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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方才那条林荫道上。┏┛骄阳的烘烤下,车身发散着一股油墨味,味道浓烈,像麦芽糖一般黏在人的呼吸道里,让人喘不上气。
花尚喜微偏着脑袋,目光透过窗玻璃,看向对岸的几株槐树苗,但眸光深远,像是在遥望宇宙洪荒的深处。
她不停地说,去保密局,去保密局。
紧握方向盘的章副官犹豫非常,他侧眸看着花尚喜,又看了看瑟缩在后座的两名下属:“保密局重地,没有少将军的允许,我不能带您去。”
他话刚说到一半,花尚喜已经抬脚下车,“砰”的甩上车门,径自走出了京山大学的校门。
章副官赶忙跳下车,回身吩咐还不明事态的下属们:“快去通知二小姐!”旋即跟上花尚喜的脚步。
两名手下还算是训练有素,不惊不慌,迅速换到驾驶座,踩下油门,拐到了街口的电话亭前。
其中一人拿起听筒,拨转数字盘,要求转接成府。
接电话的人正巧是成梓笑。她自花尚喜走后,一直歇在走廊那张圈椅里,此时正斜靠在椅把上,枕着脑袋,心神不宁。
她无精打采的接通电话,问着“你好,哪位”的客套话。
电话那头似是听出她的声音,也不跟她墨迹,喊她一声二小姐,告知她花尚喜去了学校图书馆,现在转去了保密局。
成梓笑的神色闪过一丝仓皇,猛地站起身,眼前却忽然蒙上一层黑翳。她扶住墙大口大口的喘i息,质问道:“怎么回事!”
“属下也不知,是章副官吩咐的这个电话。”
成梓笑的喘i息开始变得急促,心脏好似不受控制般剧烈跳动,就快冲破她的咽喉,冲破她的胸腔。她像是被突然抽干力气,重重跌回椅子。
手里的听筒顺势滑落,砸到小方桌,发出重重的闷响。响声堪比一道惊雷,劈得成梓笑脑中一片清明,一个她不愿意面对和承认的突发事件,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朝她逼近,气势汹汹,长驱直入!
怎么办……怎么办……她兀自嘀咕着……
她以为她可以欺瞒很久,甚至异想天开的以为,可以欺瞒一辈子。
花尚喜对她爱慕依恋,尤尤的平安喜乐,家庭的美满幸福……这一点一滴所编织出的七彩祥云,是令她眯眩的烟尘和迷颓的纠缠,同时也是幻象!
一碰就碎的幻象!
在这场婚姻里,花尚喜一味的退让,而现在,她已经退到底线……
成梓笑一时慌神,实在拿不定注意,急急忙忙给成荔打了通电话,让她务必拦住花尚喜。
保密局离葛登路并不远,只隔了两个街区。其是一栋欧式建筑,白墙圆顶。
不过周遭并不繁盛。毕竟保密局里的牢房,三天两头传出凄厉喊叫,铺主小贩们实在受不住,俱都搬到别处做生意去了。
不过花尚喜一点不害怕,她现在浑身上下憋着一股劲儿,恨不得把成荔生吞活剥了。
成荔挨过花尚喜的打,知道其中滋味,一听花尚喜找到保密局来了,便不由的发怵,生怕花尚喜又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体。
二话没说,直让卫兵们提高警惕,绝对不能让花尚喜胡来。
随即穿戴好军装打算从后门溜走,可一走到后门又觉得不妥,她想,梓笑那么有主意的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让她帮忙的,就像……一年前她突然怀孕,方寸大乱一样。
不行,她不能让妹妹受委屈。
成荔摁下心里的退堂鼓,缓缓抬手摘下军帽,混浊的目光因拨云见日,而重焕清明。
她像是想通似的,赫然转身,原路返回,在踏上檐下第一级台阶时,二楼窗户突然炸裂,发出尖锐刺耳的巨响。
成荔应声抬头,就见一卫兵裹挟着无数玻璃碎片,摔落下来,砸在高台上,复又沿着白色台阶自上而下,一路滚到她脚边。
门口的守卫们警铃大作,快速奔到她身边摆出阵型,将她围在中间。他们拉响抢拴,抢头指向所有出口,好像出口的幽深处,藏着某只血盆大口的猛兽……
成荔惊魂甫定,看了看在脚边疼得阵阵呻i吟的卫兵,又抬头看了看破烂的窗口,那些残存在框边的细碎玻璃碴,在阳光下盈盈发亮,光芒刺眼且带有杀气。
紧接着就听楼里传出数声撞击和哀嚎。
妈呀,动手了。
咕咚。成荔咽下一口口水。
她在进去与不进去之间,万分纠结,一秒钟后她做出了决定——
“备车,护送我离开。”
她向守卫们发号施令。
花尚喜并未执着于寻找成荔,她到这来不光是找她兴师问罪,同时也是寻找“答案”的,虽然她的猜想已经**不离十,但她还需要明明白白的证据。
她盯向那扇支离破碎的窗户,没有玻璃的阻挡,蓝色的天空和绵白的云好似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她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卫兵挣扎起身,一步一步退离她。
章副官双手虚举到身前,用商量的语气和她说:“花教授,毕竟是花、成两家的家事,您何苦闹到局里来呢?”
“既然是我的家事,你当初又何苦插手呢!”花尚喜双目一凛,不甘示弱。
眼前的花尚喜一改平日的温润如玉,变得咄咄逼人。章副官当即语塞,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向她歉意的颔首,恭敬道:“是属下逾越……但,也是军命难为……”
“军命?”花尚喜觉得这两个字尤为刺耳,她倏然猩红双眼,咬牙切齿地怒吼道,“成家真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吗!”
“花教授!”章副官为她的口出狂言而震惊,他大声呵斥她,示意她莫再说胡话。有些话是万万不能说的,要是传进成野的耳朵里,就是倾覆之祸!
可花尚喜已经是一头失去理智的困兽,她推开半围在她面前的众人,走到走廊尽头,背影一闪,消失在拐角处。
章副官和身旁几人对视一眼,带着一干人等大步追上去,却见花尚喜轻车熟路的直上三楼,最终停留在走廊中间。
这里有一扇木门,与别的房门相比它略有不同,看起来破败老旧,像一张退色的老照片。灰蒙蒙的。门顶上悬着一块木牌,写着“库房”两字。
花尚喜来过保密局几次,对这处的空间布局略有了解,成荔曾和她无意说起过这间屋子,说是将它划给了后勤部,专门用来堆放不要的杂货脚料。
门把手上了锁,她拧不开,暗自气恼一瞬,也不吩咐章副官拿钥匙,长衫一撩踹出一脚,硬生生的把门踹开了。
动静太大,门内腾出一阵灰尘,花尚喜顾不得等尘风散去,一股脑的钻了进去。
里头空间很大,因修缮时曾打通一堵隔墙,将两个房间相连。空地上摆满十数个九尺高的铁架,缭乱的堆放着一些卷宗、书籍、肩章、老式军帽……
墙边还有缚人架、铁索、木炭等刑具,另外就是几个蒙皮的大箱子。
花尚喜无心耽搁,不顾章副官和后勤部长的劝阻,执意寻找着某物……专心致志的模样,甚是有几分疯魔。
章副官见她不到长城心不死,明白拦也拦不住,一贯平挺的肩背在这一刻显出颓然之势,他弗然叹息,用平静的语气报出一传编号。
编号并不复杂,按照排、行、列编写,花尚喜很快便在倒数第二排铁架的最低处,找到一摞被棉绳捆在一起的牛皮纸袋,纸袋俱都鼓囊囊皱巴巴的,因放在低矮处的缘故,蒙在面上的灰尘并不厚。
找到了……居然真的找到了……
花尚喜僵硬地蹲下身,把它们满满当当的抱进怀里,她就这样抱着,呆呆的抱着,不再有任何言语,也不再有任何动作。
她证明了她的猜想,同时也心如死灰。
就像一条远离河水的鱼,在烈日的曝晒下任凭生命流逝,唯剩不断鼓动的鱼鳃还在虚弱的一张一合……明明如此渴望活命,却不再向河水的方向挣扎,因为它已经无能为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花尚喜木然开口:“都在这了?”
章副官抓抓衣摆,靠近她两步:“……尚喜啊……”
这是他第一次叫花尚喜的名字,音色柔和,绵绵软软:“别怪二小姐。”
“我问是不是都在这了!”花尚喜打断他。
章副官舔舔干涩的嘴唇:“是,所有关于超品的资料都在这了。”
“呵…呵…”花尚喜把头埋得很低,她浑身发抖,像一片在瑟瑟寒风中的枯叶,咽喉里涌出微不可闻的冷笑。
冷笑声断断续续,寒意深沉,像一柄鱼肠剑,刺得在场的每个人汗毛直立。
他们面面相觑,问说,花教授这是怎么了?不料一转头,看到了隐在他们身后的成梓笑。
她逆光而站,让人瞧不清她的轮廓,娇好的面庞洇满泪痕,也如花尚喜一般在阵阵发抖,唯一不同的是,她灵动的眸子像蒙了尘的珍珠,暗淡无光中藏着无限恐惧。
众人疑惑不解,堂堂将军家的二小姐,会有什么所恐惧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