我再次谢过了克露迪尔女王,然*爪成拳,保持着笔挺的站姿缓缓转身。
冷风霍霍地吹过我的发丝,将我的脸颊吹痛得宛如刀割,而我却是毅然地握拳迈出了坚挺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了漆黑冰冷的黑暗深处。
偶然回头,我看到女王依然如泥雕木塑般静然坐在石桌后,自饮自斟地望着我,面色复杂,一双赤铜般的火瞳静静地望着我的身影,但是那眼神深处,却丝毫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与亲切。
有的只是女政治家的肃杀与沉默。
我无声一笑,毅然回身,再不留神。
再回头时……只有绝然!
冷。
彻骨的寒冷。
我在冰冷的挪威海上空御空飞行。我感觉自己的身上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霜,这种冰冷的感觉让我有种回到了海底一万米时的错觉。但是和那时候不同的是,这种寒彻骨髓的冷并不单单来自我的身体表面,更来自于我的内心深处。
这种冷,叫做孤独。
毁了吧。
我的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
把一切都毁了吧。
带着这个世界一起毁灭了吧。他们都已经抛弃了你,他们都已经孤立了你。整个世界都已经丢下了你,你何必还继续信任他们呢?毁了这个星球吧,这一切都毁灭殆尽吧,把一切都拉入死亡的深渊,和所有生灵同归于尽吧!破坏一切,摧毁一切,撕碎一切!
那个疯狂的声音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涌动冲刷着,让我的大脑阵阵作痛,我痛苦地抱着头,死死咬着牙齿,甚至把牙根都咬出了血丝。
不!
不不不!
我痛苦地悲号着,怒吼着,大声地在飘浮着冰块的海洋上抽泣着,我的身体化为了长龙,不断地在冰冷的海面上来回窜动,掀起万丈波涛,恐怖的浪潮汹涌地拍打着海岸,寒冷的冰雨漫天飞扬,不断的侵蚀着这冷酷的人世间。
永远不会有人看到我软弱的这一面,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此刻孤立无援的痛苦场面。我疯狂地在大海里翻腾,用我巨大的双叶卷尾狠狠地拍打着海面,用我的双鳍重重地拍裂北冰洋漂浮而来的冰山,大海在咆哮,天空在悲鸣,所有的一切都在哭嚎,而我则是则悲号逐渐变成了仰天大笑、狂笑、疯笑……最后这疯笑声又逐渐转变成了悲哀的抽泣,我垂下头,像个失魂落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不知所归地在天空和大海之中飘飘荡荡,时睡时醒,浑浑噩噩。一时间,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可是当我睁开眼,看到了天空中暖煦的阳光时,我却又总会痛苦地回想起我真正的身份,我又会痛苦地抱着头,疯狂地在天空中飞舞挣扎,真的就像个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疯子。
无力,软弱,丑陋。
居然还自称是上帝。
如果这就是上帝的下场……
呵呵,那我宁愿做一个恶魔。
一个毁天灭地的恶魔!
不知道多少次,我产生了想要报复世界的念头,我甚至真的就想承认自己是彩虹龙,化身为恶魔,去破坏一切,跟占有我身体的那个家伙同归于尽,撕碎他的一切伪装,死也要拉着他一起做垫被。
可是,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又会被那种疯狂的念头折磨得痛不欲生、自责不已。
我不知道自己满世界游荡了多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直到当我气喘吁吁地躺在某一片昏黄的草原上,偶然瞥见天空中成群飞过的仙鹤时,我心中的那一份魔念才稍稍退散了几分……
“鹤……”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我像是沙漠中饥渴的旅人看到了绿洲一般,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再一次抬起头,呆呆地望向了天空。
“……乙灵……”
我轻轻念叨着。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张精巧而恬静的精美脸庞,那张脸庞离我是如此遥远,却又是那么的近。这一刻,那道优美的身影仿佛成了我最后的一线希望。
凌子蟾和猫三昧在一起,猫三昧知道了我的身份,凌子蟾不可能不知道。而狐仙儿也是一样。
那……鹤乙灵呢?
鹤乙灵是不是也像其他人一样相信了彩虹龙的身份呢?
在认识我的人之中,也只有鹤乙灵拥有明心术了。
她……能不能看穿彩虹龙的伪装?
如果我去找她,她……会不会认出我,为我伸出援手?
连我的面都不想再见到的她,还会愿意见到我吗?
无数的思绪在我的脑海里交织错乱,我的心又渐渐活了起来,想到了鹤乙灵,我的心开始重新变得火热,我擦去了嘴角的污泥和眼角的污渍,怔怔望着天空许久,最后,我还是深深吸气,再一次蹿向了天空之中。
这一次我前去的地点并不是鹏背城,也不是云梦,而是距离鹏背城最近的一座天上城市——朝歌。这也是鹤乙灵的家族,鹤家所在的天上城市。这座城市虽然面积和人口都不及云梦和鹏背城那样的大都会,但是在沧泱也是能排进前五的大城,在商朝时期,朝歌更是天上世界的首都,只是汉代以后,当时的沧泱统治者才迁都到了云梦,云梦才逐渐发展成为沧泱的都城。
和鹏背城半古半现代化和云梦那气势恢宏的气息不同,朝歌是沧泱所有城市中最富有古典人文气息的城市,如果要对比,倒像极了江南水乡。朝歌虽然不是湖泊最多的城市,但是却是溪流最多的天上城市,这座城市河道纵横,水运发达。来到朝歌的第一眼,我有种来到江南水乡的错觉:
白墙灰瓦,朱阁故居,碧柳丝丝,杜鹃花开,楼台庭榭小乌篷,千盏灯笼挂长廊,朱漆染就的烟雨长廊,往来悠然的摆渡乌船,青石铺就的石板路、精致的红木窗,随处可见的特色酒吧、酒楼、商铺、咖啡馆、小规模的私人酒坊、私人染坊,以及连接着一块区域和另一块区域的青石拱桥……所有的这一切,虽然没有白云边那样汉白玉铺地的霸气,却也是充满了古典与人文的味道。
朝歌的城市布局没有鹏背城那么对称,也没有云梦那么严谨,但是却从骨子里散发着一股缥缈闲适的气息,这座城市的大部分土地终年都被淡淡的薄雾笼罩着,进入其中,真的有一种来到仙境的错觉。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能够从这样的城市出来,鹤乙灵身上的那一份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的幽雅气质,自然也有了解释。这座城市虽然还算不上经济枢纽,但是却绝对是旅游重点。当进入朝歌的那一刻,我感觉内心的浑浊都被净化了少许。
想要寻找鹤乙灵的家并不算困难,因为鹤家在朝歌也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古老家族,甚至鹤家本身也算是这里的风景区之一,只要找个路人稍微打听,就可以轻松找到。
鹤乙灵的家所在的地址是朝歌赫赫有名的鹤年居,那是一片古楼林立的风景区。鹤家的主要业务是药物和医疗用品,所以那一带也是几家沧泱著名的药品和医疗保健用品公司的总部。
大老远我就看到了那片占地数万平米的土地,大老远望去,真的是楼层重重,宛如乌云叠嶂
,一时间数不清到底有多少。这些楼高大约都在三十到四十米米,外三层、内四层,青甍黛瓦,飞檐翘角,四面回廊,古朴庄重,又不失清雅仙气,具有明显的宋代风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