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荣安县主生辰这日一早,姜府门外早早备好马车。姜莺同孟澜候了一刻钟,才见曹夫人带上姜沁,姜羽姗姗来迟。往常出门,曹夫人是不会带上姜羽这位庶女的。这次为彰显正妻大度,曹夫人才破例。

长阳侯府设宴,不用想也知道肯定高门大户聚集,到时候不免攀比一番。因此姜沁打扮格外用心,曹夫人前几日还破费给她打制一双玛瑙耳坠,姜羽也一改往日素净,相比之下姜莺就有些随意了。

这是孟澜的意思,荣安县主自小被长公主捧到天上最爱比美,今日人家才是主角姜家又何须出风头。

待曹夫人上马车小鸠开始翻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二房那两位是入宫选秀呢,得瑟什么!”

茯苓好笑,“你又吃哪门子味儿,咱们二姑娘那张脸何须打扮,披条床单出门都是临安第一美,理她们作甚。”

这番话小鸠深表赞同,两个丫头一番嬉笑,说话间长阳侯已经到了。

荣安县主是长阳候独女,又是当今圣上的外甥女,生辰自然风光。

此刻主角未到,各家主母聚在一块小声说话,姑娘们则相约去花园玩。这种宴会姜莺不爱说话亦不爱交友,此刻规规矩矩坐在孟澜身侧,看上去当真有几分木头美人的意思。

不过她不注意别人,却有人注意她。姜莺目光随意一扫,正好对上左前方一束凉飕飕的目光,范府表公子傅理正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说起傅理,临安人对他可谓避如蛇蝎。此人失怙失恃养在范府,是范老夫人最宠的外孙,自小百般溺爱捅出多大的篓子也有范老夫人兜着,现在已经无法无天了。

听闻前几日他犯事吃了点苦头,范老夫人花了不少心思才将他从牢狱里捞出来,今儿出现在荣安县主生辰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傅理的目光不怀好意,越来越让姜莺不舒服。无奈之下,她只好以绫绢扇遮面,小声对孟澜道:“娘亲,我想出去玩。”

这会孟澜正忙着应付别家主母,交待几句便让小鸠跟着去了。从正厅出来,姜莺才觉得浑身那股凉意褪了些。长阳侯府邸雍容华贵,花木深处山石林立,景致颇好。

穿过一处垂花门行至湖边,隐隐听见娇娇的笑声。花丛旁,一众姑娘正在玩射覆,除了姜沁范瑜还有许多生面孔。

有姑娘热情地唤姜莺过去一块玩,可惜她不是爱热闹的性子,笑笑摆手说不了。

那一笑眼波流转,莞尔之间凝羞含香,比烈日骄阳还要明媚几分。一时间,就连女子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经过云雾记的事,范瑜与姜莺的关系可谓水火不容。她好不容易才忘却那丢面的事,姜莺出现在这儿是来提醒众人当日她的窘态吗?范瑜恨意翻涌,几乎要将手中素娟撕碎。

人多的地方姜莺会怕,小鸠陪她到一旁喂鱼。身后姑娘们继续玩射覆,姜莺朝湖中洒下一把鱼食,很快鱼群成堆聚集过来。

彼时湖心阁中,王舒珩正与长阳侯府世子爷段砚议事。近来他以朱健做耳目暗中执法,贩卖私盐的案子总算有了进展。今日欲让段砚仿照杨诏笔迹写一封书信,诈出对方窝藏私盐的地点。

仿写字迹,伪造书信段砚最是擅长。可惜这厮不成器,昨日伤了右手半个月内握不了笔。

不埋怨是不可能的,王舒珩目光幽幽扫过段砚右手,吓的段砚往后一缩,畏惧道:“你不是打算砍下我的手泄愤吧?不至于,本公子若断手舍妹第一个不放过你。”

话音刚落,一方黑漆描金的十二扇屏风后头立刻响起女子娇娇的嗔怒:“兄长,你好大的脸。”

是今日宴席的主角荣安县主段绯绯,不知为何跑到湖心阁来了。这对兄妹斗嘴是常态,不过这会王舒珩没空听,他急需找一个会仿写字迹的人。

段砚岂会不知好友所想,抿茶保证:“放心,临安经世之才遍地,不出三日我定把人送至王府。”

忽然间段砚想到什么,有点可惜道:“不过说起仿写笔迹,最厉害的还是那位姜家二姑娘。听闻她没出事前,仿写字迹的本事一绝。无论书法大家还是无名之辈,她总能仿的让人辨不出真假。当年还有人出价一千两让她仿写书院先生评语呢……”

“你说的是……姜莺?”王舒珩不常在临安,自然不知道这些事。

段砚点头,“就是她,湖边喂鱼那个。”

王舒珩抬眸望向窗外,这才看到孤零零的姜莺。

湖面平静无波,隐隐泛着早春雾色。少女长相不俗,又正值芳华佳龄,一袭珍珠白罗裙衬的气质恬静如水,身后笑声不断,唯独她不喜不怒,衣袂飘起宛若误闯人间的仙子。

这便好办了,王舒珩吩咐段绯绯侍女,“去请那姑娘过来,就说荣安县主想认识她。”

侍女去了,不一会出现在湖边,态度恭敬地对姜莺道:“姜二姑娘,荣安县主请你到湖心阁叙话。”

众人诧异地望向姜莺。荣安县主身份尊贵,人人都想与她交好,单独请姜莺叙话是什么意思?

姜莺也是莫名,她抓着鱼食怯怯道:“我不认识她。”

“去了就认识了。”

于是,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姜莺起身走向湖心阁。进入湖心阁后拾级而上,站定抬眼姜莺意外地瞧见一个熟人。

见到熟人姜莺不安的心略微放下,浅浅一笑勾起两个梨涡:“你也是荣安县主叫来的吗?福泉叔叔呢?”她不认识段砚,不禁有点拘谨:“他又是谁呀?”

王舒珩正在研磨,招手让她过来坐下,说:“无须理会,当他不存在。”

段砚:……

“哦。”姜莺听话乖乖挪着杌子远离段砚,又问:“你知道荣安县主在哪里吗?她叫我来的。”

“不急。”王舒珩提笔蘸墨,似是有点苦恼:“荣安县主给我们设了一道难题,要解完她才会出来。”

这样子吗?姜莺觉得好有趣,“是不是猜谜语?我最喜欢那个了……”

“是写字。照着这个写……字一样笔迹也要一样,你会么?”

这有何难,姜莺提笔得意一笑:“你看我的。”

在段砚眼里,他这好友以冷面著称,无心无欲像睥睨众生的谪仙。清隽皮囊下喜怒难辨,好似再大的事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今日见他耐着性子哄骗小姑娘,心道此人当真是一头披着羊皮的黑心狼。

姜莺写字姿势端正又好看,脊背笔直脖颈修长。她先观察笔锋特点,又临摹数笔,转而笔走龙蛇一纸与杨诏字迹相仿的信件已经成形。

写完晾干,还是不见荣安县主的身影。姜莺心想这人可真神秘,不过既然王舒珩不急,那她也不急。

她玩着绢扇上的吊穗,忽然间想到那晚的东珠,姜莺问:“我的谢礼你收到了吗?”

“那盒东珠?”

姜莺笑意盈盈地点头,“嗯,我送给你,以后可以送给你的妻子,娘亲说姑娘都喜欢那个。”

稚气的话让人好笑,不过王舒珩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要吃糖吗?”说话间,姜莺摘下鼓鼓的佩囊有点得意:“这回我带了好多,可以给你两颗。”

是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酥和饴。王舒珩不明白,这姑娘怎么老给他吃糖,自己看上去像缺糖吃的样子吗?

盛情难却,他又接了。

段砚啧啧两声,姜莺大大方方掏出一颗递给他:“你也想吃糖吗?”

“他手疼,不吃糖。”王舒珩代替段砚回答。

然后段砚就看到信以为真的姜莺剥开油纸把糖塞到口中,乐呵呵答:“那我自己吃。”

坐着无事,姜莺把金缕佩囊中的酥和饴都倒出来,再一颗一颗数着装回去:“一颗,两颗,三颗……”

不一会侍女送来刚出笼的酥梨糕,姜莺数数正专注,拿起一块三两口吞下结果卡在嗓子下不去,外人面前她不好意思说,拍拍胸口……还是没咽下去。

姜莺又急又慌,转眼却见一杯清茶已经被推至自己跟前。王舒珩无奈摇头:小东西蠢还不让人说。

封好信件这里就没姜莺什么事了,王舒珩让她去屏风后头找段绯绯玩。

人走了段砚才不怀好意地望向王舒珩,脸上浮起促狭的笑:“方才姜二姑娘坐你身旁的画面……怎么说呢,叫我想起一句古话。”

下意识的,王舒珩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段砚压低声音道:“乐享天伦。明澈你与我说实话,姜二小姐莫不是你生的吧,我总觉得你像她爹,可惜年纪对不上。”

如果不是父女之相,那就只能是……

“段砚,想去湖里喂鱼么?”威胁的话一出,段砚果断闭嘴,不过王舒珩与姜莺在一块的画面确实赏心悦目。

屏风后头,姜莺见到一个女子的背影,想必这就是荣安县主段绯绯了。段绯绯似乎心情不佳,嘴里抱怨着什么根本不搭理姜莺。

姜莺本就是安静的性子,别人不说话自己更不会说。过了好半晌,才见段绯绯转身瞧她,姿态意料中的高高在上:“你叫姜莺?”

“嗯。”

段绯绯又问:“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姜莺并非故意偷听,实在是段绯绯声音大。先是抱怨范瑜就连生辰都要打扮的花枝招展抢自己风头,又抱怨承乐长公主借生辰宴名头为她择婿,可她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若是旁人这种时候肯定说没听到,但姜莺老实,点头承认:“听到了,我也不喜欢范瑜。”

“是吧是吧,你是不是也觉得她今天打扮的特别难看?”段绯绯将人拉至身前坐下,说人坏话跟倒豆子一样:“往日碰面她就总压我一头,本小姐碍着身份不与她计较,今儿还神气到侯府来了……”

段绯绯自小被侯府捧到天上,难免有些官家小姐的攀比脾气。不过她说话快不喘气,姜莺有些听不懂。

见自己无论说什么姜莺都是傻乎乎的点头回应,段绯绯忍俊不禁:“你怎么那么傻,跟只兔子一样怪可爱的。”

话音才落,便见乖乖的小兔子急了:“我不傻。”

“好好,不傻不傻。”段绯绯安抚道,说着又坐近了些去看姜莺:“你皮肤真白一点瑕疵都没有,我戳一戳是不是会破……”

说着当真上手,姜莺皮肤娇嫩被碰过的地方霎时红了。倒是不疼,姜莺就是觉得这位荣安县主有点奇怪。

姜莺那副乖乖软软任君欺负的模样,没人能拒绝,不过段绯绯没太过分,小美人脸蛋才被自己戳一下就红了她舍不得下狠手。

段绯绯从案几下拿出一本书递给姜莺:“看话本吗?”

“话本……是什么?”

“话本你都不知道,这可是好东西。来,我们一块看。”

一下午姜莺和段绯绯都躲在湖心阁看话本,她本就喜好诗书,不管什么书到了手里就停不下来。直到侯府嬷嬷找过来二人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一会还有晚宴段绯绯要去换身衣裳,她让侍女送姜莺去正厅,还一板一眼地警告她:“一会你和我坐在一起,以后咱俩都不和范瑜玩儿。”

长阳侯府设宴自然热闹非凡,厅内觥筹交错,靡靡丝竹之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欢快笑声充斥宴席好不快活。

宴席中酒乐正酣,不知是谁带头携家眷到长公主跟前举杯庆贺。宴席上本就诸多人情需要维系,再者长公主有意为段绯绯择婿更加不会阻拦。

于是段绯绯不得不三番五次起身,跟随长公主见各家公子。姜莺坐在一旁,她又感觉到那股凉飕飕的目光了。抬眸,果然瞧见傅理正随范老爷一道举杯前来。

范府在临安以颜料生意起家,家中富贵可惜男子名声不大好,看看傅理就知道了,是以长公主没让段绯绯起身自己应付过去。

姜莺没与姜府坐在一块,她的位置距离长公主和沅阳王都很近。段绯绯往她银碟中夹了一只醉虾,却见范瑜举杯绕过,随即身后响起娇娇的女声:“久闻沅阳王爷赫赫威名,小女子虽远离边疆却听说过不少铁鹰卫护国杀敌事迹,今日得见乃我之幸,小女子特来敬酒一杯,还望王爷莫要推辞。”

说罢,范瑜柔荑一转,自顾向前给王舒珩斟酒。

既然是客,王舒珩不好扰了长公主兴致。他举杯一饮而尽,眸子冷冷清清教人分辨不出心绪。

许是他的配合给了范瑜勇气,又听范瑜道:“殿下喝了我的酒,理应回答我一个问题。”女子声音俏皮,隐隐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旁人听着都觉得酥了半边骨头。

王舒珩眼皮懒懒撩起,“问!”

“自古美人配英雄,美人可千娇百媚,可温婉端庄,更可巾帼不让须眉,小女子想知道,殿下欣赏什么样的?”

如果说方才敬酒还算含蓄的话,如此直白的话无异于向王舒珩示好。沅阳王位高权重又生的一副芝兰玉树的好相貌,有女子为之倾倒再正常不过。

刹那间周遭声音剧减,似乎都对这位天子近臣的喜好尤为关心。姜莺也好奇,沅阳王会将她的东珠谢礼交到什么样的女子手里呢?

不过众人的好奇心注定得不到满足,王舒珩的回答好似六月雪,给融融春日降了几分温度。

他轻呵一声,冷淡道:“总归不是范小姐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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