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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鲁王(1 / 1)

“是个很好的少年后生……”一提起邓名,张煌言脸上就露出了微笑,对鲁王朱以海说起他与邓名在南京城下相处的那段经历。滔滔不绝地说了半个时辰,张煌言才突然醒悟过来,对朱以海笑道:“微臣说得有点多了。”

“不,很好,寡人喜欢听。”刚才张煌言讲到邓名与郎廷佐等人的交易时,朱以海先是啼笑皆非,后来也开怀大笑:“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后生。啊,还是少年好啊,真是金子一般的年岁。”

见朱以海听得津津有味,张煌言就又讲了一些邓名的趣事,他告诉朱以海这个年轻人落落大方,谈吐风趣,再加上他的勇敢,简直就是个完美的臣子。

“听你叙述这个后生,让寡人想起你年轻时的样子。”朱以海感慨万千。

十几年前鲁王和张煌言转战江浙,战局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危急,明军屡战屡败,部众星散。在这样的局面下,士兵们对前景悲观绝望,开小差或是投降清军的事情层出不穷,就是朱以海都几次想投水自尽,只有张举人始终未曾灰心。形势最险恶的时候,朱以海身边只剩下张煌言一人,张举人就亲自充任船工,驾着一条小船保护朱以海逃亡。两人在海上漂流了几天几夜,才找到机会登陆靠岸,寻找饮水。浙东明军一次次战败,张煌言又一次次把义勇军重新组织起来。

朱以海听到张煌言对邓名乐观jg神的描述后,不禁赞叹道:“文安之可谓知人啊。”

听到朱以海的这句评价后,张煌言微微失神,想起郑成功在南京城下的种种怪异之举。郑成功没有必要对文安之的一个部下毕恭毕敬,张煌言由此确信邓名的来头不小,不过怎么也猜不透邓名的真实身份,最后就告诉自己这是因为郑成功不愿意对宗室失礼。虽然以前张煌言见过郑成功对宗室子弟的态度,绝对称不上有多么敬畏,但那毕竟是多年前的事,张煌言认为也可能是郑成功反思之前的不妥之处,改进自己的言行。

不过就看郑成功这次对鲁王的态度,张煌言还真没法相信郑成功已经转xg了。

“延平为什么会对邓名那么恭敬有礼,一口一个末将?还有那张地图,邓名只是随手一画,延平就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一定要邓名‘赐给’他?”确认郑成功依旧是以前那个xg子后,张煌言心中又是疑云大起:“延平对鲁亲王都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会对一个远枝宗室客气有礼么?”

“听说邓名是宗室,这个名字不过是他给自己起的一个假名?”朱以海没有注意到张煌言正在走神,厦门也有邓名的相关传闻,朱以海身为亲王之尊,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就相信流言,不过他注意到金、厦的官府对这种传言听之任之,甚至有默认的意味。

朱以海不方便向郑成功询问,就向张煌言打听起来:“此事可有根据?”

“微臣也听说过这种流言。”张煌言微微点头。

“哦,是哪一支之后?”朱以海兴趣大增。当初在浙东义勇军中时,朱以海很少身先士卒,而是把大权都放心地交给张煌言等文武部下。避难海外后,朱以海曾经几次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和隆武帝那样勇敢,是不是就能鼓舞士气,能够帮助军队反败为胜呢?这个问题当然没有答案,十几年来追随朱以海的旧部已经所剩无几,想起那些举着自己的旗帜奋战,最后为国捐躯的部下,朱以海常常感到惭愧。邓名的出现让他感到兴奋——如果他真是宗室的话;不过朱以海感到更加难过——他怀疑当初若是自己表现得更勇敢一些,就能避免一些败仗。

“这个微臣不知,”张煌言老老实实地答道:“微臣曾猜测,他应该是远支小宗,不然没有必要隐瞒身份。”

“原来如此。”朱以海露出些失望之sè。若只是远支的一个镇国将军之类,那对天下人的鼓舞效果当然不如亲王近支。

“听说闯贼也去了南京?”过了片刻,朱以海又问道。

“是。”张煌言再次点头:“微臣在南都城下见到了临国公。”

“临国公?”朱以海脸上露出些茫然之sè,过了片刻仍没有想起:“临国公是谁?”

“一只虎的养子——李来亨。”

“原来是元凶后裔。”朱以海恍然大悟,双眼都喷出怒火来:“一只虎不就是李闯的侄子李过吗?他一度还改名李锦,想学他叔叔一样自称帝王。”

“正是此人。不过李来亨并不是一只虎的亲子,只是在年幼时被一只虎掳去军中……”张煌言向朱以海转述了邓名对他说过的话,称李来亨有的时候也对自己的身世感到伤感。

“认贼作父。”朱以海不以为然,评价道:“就算不知道本身父母,也不能沿用李姓啊。既然李来亨不肯改姓,那么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掩饰之词,他心里还是忘不了一只虎的养育之恩。”

“大王高见。”张煌言也觉得朱以海说得有道理。李自成逼死崇祯,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李来亨不与李自成、李过划清界限,而是让李家的香火得以延续下去,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忠孝的臣子。

“文安之的苦衷,寡人深知,但这些流寇终究是人面兽心,就好像孙可望,岂会有什么好心?那个李定国从十岁开始就是反贼,这两年虽然没有显露出什么反迹,但只不过是掩饰得好罢了。寡人敢说,将来害皇上者,必此贼也。”

“大王所言极是。”

张煌言对闯营、西营也极不信任。张举人和郑监生都是明朝的士人,在他们看来,若不是李自成、张献忠作乱,天下就不会乱到这个地步。

东林大佬侯洵在河南镇压闯营的时候,曾经愤怒地质问被俘虏的闯营士兵:“你们为何不老老实实地在家饿死,而要出来给朝廷捣乱?难道你们以为造反就不会死吗?”

负责镇压张献忠的杨嗣昌说的话也是这个意思,他曾经作诗讥讽西营的官兵,说他们“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这首诗在明廷的士人中还颇受好评,觉得说的很对,要是农民在家安静地饿死,士人们还会同情他们,现在他们不肯束手就死,竟然抗粮、抗税,甚至造反给朝廷添乱,实在是死有余辜。

“当初李定国曾经向延平提亲,想要和延平结为儿女亲家。”张煌言说起了几年前的旧事。

当时李定国为了改善西营和闽浙明军的关系,屡次送信到福建,表示想把女儿嫁给郑成功的长子,以消除闽浙明军对西营的敌视。

“此事寡人有所耳闻。一开始李定国是想为他的儿子娶延平的郡主,可笑不自量。”鲁王冷笑了一声:“后来又想把女儿许给延平的世子。这分明就是想动摇延平对朝廷的忠诚,延平虽然有些跋扈,但是臣节一环是守得极准的。”

对李定国的提亲,郑成功毫不犹豫地回绝了。在李定国、刘文秀与清军全线况可是相当罕见的。在朱以海的印象里,除了对郑监生有赐姓名之恩的唐王(郑成功原名郑森,隆武帝不仅赐给他国姓,还给他起了“成功”这个名字),很少见到郑成功对宗室表现出如此驯服的态度。

“确实不错。”张煌言答道,他在心里说道:“何止不错?不过这个先不用对大王说,等我心里有了数,以后再提也不迟。”

“嗯,不知道他的辈份如何,如果恰好比寡人矮一辈的话……”朱以海轻声说道:“寡人无嗣,yu求一个杰出的宗室后辈传承本藩。”

鲁王本有四子,皆在战争中殉难,现在没有任何子嗣。

张煌言闻言大惊:“千岁chun秋鼎盛,何出此言?”

看着鲁王的王子一个接一个遇难,张煌言的心中也是非常悲痛。他曾暗暗发誓,一定要辅佐鲁王重新登上监国之位。对于鲁王付出的的牺牲来说,张煌言觉得一个监国之位并不过分。

“寡人的身体如何,寡人心中有数,”鲁王微微一笑:“恐怕是时ri无多了。就算再有妃子怀孕,也未必就能养活长大。本藩是太祖的亲藩,时逢国难,寡人的儿子遇难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若是大明果然不存,寡人亦不独生。”说到这句话时,鲁王脸上露出坚毅之sè。

在邓名的前世,鲁王死后有遗腹子出生,继承了他的藩王之位。

施琅进攻台湾的时候,郑成功的后代——十二岁的郑克塽,因为年幼被权臣挟持投降了满清,其他逃亡台湾的明宗室也都跟着一起投降。末代鲁王却慷慨陈词,绝不国亡独存,而死。除了后来被清廷搜出来的王士元,末代鲁王是最后一个殉国的明宗室——或许说就是最后一个,因为王士元根本不承认自己是明宗室,也不想殉国。但清廷还是以冒充宗室的罪名将王士元处死。

“终归是太祖的亲藩,若有一线希望,寡人就不希望本藩在寡人的手中断绝。”朱以海毅然决然地对张煌言说道:“帮助寡人好好查一下邓名的身世,若他果然是我大明宗室,就让他承续寡人的亲王之位吧。如此对他是大有好处的,他不会不答应。”

“只是……”张煌言还要争辩。

“不要多说了,有这么一位神武的亲王是大明和天下之福。国难临头,寡人岂会舍不得本藩的王位?要是因为寡人的贪心给社稷造成危害,寡人就无法去见列祖列宗了。你告诉他,便是将来万一寡人有了亲子,也要认他为长兄,绝不与他争夺本藩王位。若是他与寡人平辈,那寡人便在先王灵位前认他为弟,同时向列祖列宗起誓传位于他。”朱以海郑重地对张煌言说道:“有劳爱卿了。”

自从鲁王放弃监国位置后,他还从未用这两个字称呼过张煌言。后者停止了争辩,起身肃然行礼道:“微臣敢不竭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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