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境之中,人们往往会盲目乐观,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而在逆境的情况下,却把困难想得更加严重,这是人之常情,很少能够有人例外,对于失去自由的黄叶林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梁宝成的一番威逼利诱,还是起了效果,给黄叶林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让他有种大难临头的危机感,当梁宝成离开之后,他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心情难以平静。
从某种意义而言,人都是自私的,也是渴望自由的,趋利避害甚至是本能的选择,但要有一线希望,就都盼着能够重获自由,而不是被关在牢房里,被劳动改造,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但问题是,要他出卖老领导,市委副书记于满庭,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从理智上,都很难做到,而且,黄叶林深埋内心的想法,是于满庭两年后当上市委书记,再想办法把他捞出来!
而假如这个时候,顶不住压力,把于满庭咬出来,后果将是极为可怕的,也是难以想象的,非但自己跑不掉,还会有很多官员会跟着倒霉,很可能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全军覆没的结局。
那时外面没了照应,对手们大获全胜,自己的结局要比现在惨十倍,而且,他还将终生被钉在耻辱柱上,无休止地面临道德和良心上的拷问,整个后半生都将生活在悔恨的泪水当中。
然而,于满庭真的能当上市委书记吗?这是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很可能,即便自己死扛着,不肯招供,李伟业也会根据掌握到的线索,从其他方向突破,顺藤摸瓜,将于满庭也拉下马!
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没有任何咸鱼翻身的希望了,甚至会被人搞得生不如死,还会连累妻儿,想到这里,他有些万念俱灰,不经意间,目光忽然落在那些玻璃碎片上,不禁打了个哆嗦!
“当第二个梁宝发吧,人死了,他们就查不下去了!”脑海里面,像是有个声音在回荡着,在不停地催促着他,黄叶林也非常清楚,假如自己在此时死掉,就很可能会帮助于满庭度过难关,把事情遮掩过去!
而与此同时,李伟业将面临很大的压力,甚至会因此下台,道理很简单,到目前为止,对方并没有出具任何双规手续,自己现在的情形,几乎等同于被非法拘禁,这是一个极大的漏洞!
假如在非法拘禁当中,官员死亡,那姓质就变了,李伟业即便再过强势,也极有可能,因为这件丑闻下马,而于满庭就将不会吹灰之力,得到市委书记的宝座,到了那时,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能过上很好的生活,他相信,只要表现得足够忠诚,于满庭一定不会亏待自己的家人,以自己的一条命,换来后代的幸福,倒也是值得的!
被梁宝成这样一逼,黄叶林竟然下定了决心,要用自己的死,来解决问题,他把心一横,走了过去,在地上的玻璃碎片当中,挑出较大的一块,来到床边躺下,闭着眼睛,往手腕上划了两下,却都没有割出血来,这时想到的,就是千古艰难惟一死,要自杀也是需要勇气的!
把玻璃片放下,黄叶林叹了口气,翻身坐起,从书桌上拿起笔纸,开始写了起来,把纪委办案人员,没有出具任何双规手续,就将自己带到粮食局招待所,进行讯问,以及市委书记李伟业的秘书,在早晨来到招待所,利用老婆孩子的人身安全,来威胁自己就范,借以达到污蔑市委重要领导的目的,作为一个员,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他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不向恶势力屈服,以死抗争,希望自己死后,组织上能够查明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写到这里,他也不禁热血上涌,情绪高昂,就咬破了手指,按了血手印,在这份遗书署上名字,重新拿了玻璃片,对准手腕用力划下去,看到粘稠的血液涌出,就觉得完成了使命,闭着眼睛歪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等待着死神的到来,渐渐地,竟感觉手腕也不太疼痛了!
而此时隔壁的单间里,梁宝成正躺在单人床上休息,由于安排哥哥的葬礼,他凌晨四点多钟就起来了,张罗了几个小时,现在忙完了事情,觉得眼皮发沉,脑子里面也很混乱,就想休息一下,到了中午,无论黄叶林是否配合,都要把人放出去,这也是市委书记李伟业的意思。
纪委副书记赵凤喜站在镜子前,正拿着剃须刀,专心致志地刮着胡子,中午把人放出去以后,他的任务也就圆满结束了,而案子基本还没展开,就以和解方式结束,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也没有把人得罪的太死,给将来留下后患,老实说,动于满庭的心腹,还真是需要勇气的。
不过,在即将结束之前,梁宝成不知发什么神经,忽然又来这一下子,让他着实感到有些不快,就觉得应该趁着机会,送个顺水人情,递出暗号,和黄叶林缓和下关系,给自己留条后路,因此,刮完胡子后,他去洗了把脸,就趁着梁宝成熟睡时离开房间,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赵凤喜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面有反应,直觉告诉他,有些反常,忙喊了几声黄镇长,里面还没有动静,他立时慌了,赶忙抬起右脚,猛踹几下,又后退几步,把房门撞开,冲了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却见黄叶林倒在床上,一只胳膊悬在床边,地上有一滩血迹,那手腕上,还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红线,在滴滴答答地淌血!
“艹,老黄自杀了,来人,快来人!”在一阵狂吼声中,几个听到踹门声赶来的汉子,忙冲了进来,和他一起,在黄叶林的手腕上缠上绷带,七手八脚地将人抬了出来,向外奔去!
而这时,梁宝成也从睡梦中惊醒,追了过去,惊慌失措地道:“赵书记,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问我,我问谁,马勒戈壁的,这下麻烦了!”赵凤喜推开梁宝成,把那张染血的遗书丢过去,就跺了下脚,指挥众人,抬着意识模糊的黄叶林下楼,送进小车,亲自开车赶往医院。
梁宝成看过遗书,也有些傻眼了,清楚事情严重了,假如黄叶林不治而亡,死无对证,那事情就讲不清楚了,还有一个问题很重要,这份遗书,是赵凤喜当着很多人的面交给他的,如果贸然销毁,自己就解释不清了,可留下来,也是个定时炸弹,不好处理!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抢救过来!”想到这一层,梁宝成也不敢耽搁,赶忙奔下楼,开车从后面追过去,开始用手机打电话,联系青阳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曹院长,让他火速赶到医院,组织最好的医生,对黄叶林进行抢救,同时,要封锁消息,不许将黄叶林割腕自杀的事情,向任何人透露,事情一旦闹大,就会变得格外被动,不但他要倒霉,李伟业都脱不开干系!
这边电话刚刚挂断,市委书记李伟业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在电话那端,李伟业大发雷霆,声色俱厉地把他呵斥了一顿,并让他去现场处置,假如黄叶林死在医院里,他也不要回去了!
虽然明知是气话,但梁宝成也感到心灰意冷,似乎天都快塌下来了,就一路咒骂着,开车前往医院,此时忽然觉得,这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本已经可以见好就收了,没想到立功心切,节外生枝,竟然搞出这样的乱子,对黄叶林以自杀为饵,反咬自己一口的凶悍举动,却也无可奈何,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面咽了。
风风火火地赶到医院,黄叶林已经被推进急救室了,纪委一干人,都觉得麻烦是梁宝成引来的,因此,对他都没有半点好脸色,一些人还冷嘲热讽地说着风凉话,让他感到很没面子。
曹院长倒很是热情,把他和赵凤喜请进办公室,拍胸脯地保证,一定会把患者抢救回来,两人这才交换了眼色,轻吁了口气,压在各自心头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只是,对于如何善后,两人都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希望先把事情遮掩住,不要搞得尽人皆知,再从长计议。
然而,要做到这点也不容易,十几分钟后,赵凤喜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看了下电话号码,立时吃了一惊,转头望向梁宝成,皱眉道:“糟糕,是周秘书打来的,可能走露风声了!”
梁宝成额头冒汗,显得很是紧张,也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他伸手捏了捏衣兜里,那份沾着血迹的遗言,故作镇定地道:“赵书记,别着急,要先拖一下,这个时候,不能让他们见面!”
赵凤喜叹了口气,拿着手机往外走,没好气地嚷嚷道:“尽量吧,这个人也很难缠,唉,真是艹蛋,怎么搞成这样!”
梁宝成也是一阵头痛,转头望着曹院长,见对方面容古怪,就咳嗽一声,再次低声叮嘱道:“老曹啊,黄镇长是因为家里的一点事情是家庭纠纷,没有想开,一时糊涂,这才割腕自杀,从保护干部的角度出发,这个事儿要保密,另外,如果能抢救出来,最好把他安排到单独的房间里,给予悉心照料,但要注意,为了保证黄镇长的康复,治疗期间,不能让他和外人来往,有人探视,要先给我打电话请示,必须有我本人或者伟业书记的电话,才能允许见面!”
曹院长面色严峻,手持签字笔,刷刷地做了记录,写完之后,不禁也是一阵头痛,抬头道:“梁秘书,这恐怕很困难啊,我们这里是医院,又不是公安部门,不能来硬的,病人家属或者其他亲友来探望,如果强行拦住,影响会很不好,将来如果有人追究,我们院方没法交代!”
梁宝成摆摆手,忧心忡忡地道:“特事特办吧,我们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完全是为了黄镇长好,免得消息传出去,外面议论纷纷,让他健康以后,没法正常开展工作,就按我说的办吧!”
曹院长点点头,合上本子,站了起来,低声道:“那好吧,梁秘书,就按照您的指示办!”
梁宝成点上一颗烟,摆手道:“快去安排吧,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把人抢救回来!”
“好的,我再去看看!”曹院长也很聪明,察觉到气氛不对,知道这种事情很麻烦,不好沾边,赶忙为梁宝发续上茶水,小心翼翼地离开,也躲了出去。
几分钟后,赵凤喜拿着手机进来,眉头紧锁地道:“不行,拦不住了,周秘书说马上就到!”
梁宝成内心烦躁,有些恼火,低声道:“老赵,你怎么搞得,这个时候让他来,不是添乱嘛!”
赵凤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手机摔了出去,怒声道:“我怎么知道,在招待所呆了几天,都没事情,你们见了一面,他倒割腕自杀了,我还没问你怎么搞得呢!”
梁宝成双目圆睁,腾地站起,厉声质问道:“赵书记,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凤喜没有理他,而是坐到旁边的沙发上,跷起二郎腿,耷拉着眼皮,冷笑着道:“没什么,只是希望梁秘书把事情处理好,不要连累到旁人!”
说罢,犹自觉得不解恨,就指桑骂槐地道:“他妈的,几个兔崽子,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梁宝成面红耳赤,瞪了对方一眼,却也找不出合适的话回击,就皱着眉头,来到窗口,眺望着窗外,寻思对策,而就在这时,医院门口忽然冲进三辆警车,就在他的注视下,呈品字形停在楼下,车门打开后,周景面色冷峻,在几名着装干警的簇拥下,健步走进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