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回家,果然跟薛姨妈说了燕窝一事。薛姨妈想了一会儿,便从箱子里找出几包燕窝,吩咐门下婆子道:“你把这燕窝和洁粉梅片雪花洋糖给林姑娘送去,就说是姑娘送来的,若吃完了就在送些来。”
宝钗做在一旁听了,心中诧异,看着薛姨妈。等丫鬟婆子下去后,宝钗皱眉道:“送去些上好冰糖就是了,妈妈怎么送起那个来,她身子虚怕是受不住。”
薛姨妈正在心里盘算,幽幽道:“正是要她受不住才好呢。”
宝钗惊讶地差点连茶杯都没放稳,道:“妈妈!这是说什么胡话呢!若是叫人知道了,我成什么了!”
薛姨妈拍了拍宝钗的手,道:“我的儿,我这都是为了你啊!宝玉那样的容貌家世,又有那样的才干,满京城里的豪门公子,谁能比得过他?你难道不愿?”
宝钗低着头,揉搓着帕子,脑海里浮现出宝玉的身影来,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薛姨妈坐到宝钗身边,搂着她的双肩,苦口婆心道:“你年纪小,还不明白,这天下事唯有自己好了,那才是真的好。当初咱们在金陵,你哥哥不争气,你爹纳了那么多丫头,连蛋都没下一个,你道这是为什么?”
宝钗抬头看着薛姨妈,道:“妈妈?”
薛姨妈点头道:“没错,是我背地里使了手段。她们有孕,无论是男是女,都要与你哥哥争家产,与你比嫁妆。等你爹一死,我全卖了。我也知道,金陵那边的太太,谁不说我刻薄,可到了这边,谁又知道?如今瞧着往日的情景,宝玉待黛玉格外不同,那边老太太老爷也有那个意思。虽说宝玉待你跟姊妹都是一样的,但不使把力,如何知道成不成呢。”
宝钗叹了一口气,道:“难道世上就他一个男子不成?做事留一线,将来就算出去了,也好靠着情分说些话,何必鱼死网破呢?”
薛姨妈厉声道:“还不快住嘴,休要再说这样的话!你母亲我堂堂一个官家小姐,就是做了商人妇,受了半辈子的轻视白眼,难道你也想这样不成?”
宝钗不说话,她自是不愿意的。
薛姨妈见女儿这样,苦口婆心道:“我的儿,老太太的意思为娘的哪里不明白?这几年靠着你舅舅舅母,见了多少达官贵人,有哪家看得起咱们家?”
确实是这样,自贾母多次暗示之后,薛姨妈也曾有过放弃的念头,借着王子腾的权势,由他夫人带着,参加过一些豪门太太的宴席,士农工商,就算打着王子腾妹妹的旗号,实际上还是薛家妇,去了几次,没什么成果不说,还受人白眼,渐渐的,连王家舅太太也不带她去了。
宝钗思及此处,沉默了一会儿,道:“只怕就算姨妈有这心思,老太太也是不答应的。”
薛姨妈笑道:“这你就放心吧,有我呢。你舅舅也有这个心思。宝玉是个有前程的,将来只怕还要靠着他些。你嫁了过去,不仅对咱家好,对王家也是有益处的。老太太再怎么着,也是七十多的人了,保不齐哪天就没了。我心里有数的。再者,你只拿燕窝说事,也是讨好了老太太。”
听薛姨妈这样讲,宝钗心里想着:听黛玉讲来,燕窝是日常必备的,或许也不会想着吃这个,也就没什么事了。
薛姨妈犹不放心,伸着脖子把外面的莺儿叫了进来,问道:“你这些日子跟茗烟他妈处的怎么样,可问出些消息没有?”
莺儿站在跟前道:“照太太的吩咐,奴婢的娘一有空就去跟老叶妈攀交情,奴婢也隔三差五送些络子荷包,已经认了她当干娘了。”
薛姨妈点点头,道:“很好,有了这层关系,日后也好说话。”
莺儿皱着眉头,道:“只是这两日叶妈家亲戚病了,缺了人参这味药,奴婢听她念叨好几遍,想让茗烟去找宝二爷想法子弄些来,这会儿又没动静,听她那语气,好像想从奴婢这里拿……”
薛姨妈挥了一下手,道:“嗐,我还以为什么,人生而已,我那里还有一些,回头包一包,你给她送去。”
宝钗道:“那些原是给妈补身体的,您总舍不得,随便找些就行了。”
薛姨妈笑道:“我的身子好得很,哪里还需要进补,白放着反而失了药性。茗烟那小子是宝玉身边的人,收买了他,好处多着呢。对了,再拿对白玉手镯过去,既然认了干亲,总该有认清礼。”
莺儿答应了,后面该怎么做就不消细说。
话说贾赦自得了宝玉的四把扇子,俱是湘妃,棕竹一类不可多得的正品,贾赦喜不自胜,日日拿在手里把玩。
不想又不自在起来,宝玉小小年纪就这么出息,怎么就不见儿子贾琏孝敬自己呢?
贾赦越想越气,也吩咐贾琏去找扇子。石呆子早就被送走了,贾琏寻摸的虽说不错,可就是入不了贾赦的眼。
荣国府旧园贾赦的书房里,黄花梨博古架上放着联珠瓶、各色玉玩、旁边一个一人高的大摆钟。当中一条花梨大理石书案,旁边的青玉宝鼎里升起袅袅香烟,隔着纱帘,屏风后面全是穿红着绿、戴宝插金的佳人倩影。
若是以往,贾琏定会时不时的瞟两眼,但现在却实在不敢。
贾赦坐在书案前,拿着眼镜看着贾琏买回来的扇子,才打开看了几个,就气得扔到下面站着的贾琏面前,道:“混账东西,正经叫你办事,倒拿这样的货色来糊弄我!”
贾琏忙道:“这确实是好的,是雅藏轩压箱底的好物。”
贾赦冷笑一声,道:“哼,休说这话,怎么宝玉寻的来?我说你没能为,成日家偷鸡摸狗,光在那些小媳妇身上下功夫,老子这里倒没见你献殷勤。”
贾琏也知道是宝玉的缘故,不禁嘟嚷道:“宝玉他有那边老太太太太体己,我有什么?”
贾赦听了这话,以为贾琏是在说自己一毛不拔,火气腾的一下就起来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敢拿话堵我?以为我不知道,之前赖家出事,除了官中的,老太太分给你多少?这几年你管着府里的事,又贪了多少?现在倒嫌弃你老子来!”骂了一顿还不解气,抄起桌上的什么东西把贾琏劈头盖脸打了一顿。
后面的丫鬟姬妾赶忙出来劝解,好容易拦了下来,但也伤的不轻,叫小厮抬了回去。
凤姐平儿吓了一跳,但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寻摸些好药敷上。
宝玉知道了,倒是有些意想不到,又来一打听,这里头又隐约有自己的缘故,连忙使人买了上好的金疮药,给送了过去。
且说秦钟在宝玉的四宜居住着,家里的老房子就在外租。他本是一介书生,娇弱胜似女儿,身无安家之计,好在家里有三四千两银子的老本,送父灵柩回老家这几年,也花费了不少只有几个老仆跟着。
如今住在宝玉这里,虽说一应吃穿都送来不少来,但也不能总用他的。秦钟与智能商量后,便把老宅租出去,雇人做些小本生意,好歹有些进项。
薛蟠呢,自从跟着贾珍认识了些少爷公子之后,不是跟那个喝酒赌钱,就是跟这个你侬我侬,没有一日在家的。没钱就去铺子上拿,薛姨妈问时,就说是应酬,再问就烦了,只嚷嚷着“家里这么多银子,我花一点怎么了?还不是为了那些人脉关系,你们每年送那么多礼出去,那时候不心疼,我要时就心疼了。罢罢罢,我知道这家里人人讨我的嫌,从今往后再也不回!”说完,也不理会薛姨妈怎么哭,扭头就走了。
宝钗又在后面劝,薛姨妈就他一个儿子,又怎么会委屈了他,不过是花些银子,哭过一阵想开了,就随他去了,嘱咐跟着薛蟠的小厮好生伺候着。
薛蟠野马似的浪了几天,那些酒肉朋友不可能天天跟他闹,那些窑姐也腻歪了。这日,薛蟠打着几个小厮,就在大街上闲逛,手里拿着个果子啃着,左瞧瞧右看看,陡然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笑着扑了上去。
秦钟今天刚去老宅收了房租,回来的路上碰见位卖山楂的老汉,智能这两日正吵着要吃酸的。
秦钟站在那里,看着老汉在框里挑选,冷不防身后一阵冷风扑来,身上像压了千斤重。
秦钟差点站不住脚,只听那人在耳边哈哈大笑,搂着脖子笑道:“好侄儿,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秦钟扭头一看,哪里还认不出来肥头大耳的薛蟠,挣扎道:“原来是薛大叔,叔叔放开手,勒的侄儿疼得厉害。”
薛蟠哪里肯放手,勾着秦钟的脖子,笑道:“今儿好容易见着一面,哪能就这么让你走了,来来来,咱叔侄俩去馆子里好好喝一杯,就当为你接风洗尘。”
薛蟠不由分说,拉着秦钟就走。秦钟哪里肯,从前在学堂里就知道薛蟠是什么货色,男女通吃,当初也全赖宝玉护着,如今瞧他这个亲热劲,怎么还不明白。
幸亏身边跟着一位老仆,也是伺候过秦父的,见秦钟被薛蟠纠缠,连忙上去劝解,他也知道薛蟠的身份,不敢得罪,只能用身子护着,好言劝道:“薛大爷,略松开些,我们少爷今儿实在不方便,家里奶奶还等着呢。”
薛蟠摸了一把秦钟光滑的小脸,比一般女孩儿还要娇嫩,薛蟠闻了闻摸的手,笑骂道:“你这老东西,我跟你主子说话呢,插什么嘴啊你。”
那老仆几时见过这种作派的爷们,刚要上去理论,薛蟠身边的小厮拉的拉,劝的劝,道:“您老人家掺和什么呀,走走,吃杯酒挺尸去。”
年纪大了,哪里敌得过年轻小伙子,没两三下就被隔开了。老仆被推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钟被人拉走。没办法,只好回去搬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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