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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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靖榆院。

江倚云站在园子的拱门外,紧紧攥着手中的素绢,焦虑不安地左右踱步。

虽然她已经请人进去通报一声,但是靖榆院的主儿愿不愿意见她还是两说,自家老爷拉不下这个脸过来求人,她为了自己的孩子却是没什么不能丢弃的。

向彤已经失踪一夜了,自昨晚说要赏灯带着丫鬟出门至今,两人都不见踪影,原本跟在后头的府中侍卫回来禀告,都说是在闹市中忽然消失的,附近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人,昨日落衙前老爷已去京兆府报案,然而满城搜罗也没有结果。

她思来想去,除了求靖榆院这位,竟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寻回女儿。

负责通禀的小厮薛回很快就出来了,笑眯眯地请她进去,江倚云心里一松,连忙低着头随他快步绕过几个九曲回廊,到了荷塘边的亭子里。

宿雨乍晴,一一风荷举,池面锦鲤翻动,亭中仙人对弈。

亭子里铺了软和的坐垫,两个年轻男子在矮桌边席地而坐,其中穿天青色织金长袍的便是靖榆院的主人——虞凤策,此刻正单手撑着头,支起一条腿漫不经心地看棋盘。

江倚云在亭中站定,悄悄抬起眼睛打量,心里暗恨向彤怎么也算是他堂妹,亲堂妹失踪了他竟还有闲情逸致在这下棋,若不是她求上门,焉知他会不会对此事动一动眉头。

“咳”她盯的时间长了,旁边的小厮开始清嗓子提醒。

江倚云连忙垂下眼睛,心里猜想与他对弈的那人恐怕就是当朝兵部侍郎蒋绍的二公子蒋正卿了,虞凤策自小金尊玉宠,能围绕在他身边的人身份自是低不到哪去,她就算是他名义上的二叔母,到了他面前也跟个下人似的,不值当他起身行个礼。

亭中静谧,只闻棋子落盘声。

江倚云心里记挂着不见的女儿,实在没忍住,哐当一下跪倒在地上喊着虞凤策的小字:“怀舟,向彤昨日说去赏灯,如今已整整一天不知去向了,听闻玄隐卫擅追踪,能否请你遣人去寻一寻她?”

虞凤策微微侧脸一瞥,候在旁边的小厮薛回立马机灵地上前将她搀起,嘴里道:“二夫人这是作何?莫要让爷难做。”手里使了暗劲儿,叫她想跪也没法继续跪。

江倚云不敢逆他的意,只能站起来泫然欲泣:“向彤以往顽劣了些,得罪之处叔母在这给你赔不是了,若能寻回她,我定押着她过来靖榆院磕头道歉,还望怀舟看在她是你堂妹的份上,让玄隐卫帮忙找找人。”

虞凤策手里把玩着墨玉做的棋子,无声一嗤,就虞向彤那点伎俩,他还不放在眼里,更懒得听她那不情不愿的赔礼。

府中的动向他向来是事无巨细掌握在手里的,何况虞向彤失踪这样大的事,若真等到这柔弱的二叔母来求人,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他不耐烦听江倚云在那哭哭啼啼,招手让薛回将玄隐卫的副使葛琅叫来,询问查探的结果。

一身玄衣的葛琅低头回禀:“有人说曾在西郊坟山附近见到过穿流仙彩蝶裙的女子。”

江倚云大喜过望:“是是,昨日出去时向彤穿的正是粉色的流仙彩蝶裙!”

“坟山?一个闺阁女子怎会跑去那种地方?”旁边一直听着的蒋正卿纳罕道。

虞凤策将棋子往桌上一扔,站起身来:“葛琅,你随我走一趟。”

西郊坟山。

山上草木长青,树影昏暗,明明夏季还未过去,与别的地方相比,此处格外冷似的。

薛回最爱凑热闹,非要跟来,眼下几人的鞋底踩在落叶上,发出令人齿寒的吱吱声,大约是落叶底下的泥土太过潮湿,浸了水,树叶无风自动,山道两旁四处可见山坟,此情此景只让他恨不得立马掉头跑回家。

他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问走在前面的人:“爷,四姑娘真是自己跑来此地的吗?怎么说也是个小姑娘,这也太胆大了。”

前面的人没搭话,倒是一边的葛琅毕恭毕敬对虞凤策道:“大人,确实没发现有人劫持的迹象,看见的村民说她们是自己往这边走的。”

正在此时,三人同时听到了些细微的声响。

喀嚓喀嚓,是泥土落地的声音。

虞凤策停下脚步,往声响处看去——那是格外茂密的草丛,那点动静没有惊扰草叶,说明离他们还有一些距离。

他没有犹豫,直接从山道拐下,率先往那个地方走去。

三人皆有轻功底子,接近时没有发出多余的动静,愈靠近,愈能清晰地看见草木的那头是一座坟包,坟包四周有一小片空地,坟前插着三根红烛,那几点火光幽幽莹莹的,映在墓碑上显得格外阴森。

再走近些,就看见了坟前草木遮掩中,静静躺着一具尸体。

薛回第一个惊得跳起来:“四、四姑娘!”

原来那具尸体穿着的正是粉色的流仙彩蝶裙。

虞凤策脸色沉下来,偏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薛回惊疑不定地安静下来,这才听见石碑那头传来细细的女子啼哭声,声声哽咽,好不委屈。

此时已近日落,正值逢魔时刻,且树木遮天蔽日,目之所及皆是晦暝,坟头红烛在火光中如血泪滑落,这般可怖的氛围里,那哭声越发令人毛骨悚然。

连向来稳重的葛琅都面露异色,打头的虞凤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

薛回在心里哀嚎,主子不怕这些,可是他怕啊!!早知道不多这个嘴跟来了!

正在这时,碑后传来女子轻柔而又无奈的声音:“唉,你别哭啦。”话里话外的竟似在哄那啼哭的女鬼般。

那声音又道:“你都哭得没力气了,还怎么帮我挖?我一个人要弄到天黑也弄不完呀,要想你家姑娘快些醒,就别哭啦。”

几人这才察觉有异,虞凤策机敏地转头查看旁边地上那具“尸体”,走近看确实是虞向彤,但她胸口微微起伏,显见还活着。

大约是他们过来的脚步声大了,碑后有些响动,忽然冒出一个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的女子,用手扒在墓碑上看他们,脸色和嘴唇都白惨惨的,乍一看如同坟里的阴魂出来索命。

“娘呀!”薛回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头皮都要炸开了。

那女子先上下打量他们几人,然后轻轻松口气:“是人啊。”她的嗓音极有特点,很轻柔,但有些哑,一开口就让虞凤策确认了是方才在碑后说话之人。

“哐当”,是铲子落地的声音,碑后又探出来个头,但这回出来的小丫头穿戴正常,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打扮。

薛回又是第一个认出来,惊道:“樱桃?”那满脸泪痕的不是虞向彤的贴身丫鬟是谁?

樱桃先看到站在前面的虞凤策,惊慌地低下头,出来见礼:“见过郡王爷。”她从墓碑后面出来,薛回几人才看见她裙上沾染了许多污糟的泥土,联想到方才那女子说的话,不难猜出她们在做什么。

虞凤策冷冷地朝白衣女子投去一瞥,然后转眼回来盯着樱桃:“你和你们姑娘无故失踪,就是来这儿盗墓来了?”声音泠泠似月落清泉,叫听的人耳朵酥麻。

他一开口,趴在墓碑上的谷长宁不知怎的就又想起昨天白日里那一场无妄之灾,以及那人又冷又倨傲的两个字——

“碍事。”

樱桃表情极为心虚,只觉得自己大祸临头,竟然犯到了这尊阎王手上,当即跪下哭着求饶:“郡王爷饶命,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话没说半句又开始呜呜嘤嘤地哭,还好听起来没有先前那么瘆人了。

显然要叫她解释清楚是不可能了,虞凤策又抬头将目光放到了还趴在墓碑上的谷长宁身上。

在他们说这几句话的时间,她已经动手把头发用树枝挽起,露出一张秀美的脸庞,总算有个人样,见其他人都看自己,她很快反应过来:“哦,这个晕过去的小妹妹是你们家的人吗?她没事,只是撞鬼了。”

语气松快,仿佛说的是今天吃了饭。

虞凤策走过去低头看了看碑后被挖得一塌糊涂的坟,迅速整理好思绪,开始盘问:“她晕倒了为何不送到山下医馆,反而在此地掘坟?”这话问的是旁边跪着的樱桃,见她支支吾吾还有所隐瞒的样子,越发不耐,“你最好赶紧说,不要等我叫人撬你的嘴。”

樱桃本就已经吓破胆,现在又被人威吓,晕头转向地道:“姑娘……姑娘说要来这里收只鬼,可是不知哪里出了错,红烛刚点上就起大风,还传来女子的笑声,然后姑娘就晕过去了,这个谷姑娘说若要让姑娘醒过来,得先找到厉鬼要的东西……

谷长宁看不下去了,直起腰帮她解释:“你们家的这个妹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空的问灵图,跑来坟山收鬼,但她点错了香烛,历来白烛招游魂,红烛招厉鬼,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顶不住厉鬼的怨气,可不得晕了嘛。”

子不语怪力乱神,民间就算有什么避鬼神的忌讳和讲究,也不会如同她一样大喇喇地摆在台面上讲,口吻还如此理所当然,说的人大概不觉,听的人却是后背发凉。

薛回已经迅速从地上爬起,凑到了葛琅身边,这姑娘长得这么好看,说的话可不像个正常人,太让人害怕了

虞凤策沉默片刻,不紧不慢开口:“那厉鬼要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她摸着下巴叹口气:“我帮忙问过那位厉鬼娘子要如何才愿意离开,她说要把同她葬在一起的那双绣花鞋找出来,可惜我俩力气实在太小,挖了一天了才摸到棺材板儿,累死个人。”

她说得有模有样的,薛回默默攥紧葛琅的衣袖,想了想,又往后躲了几步,在后面揣摩主子的心思。

爷最恨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怕不怕倒在其次,会不会信都难说,这小娘子竟然在他面前说鬼啊魂的,只怕要吃挂落。

果不其然,虞凤策冷笑一声:“装神弄鬼。”他目若寒星,紧盯着她道,“既如此,何不将你说的厉鬼请出来一见?”

谷长宁愣了下,沉默地往樱桃那边投去一瞥。

她要如何在不吓到他们的前提下,告诉他们那个厉鬼一直都在旁边呢?

如同软骨蛇般紧紧趴在樱桃背上的女鬼抬起血淋淋的脸,对她轻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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