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里,墙根站着一溜儿小丫头端着盂盆、帕子、青盐、铜盆等物。
紫鹃几个早起来了,收拾好各自床铺,就在外头看看准备的东西。紫灵刚铺好被子,摇了摇还躺在床上的雪雁,小声道:“你还睡不足?再晚些,姑娘都要起来了。”
雪雁翻了翻身,道:“好姐姐,再让我睡会吧,横竖有姐姐们在前头伺候,姑娘也不会在意的。”
紫灵笑着点了点雪雁的鼻子,笑道:“看你懒成什么样儿,要是到了大雪天,难道就不起来了。”
春纤正穿衣裳,听了这话,笑道:“你就由她去吧,除了姑娘紫鹃姐姐,谁还请得动她?”
紫鹃这时候来了,道:“还不快点?姑娘都要起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黛玉在里头叫人了。紫鹃等人忙往跟前去了,黛玉也才醒,丫头们进去挂帘子、收拾床铺、换衣裳、洗脸、漱口、梳发等等,一切井然有序。
黛玉在屏风后面换了一身粉蓝五彩花草纹样缎褙子、下面穿着月白绣梅花百褶裙,腰上系着一根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出来时瞧见侧室小圆桌上放着一个官窑豆青大浅盆,装着好几朵盛开的荷花,露出里头嫩黄的莲蓬,粉红白底的花瓣,好看极了。
黛玉一脸欣喜的走到跟前,拨动盆里的水,闻着满室的清香,笑道:“这是从哪儿得来了?”
紫鹃笑道:“这是宝二爷送来的,叫我们把茎掐了,拿水养着,不想才一夜开这么多。”
黛玉转身问道:“昨儿几时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紫灵端了一盆水进来,笑道:“昨儿夜里二更天的时候送来的,姑娘早睡了,二爷又不让叫醒。外头还有一个青花小瓷缸,里头种着几颗碗莲,都是二爷送来的。”
黛玉道:“姐妹们房里可都有了。”
紫鹃打趣道:“姑娘待会儿出去逛逛,不就知道了。”
黛玉坐到梳妆台前,理了理晨妆,道:“你把我前儿做好的穗子包起来,等几时有空,就送过去,权当谢礼。”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有人笑道:“什么谢礼啊?”
黛玉听着是宝玉的声音,回头一瞧,就见宝玉掀起帘子进来了,穿着一身云白软绸阔袖滚回字纹兰花长衣,腰间系着一条大红丝绦打了一个梅花结。
紫鹃拿着桃木梳给黛玉绾发,黛玉打开织锦多格梳妆盒,拿出一盒胭脂,透过镜子对宝玉笑道:“大清早的,你过来做什么?难道不用去父亲那里上学了?”
宝玉拿过胭脂闻了闻,忍不住沾了一点尝了一口,笑道:“彻二哥上个月刚去外地上任,师父里里外外也操了不少心,昨儿把我叫去,说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欸,你这胭脂用完了吗?正好这几天有功夫,我再制些来。”
黛玉斜插了一根珍珠簪子,笑道:“每月月初,你总打发人送这些玩意儿,看看那盒子里,还有好些没用完呢。”
紫鹃笑道:“姑娘还不知道二爷,小时候就爱鼓捣这些,老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外头人瞧着他是那样的,哪里知道他在里头又是这样的呢。”
紫灵托了一盘杯口大的花,呈到黛玉面前挑选。黛玉正看着,宝玉一眼就挑中了一朵淡粉芙蓉,拿起来道:“这个极好,妹妹就戴这个。”
黛玉递给紫鹃戴了,收拾妥当后就往外头走了,到了侧间书房,跟宝玉两个坐了下来。
紫灵上完茶,黛玉道:“你吃过了吗?”
宝玉笑道:“还没呢,咱们去老太太那里吃去?”
黛玉想了想,道:“正好,趁这会儿天还不热,早点去,老太太也高兴。”
贾母见两人携手而来,果然高兴的很,又多喝了一碗胭脂粥。一时吃完饭,贾母拉着黛玉的手嘘寒问暖。这时,一个小丫头慌里慌张地进来,说道:“老太太、二爷,高家三老爷被叫进宫里去了,老爷打发二爷过去瞧瞧。”
宝玉黛玉都吃了一惊,宝玉捶手道:“怎么好端端的,就进宫了?老爷可说了有什么缘故?”
那丫头摇摇头,只说不知道。
黛玉皱着眉头,道:“父亲一向不爱这些经济仕途,又醉心于研究学问,或许是宫里想与父亲讲学,这才去了的。咱们去瞧瞧吧。”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不让去,急道:“宫里的事不是玩的,宝玉去看看,尽尽师徒之情也就罢了,你一个女儿家,去了又能做什么,没得添乱,乖乖呆在老祖宗这里等消息,啊?”
黛玉捧着贾母的手,道:“老太太,那边母亲待我什么样,这时候不去,我倒成什么了?况且大哥哥二哥哥又不在家,我也应该去陪着。”
宝玉扶着贾母道:“老太太放心,有我看着呢,一定好好护着妹妹的。”
贾母哪里听得进去,道:“你们两个从小在我身边,何曾单独经历过这些。你师傅还有两个位高权重的哥哥,不会有什么事的。”
宝玉笑道:“既然不会有事,那咱们去一趟也无妨的。”说完,拉着黛玉就往外面跑了。
贾母急得直跺脚,忙打发几个老实得力的妈妈小厮护着,看着他们去了。
到了高府里,高大夫人,二夫人都在三夫人这里。高家几个兄弟本就要好,高渊夫妇虽然没做官,也少在京城,但几个妯娌之间还是和睦的,故而就算分了家,也跟没分家一样。今天乍听宫里来人,一面通知各家老爷,一面打理车马,劝解三夫人一番。
三人正在屋里等消息,听见门下来人,说宝玉黛玉来了,三夫人连忙出来一看,可不是这两个,因这里又没有外人,就把他们迎了进来。见完礼后,三夫人将黛玉拉在身边坐下,道:“你们怎么来了。”
宝玉道:“刚听到消息就来了,不知这会儿可有消息?不如我也出去打听打听。”
三夫人手里捏着帕子,擦了擦眼泪,道:“罢了罢了,兴师动众的干什么。是福是祸我都陪着他,大不了一齐去了,好歹死在一处,也算有个依靠。”
大夫人是书香世家教导出来的,最是端庄沉稳,不由劝道:“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起这话来?你纵然不顾念别的,也要想想家里的孩子们。三弟又没有掺和别的什么事,再有什么,总归还有他哥哥在呢。”
黛玉坐在三夫人身边,轻轻地捶着背,默不作声。宝玉有心想缓解一下气氛,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是三夫人自己想通了,拍了拍黛玉的手,道:“大嫂说的是,外面还请两位哥哥照应些。等他回来了,再去府上致谢。”
二夫人是个爽朗性子,笑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这要是在别家,早就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我看你这还好,没乱起来。”
大夫人也道:“是了,这个时候家里最容易乱,就算不妨着外头,也要防着里头奴才们生事。要不我从家里支些小厮过来?”
三夫人道:“多谢大嫂好意,家里都还好,也没见怎么样。就是循儿、彻儿不在家,外头的事就让宝玉来吧。有管事在一旁照应,还能应付过去。”
大夫人点了点头,道:“这倒也罢了,有事只管往府里说一声。”
三夫人连忙答应了下来,又道了句谢。几人又在家里坐了半日,还是没有消息,两位夫人都是一家主母,府里还有不少事,一直做到中午,方才回去了。各处亲友也都打发了人过来问候,宝玉在大堂里招待,黛玉就在后头陪着。
三夫人摸着黛玉的手,道:“宝玉是个男孩子,再这么着都不碍事,你一个女儿家,很不该来的,在家里等消息就是了。”
黛玉笑道:“丫头小厮们也说不清楚,总该亲眼瞧见了才放心啊。”
三夫人听了这话,一把将黛玉搂在怀里,不禁流泪道:“好孩子,不枉你父亲素日疼你。”黛玉听了这话,想起高渊夫妇平时对自己嘘寒问暖,也伤心得哭了起来。
三夫人擦了擦眼泪,笑道:“怪道人都说,女儿是爹妈的小棉袄,这时候不就显出来了。上次送去的雪梨膏,你喝了吗?咳嗽好些了?”
黛玉道:“好多了,母亲叫人送来后,紫鹃几个天天拿水冲一碗我喝。每日里燕窝都是不断的,姚伯伯的几张药膳方子,她们隔三岔五就做一回,我又不好不吃。”
三夫人笑道:“这就是他们尽心了,那方子是早几年就留下的,不想吃就算了。听你父亲说,他这会子也不知去哪儿远游了,这一二年都不在京里。下次碰见他了,再叫他给你看看。”
黛玉笑道:“自从吃了姚伯伯的药,我这几年好多了,只是外头瞧着弱罢了。太医院里的王太医把脉时还说,炼药也不用吃了。”
三夫人道:“就算这样,平日保养还是要的,横竖家里不缺这点银子。”
两人又说了几句,就见一个婆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边跑边喊道:“回来了,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三夫人喜出望外,扶着黛玉的手就出来了。外头高渊背着手,若有所思走了进来,宝玉跟在后头不敢打扰。三夫人见着人完完整整的出来了,泪流满面,扑进高渊怀里说不出话来。
高渊赶紧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啊,仔细孩子们笑话。”
宝玉插嘴笑道:“师傅入宫这么久,一定累坏了,还是先进去歇歇脚,再说话不迟。”
三夫人也觉得不好意思,夫妻两个携手进了福熙堂正屋,宝玉黛玉落在后头,相视一笑。
高渊进去换了身衣裳,洗了把脸,黛玉跟宝玉两个在堂屋里摆了一桌菜。出来时刚好都上齐了。四人团团的坐了,宝玉拿起酒壶斟酒。
高渊一口饮尽,长叹一声,开门见山道:“圣上有意叫我出仕。”
这话一出三人倒也吃了一惊,三夫人道:“无缘无故的,圣上怎么想起你来?”
高渊摇了摇头,苦笑道:“明日就会有圣旨降下,左右也是些闲职,只是不如现在清净了。”
三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只知道夫唱妇随,黛玉最烦这些俗事,也不想多问,宝玉虽然知道缘由,又见高渊不想细说,笑道:“定是师傅才名扬天下,特意来请师傅出山的。”
三人听了这话,终于有了笑声。高渊又照旧问了黛玉的日常,又考了宝玉几句文义。贾母早打发了几趟人来接黛玉宝玉回去。高渊见了,道:“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们还是都回去吧,只怕那边老太太也悬了半日的心了。”
两人见天色不早了,也没多说什么,一番辞别后就去了。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一阵颠簸后,终于进了荣国府。黛玉一路直往贾母房中去了,宝玉却一转身,去了贾政书房。
贾政正捧着一本书看,见宝玉来了,问道:“从你师傅那儿来,可怎么样了?”
宝玉道:“已经回来了,原是圣上欣赏先生才学,这才招入宫中,想请先生入仕。”
贾政抚须道:“朝中事务繁多,圣上也是求贤若渴,你师傅素来才名显赫,况且又在京中。”
宝玉笑道:“正是这话,近来朝中多有人举荐人才,咱们家虽有几个闲职,不过是挂名而已,又不指望这点俸禄银子,不如找点正紧事做做。”
贾政训斥道:“胡说什么,朝廷的事岂能随便,若办错了事可怎么好。”
宝玉知道贾政为人迂腐,于是放下不提,又道:“前儿林姑父的几位老师爷递了帖子来,我年纪小,不懂如何招待,还请父亲示下。”
贾政疑惑道:“你林姑父的师爷?”
宝玉道:“是的,那两位原是姑父的门客,从扬州一道来的,处理事务最是老道。此番进京,想拜访一二。”
贾政点点头,道:“好生将人引荐来,这才是正事。”
宝玉一连答是。
过了一日,果然就听见圣上下旨,封高渊为翰林院掌院学士。过了一二日,宫里又传出话来,说贾政人品端方、风声清肃,也是书香世代之家,于是破除陈规,点非科班出身的贾政任了学差。八月二十日,两府子弟纷纷出城相送,贾政带着宝玉引荐的师爷并几房家人上任去了。
宝玉贾琏骑着马一起往回走,宝玉笑道:“二哥哥进来都做些什么?”
贾琏笑道:“左不过就是家里的这些事儿,前儿老爷才打发我往平安州去了一趟。”
宝玉道:“我记得二哥身上捐了个五品的同知?”
贾琏摆摆手,笑道:“不过是拿来充门面的,一个虚职而已,你怎么想起这个来?”
宝玉笑道:“原是在我师傅府里上学时听到的,说什么户部中人手不够,想找些人进去。”
贾琏道:“户部是朝廷管钱的,这可是个肥差啊,怎么没人去?”
宝玉笑道:“这其中有个缘故,官位早就满了,怎么可能又添了人进来?不过是暂时的,说穿了,不过是白干活罢了。”
贾琏笑道:“这就是了,出力不得好的事,谁愿意做?”
宝玉道:“二哥哥何不去试试?”
贾琏笑道:“我?我能干什么?文不成武不就,家里这点事就够我忙的了,哪里就能做那些了?”
宝玉知道他这是不愿意,笑道:“我是不想看哥哥这一辈子就只困在家里,大才不得舒展。别的我不敢说,可这户部当初林姑父也是呆过的,二哥哥去了,依二哥哥手段,里头的官老爷也会给三分面子,比不得外头那些没根基的小门小户。”
宝玉又悄悄地凑到贾琏耳边,道:“户部郎中有一个预备告老,已经递了折子上去,就是不曾明说,八成就是定了的。二哥哥若是办好了差,再由几位老大人说几句好话,顶了这个缺,难道不好?”
贾琏听进了心里,想了想,道:“只怕不容易吧。”
宝玉笑道:“二哥哥几时见过天上掉馅饼?若是容易,岂不是人人都能去了。左右这两天闲着,二哥哥回去再想想,我再去跟师傅他们提两句,晚了只怕就被别人抢了去。”
贾琏拍了拍宝玉的肩膀,笑道:“你放心,我若要去,定于你说一声。”
一行人骑着马回府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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