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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撒旦降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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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闻到一股东西被烧焦的味道,于是就醒过来了。

太阳已经出来了,而且我听到了鸟鸣声,但我却忽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三年前,我们家那条路南边距离两个路口的地方,有一栋房子失火了。当时也是夏天,天气又干又热,火势凶猛,烧得很快。住在那栋房子里的,是贝尔伍德夫妇,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十岁的女儿埃米和八岁的儿子卡尔。事后调查,那场火是电线走火引起的。由于火势又快又猛,贝尔伍德夫妇措手不及,来不及冲到卡尔房间把他拉出来,于是,卡尔就这样在睡梦中被烧成重伤,几天后就死了。后来,他被埋在波特山的墓园里,墓碑上刻着“我们挚爱的儿cite99lib?/cite子”几个字。没多久,贝尔伍德夫妇就搬走了,留下卡尔长眠在奇风镇的地底。我对卡尔印象很深,因为他妈妈对动物过敏,不准他养狗,所以他常常跑到我家来跟叛徒玩。他个子瘦瘦小小的,一头黄色的鬈发,颜色看起来像香蕉口味的棒冰。有一次他告诉我,他这辈子最渴望的,就是能够养一只小狗。后来,那场大火夺走了他的生命。葬礼上,爸爸坐在我旁边。他告诉我,冥冥中,上帝对万事万物都有安排,然而,有时候,上帝的旨意却是那么令人费解。

7月5日这天早上,爸爸出去送牛奶,只剩我和妈妈两个人在家。于是,妈妈跟我解释,刚刚我闻到的烧焦味是从哪里来的。她几乎整个早上都在打电话。奇风镇的太太、妈妈们没事就打电话东家长西家短,无形中构成了一个准确率和效率都十分惊人的消息网络。我坐在餐桌旁边吃我的早餐——煎蛋和玉米饼。妈妈坐在餐桌对面陪我。“你知道什么是三k党吗?”她问我。

我点点头。我在电视新闻上看过三k党徒。他们身穿白袍,头上套着兜帽,手上抱着霰弹枪或来复枪,然后绕着一根火烧的十字架转圈。他们的发言人拉掉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大肥脸,脸上仿佛涂满了猪油。他嘴里滔滔不绝,好像在说什么誓死捍卫南方精神,叫大家勇敢站出来,“华盛顿那些政客叫我们跟那些黑鬼一家亲,他们是在做梦!”那个人怒气冲天,脸涨得通红,满脸浮肿,眼窝也是肿的。而他身后就是那根火烧的十字架,那群身穿白袍的人绕着十字架转圈。

“昨天晚上,三k党在女王家的院子里烧掉了一根十字架。”妈妈说,“他们一定是在警告她,逼她离开我们奇风镇。”

“女王?为什么?”

“你爸爸说,有人很怕她。他说,很多人觉得她对布鲁顿区的人影响太大了。”

“她住在布鲁顿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我说。

“没错,可是有些人怕她会想干预我们奇风镇的事。去年夏天,她要求斯沃普镇长开放游泳池,让黑人去那边游泳。结果今年她又提了一次。”

“爸爸也怕她,对不对?”

妈妈说:“对,可是那不一样。他怕她,并不是因为她是黑人。他怕,只是因为……”她耸耸肩,“因为他不了解她。”

我拿叉子戳戳盘子里的玉米饼,仔细想想妈妈刚刚说的话。“斯沃普镇长为什么不肯让布鲁顿区的人到游泳池去游泳?”

“因为他们是黑人,”妈妈说,“白人不喜欢跟黑人泡在同一池水里。”

“可是上次洪水的时候,我们不是跟他们一起泡在水里吗?”

“那是河水,不一样。”妈妈说,“总之,镇上的游泳池一直都不准他们进来。女王写了好几份请愿书给政府,希望政府能够让布鲁顿区的人进游泳池,要不然就应该在布鲁顿区盖一座游泳池。我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三k党的人要赶她走。”

“她已经在那里住了那么久了,她还有别的地方能去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认为烧十字架那帮人根本不会管她的死活。”妈妈皱起眉头,眼角出现了鱼尾纹。“我没想到的是,奇风镇竟然也有三k党。你爸爸说,那些人心里怕得要命,他们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回到从前那个时代。他说,情况恐怕会继续恶化。”

“万一女王不肯走,会怎么样?”我问,“那些人会伤害她吗?”

“有可能。最起码他们一定会试试看。”

“她不会走的。”我说。我还记得那一天,我看到满脸皱纹的女王忽然变成一个漂亮的少女,她凝视着我,那双绿眼睛充满威严。“那些人赶不走她的。”

“你说得没错。”妈妈突然站起来,“而且,我是绝对不想惹毛她的。对了,要不要再喝一杯橙汁?”

我说不要,于是妈妈就自己倒了一杯。我把盘子里剩下的蛋吃掉,然后跟妈妈说:“我想到布莱萨牧师的教堂去一下。我想听听他说些什么。”妈妈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那表情仿佛我跟她说我要上月球。“是因为那首歌。”我又说,“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痛恨那首歌。”

“安格思·布莱萨看什么都不顺眼。他什么都讨厌。”妈妈说,她从吃惊中恢复了平静,“就算你只是穿着拖鞋逛街,一旦被他看到,他都会觉得世界末日快到了。”

“那是我最爱的一首歌,可是我听不太懂。我很想知道他到底在那首歌里听到了什么东西。”

“那还不简单。因为他年纪大了。”她淡淡笑了一下,“大概就像我一样吧。那首歌我也听不太下去,不过,我并不觉得那首歌有他说的那么邪恶。”

“我想去听听嘛。”我还是不罢休。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想上教堂。过去,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吵着要上教堂,而且,那甚至还不是我们教区的教堂。后来,爸爸回来了,他费尽唇舌劝我打消这个念头。他说布莱萨牧师狂热过头了,他说他打死都不肯踏进布莱萨牧师的教堂一步。此外,他还说了很多的理由,但我就是不罢休。最后,他实在被我缠得没办法,只好和妈妈两个人关到房间里商量。我偷听到妈妈好像说了什么“好奇心”“让他自己去体会”之类的话。最后,爸爸终于老大不情愿地答应了。他说星期三晚上会带我们去。

于是,那天晚上,我们经过肖森路靠近石像桥的路段,来到自由浸礼会教堂,里面坐了一百多人,已经挤得人山人海,热气腾腾,活像烤箱。我和爸爸都没穿西装,也没打领带,因为那又不是星期天上教堂做礼拜。而且,我们甚至看到还有人穿的是脏兮兮的连身工装裤。我们看到几个认识的人,由于讲道的时间还没到,大家都站着聊天。还有好几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他们显然是被爸妈硬拉来的,个个都是一脸不情愿,而他们的爸妈也是臭着一张脸。我猜,牧师那种迫切的呼吁已经传遍了小镇,而且,他在镇上到处贴满了标语告示,宣称他“星期三晚上要和魔鬼搏斗——为我们的下一代搏斗”。另外,我看到他在讲台上摆了电唱机和喇叭。没多久,布莱萨牧师终于出现了。他穿着一套白西装,一件红衬衫,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他一步步踏上讲台,一只手上拿着一张黑胶唱片,另一只手上提着一只木盒子,盒子旁边有几个小洞。走上讲台之后,他把那只木盒摆在旁边的地上,对全场的听众笑了一下,然后大声问道:“各位兄弟姐妹,今天晚上我们要跟撒旦搏斗,大家准备好了吗?”

阿门!大家都跟着大喊起来。阿门!阿门!

好吧,看样子他们是准备好了。

布莱萨牧师开始了。首先,他开始声嘶力竭地控诉,说大城市的魔鬼已经渗透到我们奇风镇来了,撒旦打算把我们奇风镇的年轻人都拖进地狱。他呼吁大家要奋力和魔鬼搏斗,一分一秒都不能松懈,免得到地狱被烈火焚烧。布莱萨牧师满头大汗,高举双臂在半空中挥舞,而且来回走来走去,那模样还真有点像被魔鬼附身。我必须承认,他真是唱做俱佳,连我都忍不住开始相信撒旦真的躲在我床底下,要是哪天我又翻开《国家地理杂志》上那些裸女图片,说不定撒旦真的会从床底下冒出来把我拖进地狱。

接着,他忽然停下脚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教堂大门开着,可是里头依然是热气蒸腾。我满身大汗,湿透的衬衫整个黏在皮肤上。明亮的灯光照在布莱萨牧师身上,他头上仿佛冒出蒸汽来了。他把手上的唱片举在半空中。“来,大家仔细听。”他说,“你们就会听到那首歌究竟在说什么。”

接着,他打开电唱机的开关,把那张唱片放到转盘上,一根手指抬着唱针头悬在唱片外缘上方。“你们听,”他说,“这就samp99lib?/samp是魔鬼的声音。”接着他把唱针放下去,喇叭里立刻传出一阵摩擦声。

歌声出现了。那是魔鬼的声音,还是天使的歌声?噢,那歌声!自由,自由,奔向自由,远走高飞……

“大家听到了吗?”他忽然把唱针抬起来,“就是这里!你们听,这首歌是不是在告诉我们的孩子,外面的世界比我们的故乡更美丽,草地更翠绿?这首歌是不是在告诉他们,不要留恋自己的家乡?这首歌说的就是魔鬼的流浪的渴望!”说到这里,他又放下唱针。接下来,那首歌的歌词正好提到有人飙车从来没输过,而且,碰上的女孩子个个都投怀送抱。听到这里,布莱萨牧师简直已经是怒发冲冠了。“听到了吗?这首歌是不是在鼓励我们的年轻人到街上飙车?是不是在鼓励他们放纵自己的肉欲?”他的吼声充满轻蔑,“大家想象一下!要是大家的儿子、女儿被这种垃圾音乐煽动了,那我们岂不是会被撒旦笑死?大家想象一下,说不定有一天,我们奇风镇满街都是撞烂的车子,地上血迹斑斑,而且常常会有某个人家的女儿大肚子,某个人家的儿子沉迷肉欲,那多可怕呀!你以为只有大城市才会出现这种事吗?你以为撒旦不会找上我们奇风镇吗?来,大家再仔细听听这首歌,你就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这时他又放下唱针,那首歌又出现了。电唱机播出来的杂音很多,显然那张唱片已经磨损得差不多了,由此可见,布莱萨牧师可能已经听了不下几十次。我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因为,我觉得那首歌真正想表达的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自由和欢乐,绝对不是鼓励年轻人到街上飙车。我在这首歌里听到的,和布莱萨牧师听到的根本不一样。我听到的,是灿烂明亮的夏日,是人间天堂。可是他听到的,却是地狱的景象,魔鬼的诱惑。我觉得很奇怪,既然他是上帝的使者,那他听到的为什么总是撒旦的声音?《圣经》上说,上帝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不是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布莱萨牧师这么惧怕魔鬼?

接着,海滩男孩又唱到了下一段。这段的歌词说,漂亮的女孩子那么多,星期六晚上怎么忍心让她们窝在家里忍受寂寞的煎熬?听到这里布莱萨牧师又开始咆哮:“邪恶的垃圾音乐!色情淫秽!主啊,求求你拯救我们的女儿!”

这时爸爸忽然凑到妈妈耳边说:“这人根本就是疯子。”

那首歌还在播放,布莱萨牧师又开始咒骂那首歌摧毁家庭伦理价值,藐视法律,然后又扯到夏娃的罪,还有伊甸园里的那条蛇。他说得唾沫横飞,满头大汗,满脸通红,那模样仿佛整个人已经快爆炸了。“海滩男孩!”他口气中的不屑已经达到极点,“大家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吗?根本就是一群混混,每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们整天在加州闲晃,整天像野兽一样在沙滩上鬼混!结果,我们的年轻人一天到晚听的就是这种歌?主啊,求求你解救我们!”

“阿门!”有人忽然大喊了一声。现场的人群已经被他鼓动起来了。“阿门,各位兄弟姐妹!”另外一个人也大喊了一声。

“更可怕的大家还没听到呢!”布莱萨牧师忽然大吼了一声。他抬起唱针,手压在唱片上,让唱片无法转动。电唱机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而牧师则是忙着在唱片上寻找某一道凹槽。“来,大家听听看!”说着他把唱针慢慢放下去,然后用另一只手倒转唱盘。

这时大家开始听到一阵缓慢的怪声音:嗒……嘀……咝……啪……

“听到了吗?听到了吗?”牧师眼中射出一种得意的神色。不得了,这首歌隐藏的秘密被他破解了。“魔鬼是我的爱人!这首歌真正想说的就是这个!清清楚楚!他们唱的是一首赞美撒旦的歌,而且他们根本不怕别人知道!现在,全美国的广播电台一天到晚都在播这首歌!我们的孩子整天听这首歌,可是他们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听的是什么!撒旦打算要摧毁他们的灵魂!要是我们再不赶快阻止他,一切就太迟了!”

“当初20年代流行查尔斯登舞的时候,他们也说那种舞是撒旦用来摧毁我们灵魂的工具。”爸爸又凑在妈妈耳边说。只不过,鼓噪的人群大喊着阿门阿门,根本没人听得到他说什么。

人世间就是这么回事。大家都渴望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可是却老是认定这个世界残酷又丑陋。我不难想象,就算是最纯真无邪的一首歌,要是你心里有鬼,那不管怎么听,你都会听到歌里有魔鬼。尤其是,有些歌的内容会提到我们这个世界,还有世间的人,那么,这样的歌特别容易被人咒骂,因为,就算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也免不了会犯错,内心也都有复杂的一面,而且,对有些人来说,面对这个世界的真相往往是很痛苦的。我坐在教堂里,听着牧师怒气冲冲地大吼大叫,看到他气得满脸通红,两眼发红,唾沫横飞。那一刹那,我忽然觉得他只不过是心里很害怕。所以,他拼命想激起教友内心的恐惧,拼命挑拨。他一直反转那张唱片,不断发出那些奇怪的声音。在我听来,那只是一堆杂音,可是在他听来,他认为那里面暗藏着魔鬼撒旦的讯息。我忽然想到,他不知道在那台电唱机上耗了多少时间,而那张唱片他不知道反复听了多少次,拼命寻找魔鬼的讯息。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想保护大家,还是拼命想误导大家,我实在猜不透。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在误导大家这一点上,他是非常成功的,因为没多久,现场绝大多数的人已经开始呐喊阿门阿门,他们就像亚当谷高中的拉拉队一样卖力。爸爸一直摇头,两手交叉在胸前。而妈妈似乎搞不懂现场的骚乱到底是怎么回事。

布莱萨牧师满头大汗,眼s/s神越来越狂乱,汗水沿着他的下巴往下滴。接着,他忽然大喊:“来,我们来看撒旦跳舞。我们来看他随着自己的音乐节拍跳舞!”接着,他打开那只木盒子,然后从里面抓出某个东西。那好像是什么小动物,双手双腿拼命挣扎。那小东西脖子上绑着一条细链子,链子另一头被布莱萨牧师抓在手里。海滩男孩的歌声依然回荡在整间教堂,布莱萨牧师甩了一下链子,那只小动物立刻开始随着音乐疯狂地跳起舞来。

那是一只小猴子,手脚细瘦。每当布莱萨牧师甩一下链子,它脸上就露出愤怒的表情。“跳啊,撒旦!”牧师疯狂大喊,他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已经有点像海滩男孩了。“那就是你的音乐!跳啊!”那只叫撒旦的猴子不知道已经被关在盒子里多久了,因为它显然很不高兴。它气得吱吱叫,尾巴疯狂地甩来甩去,仿佛一条毛茸茸的灰色鞭子。布莱萨牧师继续大喊:“跳啊!撒旦!继续跳啊!”他猛甩手上的链子,那只猴子被他甩得晃来晃去。这时候,现场有人开始站起来拼命拍手,浑身扭来扭去。接着,有个女人突然站起来哭喊主耶稣基督。她肚子大得像水桶,两条腿粗得像树干,浑身猛烈摇晃。“跳啊!撒旦!”牧师继续大喊。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他可能会开始挥舞链子,把那只可怜的猴子甩到半空中转圈。接着,我们这排座位有个男人突然站起来,张开双臂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喊。我听到他好像喊了什么“主啊!”“赞美主!”“消灭异教徒!”之类的话。我不由自主地看着他脖子后面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想看看有没有那种x形的伤口。

我忽然觉得整间教堂仿佛变成了疯人院。爸爸拉住妈妈的手说:“我们赶快出去吧!”大家开始在原地转圈,疯狂地手舞足蹈。真没想到,我还一直以为浸礼会教徒不会跳舞!

这时候,布莱萨牧师忽然用力甩了一下链子。“跳啊!撒旦!”他在惊天动地的音乐声中大吼着,“让大家看看你的能耐!”

那一刹那,撒旦突然做出一个举动。它真的让大家看到了它的能耐。

那只猴子突然尖叫起来。刚刚被牧师疯狂拉扯,甩来甩去,它显然受不了了。它忽然跳到牧师头上,双手双腿紧紧抱住牧师的脑袋,接着,它张开嘴,露出一口尖牙咬住牧师的右耳。布莱萨牧师吓得惨叫起来。接着,撒旦的肛门忽然喷出一条黄黄的东西,喷到了牧师的白西装上。那一刹那,原本陷入痴狂、念念有词的全场教友忽然都鸦雀无声了。牧师摇摇晃晃地跳来跳去,拼命想把头上的猴子抓开,而撒旦喷出来的东西沿着他的白西装不断往下流。那个肚子大得像水桶的女人突然尖叫起来。坐在前排的几个男人立刻冲上去救牧师。牧师的耳朵已经被咬得皮开肉绽。那几个男人慢慢靠近牧师,伸出手想去抓猴子,那时候,撒旦转头看到那几只手,立刻龇牙咧嘴露出一口尖牙,尖牙上还黏着一小片血肉模糊的耳朵。接着,它忽然放开布莱萨牧师的头,尖叫一声跳向那几个男人头上,屁股继续喷出一条条黄黄的东西。那几个人立刻大喊大叫蹲下去闪躲,但还是被那些黄黄的东西喷了满头满身。这时候,牧师忽然放开手,链子脱手而飞。撒旦自由了。

牧师给那只猴子取的名字真是取得好。它真的就像撒旦的化身。它在全场教友头顶上跳来跳去,咬他们的耳朵,扯破他们的衣服。我不知道牧师喂它吃了什么,不过我可以确定,它一定吃坏了肚子。接着,撒旦忽然从我们头上跳过去,妈妈吓得尖叫起来,而爸爸立刻飞身闪开。上帝保佑,那些黄黄/a的东西差一点就喷到我们身上。接着,撒旦忽然从长椅上跳起来,一把抓住天花板上的吊灯,吊在上面摇了几下,然后又跳到一位太太的蓝帽子上,又拉了一堆黄黄的东西在帽檐的一朵康乃馨上。接着,它又继续跳来跳去,爪子乱抓,尾巴乱甩,龇牙咧嘴地乱咬,连声尖叫,而且那种黄黄的东西到处乱喷。那种味道很像烂掉的香蕉,闻了就想吐。有一位勇敢的基督徒奋不顾身冲上去想抓住那条链子,可是却被撒旦喷了一脸,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连忙退开。那一刹那,撒旦又尖叫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像是狂笑。而那个人的太太立刻躲得远远的。接着,撒旦忽然一口咬上一位太太的鼻子,然后又跳到一个年轻人头上喷出一坨东西。它在一条条的长椅间跳来跳去,看起来好像一个被魔鬼附身的舞王。

“抓住它!”布莱萨牧师抓着血流如注的耳朵,嘴里大叫,“抓住那只该死的猴子!”

接着,有个男人真的抓到了撒旦,但很快又把手缩回来,因为他手指关节上多了好几个齿洞。那只猴子动作快如闪电,而且真的像恶魔一样凶狠。大多数人脑子里想的都不是要去抓猴子,而是忙着闪避猴子喷出来的东西。我趴在一条长椅上,而爸妈蹲在走道上。布莱萨牧师大喊:“大门!把大门关起来!”

这是很明智的判断,只可惜晚了点。撒旦已经开始朝门口冲过去了,它那两只小小的眼睛闪烁着胜利的光芒。它飞身跳到墙上然后又立刻弹开,墙上立刻就留下一条条黄黄的痕迹。“抓住它!”牧师大吼。然而,撒旦从一个男人肩膀上跳过去,然后又从一位太太头上跳过去,然后尖叫着蹿出门去,冲进无边的夜色中。

有几个人跑出去追他,而其他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mark/mark。大家拼命喘气,可惜教堂里的空气实在不太适合人类呼吸。爸爸和妈妈站起来,然后又过去帮另外两个先生把那位胖太太扶起来。她昏倒了,整个人像树干一样倒在地上。“大家冷静一点!”牧师颤抖着声音说,“没事了!没事了!”

我忽然有点佩服他。他的耳朵被那只猴子咬烂了,白西装上全是猴子大便,而他竟然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今天大家齐聚一堂,本来是为了要讨论那首罪恶的歌,而此刻,那首歌仿佛已经被遗忘了。此刻,跟大家一肚子的火气比起来,那首歌忽然变得没那么重要了。有人开口大骂布莱萨牧师,说他不应该放开那只猴子。接着,有人说他明天一大早就要把清洗衣服的账单寄给牧师。而那个鼻子被咬烂的太太更是声嘶力竭地说她要告牧师。叫骂声此起彼伏,这时我发现布莱萨牧师忽然显得有点畏缩,原先那种威严气势已经荡然无存了。他看起来很困惑,惨兮兮的。其实,全场的人都差不多。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跑出去追猴子的人都回来了。他们个个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他们说,猴子爬到一棵树上去,一下就不见了。有人说,明天天亮之后,那只猴子一定会出现在某个地方,到时候也许可以用网设陷阱诱捕它。

我忽然想到,通常都是撒旦诱捕人类,倒是很少听说人类要去诱捕撒旦。这种话听起来既古怪又好笑。这时候我忽然听到爸爸说了一句:“别做梦了。”

布莱萨牧师坐在讲台上一动也不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那套白西装上全是猴子大便。教堂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那台电唱机还在转着,唱针发出咔嚓……咔嚓……咔嚓的声音。

而我们也开车回家了。夏夜的空气飘散着浓浓的湿气。街道上悄然无声,只听到树梢上传来阵阵虫鸣。我忽然想到,说不定撒旦此刻正躲在哪棵树上偷看我们。现在它自由了,谁还有办法把它抓回笼子里呢?

此刻,我仿佛又闻到那股十字架被烧焦的气味。那股焦味弥漫了整个奇风镇。我告诉自己,那应该只是有人在烤热狗,不小心烤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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