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觉得一股柔和的内力从背后缓缓蔓延,不知不觉间和自己的内力融合在一起,再往左臂行走时,气力变强,很快将那面柔韧的网的网眼一一变大了,这么一来,气血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手臂的酸麻感也随之渐渐退去。
瑶光运气的方法是对的,只是她修习内功一共也就半年多时间,完全没处理过任何凶险的情况,就难免胆怯,这时有了季锋指导,再加上他内力相助,很快手臂瘀滞的气血就被疏通了。
季锋仿佛能够感受到她体内行气的情形,轻声说:“归气于丹田,之后再……”他话未说完,睁眼向后倾身,抓住她挥向他的左掌,“看来,你是没事了。”
瑶光答了,他“哦”一声,指挥道:“背对我坐下,像你平时练功时那样运气即可。”
瑶光背对他坐好,五心向天,闭目凝神,感到季锋一只手掌放在她背心,刚一皱眉,就听见他说,“你只管运气就行,要是感到任何异样告诉我。”
她哼了一声,“松手!”
他握住她手腕,凝视着她,忽然说,“是我失手了。是我不好。”
他还是那幅臭脸猫的神情,拉着嘴角皱着眉心,像是瑶光欠了他大笔钱,但脸臭归臭,他也没有嘲弄、得意之意,当然也毫无愧疚,他甚至不和她对视,直接从她身边绕过去走进屋子,“你手臂气血受阻,时间长了恐怕与你有碍。过来,我帮你推宫换血。”
瑶光在他背后咬牙切齿,奈何技不如人,如今只有暂且忍气低头。哼。季承晦,这事没完。你等着吧。
季锋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愤怒与怨恨,就好像害得她现在这样子的人根本不是他。他自行脱靴,盘膝坐在暖炕上,眼皮也不抬一下,问道:“你所修内功是从紫府调气运转周天还是从丹田调气?”
她越是心急,越觉得左臂那种麻木之感隐隐还有扩散之势,不由心乱如麻,天哪,我不会就这么残废了吧?这么一想,真气顿时有散乱之势,惊急之下出了一身汗,耳边如有奔雷之声,又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同时在乱飞乱撞——糟糕!糟糕至极!
正在她惊慌失措的时候,忽然间又听到有人轻轻扣门。
于是她赶快换了间僻静的屋子,遣退众人,按照定寻教授的方法运转周天。
只是,定寻教她诸般行气方法时,她在近芳园,绝对安全,身边又有定寻守护,自然心无旁骛,可风眠山庄是个什么所在?自己屋子里也有音乐笑声时还不觉得怎样,这时只听得四下全是调笑饮酒寻欢作乐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混合痛苦与欢愉的吟哦之声,这如何能静得下心?
留下一堆打破的家具窗子和巨额账单跑了。
这还不算,瑶光揉了揉左臂,惊恐地发觉手肘以下无法用力了!手指手掌有触觉,但无法活动。她急得都要哭了,连忙叫人去找大夫。
又打坐了一会儿,瑶光渐渐感到越来越不妙,她极力收摄心神,运气调息,可是真气每次运行到左臂时就仿佛遇到一层柔韧的膜,或是一层极富弹性的网,想要过去,十分艰难,大约十成真气中只有一成能过去。
瑶光睁开眼睛,又侧耳听了听,才发觉不是幻听,真的有人在敲门,她急忙握住宝剑,提高声音问:“谁?”
瑶光直接拔剑,从炕上跳下来,打开门,对季锋吼,“你还敢跑回来?你想干什么?”
“是我。”
啊啊啊——
眠风山庄专做这种生意的地方怎么会没有常住大夫。这个大夫还是擅长跌打和皮外伤的,见了瑶光,略问了几句就说,“道长,您这个像是跟人过招时经络受阻了,老朽只能试着扎针,推拿,怕是没什么用,您也别急,不如试试自己运功行气?”
瑶光这才想到,对啊对啊,定寻讲过穴道经络受阻时如何应对,她太害怕了,竟然一时没想起来。
瑶光猛地抽回手,握着刚才被他碰过的手腕,冷冷道:“滚。”
季锋转过头,弯腰穿靴子,瑶光看着他这个死样活气的样子,心头火起,抓起炕上的剑鞘朝他肩头没头没脑乱抽了几下,“滚!”
他穿好了靴子,站起来,“我现在就滚。”
季锋出了屋子,向着小院子外走去,刚下了回廊台阶,听到身后门响,回头一看,韩瑶光追了出来,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又转过身迈开大步继续向外走,韩瑶光在后面紧追,眼看他就要走到院门口了,她突然“唉哟”一声,脚步声戛然而止。
季锋对自己说,假的!不要信!快走!别停!可他心里这么说着,脖子却不由自主转,一看,哎呀,她先是膝盖一软,跪坐在地上,接着连打了两个寒颤,扑面倒在地上,摔倒之前还短促地低声惊叫一声,挣扎了一下,然后蜷缩成一团颤抖了一阵,彻底不动了。
季锋大惊,她运气法门是佛家功夫,难道我的道家功夫和她所修相冲?还是……又有诈?
他心里那个声音大声喊:没错就是假的!假的!假的!你这傻瓜上过一次当了!她骗你的!
可要是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又一个声音喊,快,快回去看看她怎么了!这么冷的天,她只穿了身单衣,躺在石头地上,怎么可能是假的!快快快!
季锋心急火燎跑回去,蹲在地上一把将瑶光扶起来,只见她紧咬牙关,眉宇间轻轻颤抖,在院中的红灯笼映照下,双颊火红如酡,呼吸微弱。
天呀!真的走火了?!我刚才助她行气时并没异常啊?啊,对了,她最后没收功就转身打我!一定是因为那样才——
他顾不得地上冰冷,当即盘膝坐在地上,将她抱起来横置于怀中,右手托在她脑后,左手一捏她下颌让她张开口,再捏住她鼻子,先低头度了两口气给她,却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这下季锋吓坏了,赶紧扶起她身子,让她面对自己,将她头颈放在自己肩上,赶紧将两手放在她背心上,正要运气为她推拿,突然间听到她在他颈间嘿嘿一笑——
啊!我又上当了。
季锋脑海里这念头一闪,紧接着脑后挨了一拳,黑屏了。
瑶光看看被自己一拳捣懵的季锋,“嘿嘿嘿,我就说过吧,这事没完。”
她大声喊人:“来人,给我搬一条春凳过来!”然后一个公主抱,把昏迷的季锋抱起来往屋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哆嗦,“嘶嘶嘶好冷!好冷!”
季锋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地捆在一条春凳上。从房间的陈设看,他还在风眠山庄,就在刚才他走出去的那间屋子里,从窗外天色看,他昏迷了不是很久,后脑勺被打的那个地方倒也不太疼,更疼的是两臂。
他努力昂起头,看见韩瑶光正拿着绳索将他脚踝也捆在春凳上。她把他的靴子外衣都给扒了,只剩一层中衣,在他肩膀、双臂、腰侧、大腿、膝盖各捆了两道绳索,手臂那里捆得格外用力,绳子勒进肌肉中,上面的粗麻透过中衣布料扎在皮肉上,又疼又痒。他暗暗运力,心里不由叫苦,她用来捆他的绳索就是她前段日子钉在山壁上的那种特制绳索,两股麻,加一股牛筋,每根有近两指粗,凭他内力,最多一次崩断一根,她大概也估测到了,所以将他一圈一圈这么捆起来,就算崩断了手臂上的绳索,腿还捆着呢,她又不会坐着不动。
于是,他叹了口气,不做徒劳挣扎。
她见他醒了,对他嫣然一笑,勒紧绳子,“你醒了?你渴不渴?来,喝点水!”她说着左脚踩在春凳尾,凳子翘起,把他掀了起来,拽着春凳另一头将他连人带凳子拉到了暖炕边上。
季锋视野顿时升高了,他看见炕桌上摆了许多说不出具体用途的物件,有精致的小鸡毛掸子似的竹棒,可棒尾绑的是一粒雪白的兔毛绒球;一寸来宽的红色绢纱带子,半透明;几对小铃铛的蝴蝶型夹子;穿成一串的玻璃圆球;还有一根短粗的红蜡烛,插在一个带手柄的烛台上,烛台上又有一个小盘子,盘子一角做成水嘴样子。此外还有什么栓着绳子的玉石球之类的东西。
虽然不明白这些小玩意的用途,但季锋立即联想到了大名鼎鼎或者该说臭名昭著的锦衣卫诏狱中的刑具室。
韩瑶光将春凳一头靠在炕沿上,这样季锋就像斜靠在凳子上,她从小炕桌上提起水壶,往一只甜白瓷小盅里倒了一杯水,自己先喝了两口,才递到他面前,“喝吧。”
季锋确实口渴得厉害,可他喝过一次她倒的姜汤,那次她也喝了,最后他还不是人事不知?哪里还敢再喝她给的水。他看看她,“你要将我怎样?”
她将茶盅送到他唇边,温柔无害微笑,“还没想好呢。他们送来的这些东西,有的我也没见过,不过,我想,总不会让你失望的。”她说着,伸手要捏他鼻子,季锋只好张开口,就着她的手喝了水。
她喂完一杯水,又倒了一杯,“多喝点吧,我看你嘴唇都有干纹了,一定很渴。哦对了,你来找我之前吃饭了么?你饿不饿?”
季锋被她连灌了几杯水,又喂食了一块甜咸味的芙蓉酥和几口冷米饭,叹气道:“你想怎么折磨我?快点一样样来吧。”搞完了,大家就可以休息了。
她又剥开一粒蜜橘,“你喜欢宛州的橘子么?那天我看见你坐在茶楼里,剥开了橘子却不吃,用它当纸镇。”
季锋想了想,“还好。”
她将一瓣橘子送到他唇边,“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叫他们准备。这么个好日子,总得让你吃饱了,有力气了,才能玩得开心呀!”
他凝视她,心想,为什么会有人无论说什么都是这种又漂亮又天真又邪恶的样子呢?
橘子果肉甘甜多汁,他缓缓咽了下去才说:“我爱吃的那些恐怕宛州没有。”
她看着他,也往自己嘴里塞了瓣橘子,随手把剩下半个橘子扔在炕上,抓起那支绑着毛绒球的小竹鞭。
季锋心脏狂跳,心里有个声音低叫:来了,来了。她要对我做什么?鞭打我?不,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她笑眯眯的,将竹鞭上的绒球递到他鼻尖前,搔痒似的轻轻一晃,弄得他几乎要打喷嚏。他闭目凝神,打定主意,无论韩瑶光如何折磨羞辱他,只不动如山、物我两忘便罢。
他这么想着,竹鞭上放毛绒球就从他鼻尖下滑,先到了嘴唇上,又跳到下巴,再沿着脖子一路滑到喉结上,转了个圈,跳到他锁骨上。
季锋这时明白了,他想象中的折磨,和韩瑶光计划中的那些,相差甚远。疼痛是可以忍耐的,但是瘙痒很难。尤其是当你闭上眼睛的时候,触觉的感官灵敏度会被放大。就好像有只真正的小兔子,或是小沙鼠在他身上顽皮地蹦跳。
他睁开眼睛,刚好看到韩瑶光抿着唇忍笑,她晃晃手里的竹鞭,“这个好像逗猫棒啊!”
她放下竹鞭,在桌上的各种物件中打量了一会儿,拿起带铃铛的蝴蝶夹子摇了摇,又拿起那串玻璃珠皱着眉看了看,最终选了那条红色的丝带。
她用丝带将他双眼蒙上,在他脑后系了个结,系完了,她笑着问他,“喂,你还能看见我么?”
那条丝带是幼绢所制,很薄,当然看得见。只是视野蒙上了一层丝带的绯红色,稍微朦胧了些。
她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想了想,这里的东西都不好玩。你等着,我去找点好玩的。”
她出了门,在门廊上击掌,很快有人应声,她低声吩咐了几句,又返回来。
不一会儿,门外的人低声叫她,“道长,蜂蜜是尽有的,可是弄不来山羊啊!有一条狗,行不行?”
她答道,“唉,行吧!先拿来试试。哦,是多大的狗啊?凶不凶呀?”
季锋这时终于开始害怕了。
蜂蜜?山羊?狗?
隔着一层朦胧的绯红色,他看到韩瑶光端着一个小罐子,一手牵了条绳子,走近他,以他的视角,完全看不到那条狗是什么样子的,只听到它不断发出闻嗅时的呼哧声。
季锋全身每根筋肉都绷紧了,双拳双臂用力,绑住他的绳索发出一阵阵轻微的拉伸细响。
韩瑶光甚为邪恶地笑了两声,“呵呵,季承晦,你现在才知道害怕呀?晚了!”
她将蜂蜜放在桌上,弯下腰,伸手扯掉他脚上的袜子,他像被针刺到一样,突然间想到了许多灭绝人伦的恶行,而她,正要将这些恶行实施在他身上——他奋力挣扎,大喊道:“韩瑶光!你还有没有人性!你丧尽天良!你这个变态——”
他竭尽全力挣扎,也不知是怎么用力的,捆在手臂和大腿的绳索一瞬间就把衣服都磨破了,手臂上顿时渗出了血迹,将他雪青色的中衣快速染出一片片血花——
我去!看着就很疼!这场面太限制级了!我根本没想玩这么大啊!
瑶光万万没想到季锋会这么大反应。
发了疯的季锋还在声嘶力竭叫喊,“你最好把我杀了!我只要还有命在绝对饶不了你!我要把你——”
她赶快一把揭掉蒙着他眼睛的丝带,“你要怎样?我只是想在你脚底板上涂蜂蜜让小狗舔你脚板。”
“啊?”季锋脖子上的筋还爆着,愣了愣,喉结上下移动,“什么?”
他这才看清楚,地上站着一只最多两三个月大的杂毛小土狗,耷拉着耳朵尾巴,瑟瑟发抖,仿佛被痛打了一样唧唧呜呜叫着,大约是给他吓的,两条后腿儿不停颤抖,还在地上尿了一泡。
作者有话要说:季同学,你思想很复杂呀……
季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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