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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一年以后(1 / 1)

一年以后。

许青舟刚刚结束自己摄影展的前期准备,便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和陆承一起去了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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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陆承在挪威谈下了最新一款ssri抗抑郁药物的代理。这款药今年会正式引入国内,相关手续都已经走完,药也进了医保名录。于是年底时挪威制药公司年会,特意邀请了陆承携家人过去参加,以展现对这位中国代理商的重视。陆承看着发来的请柬上,那行写着“携家人一同参会”的英文单词,心底突然就活络了起来。

一开始,他并没直接和许青舟说这件事,只是有事没事的在朋友圈分享一些诸如《挪威,远比你想象中更美》,《一个无限接近天堂的国家》,《追寻极光之路》等此类文章,还专门掐着吃完晚饭,许青舟喜欢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时间发。

许青舟微信里加的人很少,便总是会刷到陆承的信息。他顺手给陆承点了赞,没多久,陆承就下面自己给自己留言:挪移去了好几趟了,确实很漂亮。不过以往都是公务出差,这次终于不用带秘书。

许青舟收到红点提醒,点进去看,季涵发了个抠鼻的表情,容律在那里哭唧唧说也想去。许青舟看着,顿时就乐了起来。

他觉得陆承想要自己陪他一起去的。虽然容律经常向他抱怨,觉得自己老板心思太重,喜怒无常,不行于色,难免让人猜不透心思。

但许青舟反而觉得陆承是个很好懂的人。他喜欢把什么都写在情绪里,想表达的东西虽然嘴里不说,但行为上却展现得很明白。许青舟偏又对这些情绪不自觉的敏感。故而他总是能够轻易的猜透陆承的想法,或从中判知他的喜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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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当然,这个雷达也并不总是那么灵敏。

比如此时此刻,当陆承蹲在地上,在那里闷声收拾行李的时候,许青舟就确实没想明白,陆承是因为什么在闹别扭?

此时距离出发去挪威,还有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男人早早就把行李箱拖出来,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吗?

因为他没有主动问陆承为什么要去挪威?

可是挪威制药的邀请函,是快递到陆承公司的。这些琐事都是经手季涵和容律的整理归类,重要的才会递交给陆承做处理。那自己怎么会毫不知情?季涵不说,容律也会告诉他。

他没有直接从陆承口中得到消息,陆承也没有问许青舟的意见。他总归不好主动提。

明明是陆承先不说的,只是明里暗里的各种试探。那自己要给怎么样的答案呢?

许青舟光着脚,穿着居家服,端着一杯茶靠在门框上,一脸苦恼的看着蹲在地上一件件往行李箱里扔衣服的男人。

“我说陆承……”

陆承深皱眉头,抬头瞄了一眼许青舟。

“你出门几天啊,带这么多衣服?”

陆承手顿了顿,随手拎了几件衣服,从行李箱里扔回床上。

“你关心我出门几天?你还关心我要出门?”

许青舟点头:“是啊,我当然……唔,关心你。你不是28号要去挪威参加那边制药公司的年会?”

陆承把手上的皮带一卷,盘腿坐在地上不说话。

“我这几天在忙摄影展的事情,可能有点分神。”许青舟哂笑。

陆承道:“我知道。”

许青舟往前凑了几步,坐到陆承旁边。

“可是马上过几天就空下来了啊。往常不都是我帮你收拾箱子,等我空下来帮你?”

陆承垂下眼皮看看自己乱糟糟的箱子,片刻后说:“不用。”

许青舟短暂的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

“可是……你看你收拾成这样,塞的这么满,哪里还放的下我的行李?你要我单独再拿一个行李箱吗?我的行李很少,这样也很麻烦啊。”

陆承表情愣了一下,先是露出笑容,随即很快又把脸崩紧。

“放你的行李?怎么,你要和我去挪威啊?”

“对啊,不然呢?”许青舟反问道。

陆承嗤笑了一声:“你去干什么,拍照吗?我去参加人家的年会啊。”

许青舟道:“我当然知道,年会请柬不是一直被放在书房?”

“唔……你看到了啊。可是你没看见请柬只有一张吗?”陆承故意说着。

许青舟一时没转过弯,想了好半天,才突然恍然大悟。

他总算知道陆承在纠结什么了。为什么不肯直接提出邀请,为什么又在暗自生气。

——关于关系。许青舟想。

因为当他仔细回忆,才忽然发现,两个人之间,似乎直到现在,好像也没有明确地谈过关于身份、或关系这类的话题。

没有严肃地承诺成为情侣;或是郑重的表白我爱你之类;也没有诚恳的征询过: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男朋友;或是隆重地宣告,从此以后我们将在一起。

但是许青舟想,他们都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如今长久的同居,彼此陪伴,这种关乎于关系的默认,难道不该一件自然而然、顺理成章、言而不宣的事情?

许青舟倏然沉默了下去。接着抿起嘴唇,渐渐开始越想越生气。

“一张请柬,就没有我的份了吗?你要将我排除在外?”

陆承盯着许青舟不说话。

“所以陆承,你觉得我住在这里什么久,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呢?我们之间不再计较金钱,也不再去想公平。”

“我天天给你洗衣服做饭,照顾你的生活,还要负责处理你那莫名其妙一年不减反而愈发旺盛的性欲,你在嫖我嘛?我是你的保姆?还是你的飞机杯。”

许青舟说完便生气要走。

向来温文的读书人,以往很少说粗话。此时嘴里冒出了一两个不甚文雅的词,便愈发显出脾气。

陆承愣住了,顿了几秒,赶忙追了上去:“许青舟……”

许青舟自顾自往前走,陆承在后面拉他的衣服。

“许老师我错了还不行。”

许青舟顿住脚步,回头看他问:“叫我什么?我是你老师吗?”

陆承立刻松手,迅速说道:“那你是什么,你是我老婆吗?”

许青舟未曾多想,下意识就要点头,下巴顿了一下,眼见着陆承愈发裂大的嘴角,便又重新将那两个词品了几秒。

“陆承,你再说一遍我是你什么?”许青舟的眉毛慢慢立起来,

陆承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瞬间不再计较,几乎是一秒钟改口:“你是我老公也行。”

许青舟未料陆承如此不要脸。他一口气憋住,发也不是,收也不是,最后气到笑出来。

“陆承。”

陆承说:“嗯。”

“你就不能选择一个更文雅些的词语吗?”

“比如呢?”陆承虚心的问。

许青舟挑了下眉毛,拉过男人,凑在他耳边,认认真真地纠正。

“比如说,一个对于伴侣,在情书或文学中不分性别的称呼,——爱人。”

“你可以向旁人,郑重的介绍说,我是你的爱人。而这个词,由此也就默认了……”

“你亦是我的爱人。”

因为相爱,而结合在一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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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远比你想象的更美,一个无限接近天堂的国家,追寻极光之路。

两人从申城飞往挪威,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虽说是去参加挪威制药的年会,但无非也就是一个盛大的晚宴。两人作为嘉宾参加,在派对上的时间,大部分都是许青舟吃吃喝喝看热闹,而陆承则需要进行社交。

或许是因为社交这件事情有些无聊,于是当别人偶然问道,季涵为什么没来的时候,陆承便会跨了整个会场找到许青舟,然后认真的介绍说。

ididntbringmysecretarybutmyfamily,thisismyhusband.然后恶作剧似的,看着旁人惊讶又必须被抑制的神情,从中品味到愉悦。

他在party上收到了无数名片,最后都被塞进了许青舟的口袋。许青舟替他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录入到手机里,偶尔瞥到了一两张带着暗示意味的留言,他就将那个人的名字悄悄放进了骚扰名单。

在此之前,许青舟并不是头一次知道,陆承很受欢迎。

但是在两个人一起的一年中,他确实是开始因为陆承很受欢迎这个事实,越来越多的感觉到了烦恼和困扰。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对陆承,慢慢投入了更多的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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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会只有一晚,两人参加完年会,很快就离开了奥斯陆,去往特罗姆斯。

特罗姆斯是整个挪威最适合看极光的郡。其首府特罗姆瑟,也是整个挪威北部最大的港口城市,它是全世界最北的城市,有着北极之门的称号。而整个特罗姆瑟最标志性的建筑,则属北极大教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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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舟和陆承到的时候,还是白天。整个城市覆盖着一层白绒绒的雪,教堂的三角形尖顶,与周围被染白树木,整个场景都干净得仿佛是一件即将献给上帝的礼物。

许青舟和陆承开着租来的车,把车停在了后堂后面的广场上。停好车绕到前面的时候,一路地上有着散落的花瓣,不同于这个时节。许青舟感到好奇,指给陆承。等他们绕到了教堂正门,才有人正在举办婚礼。

教堂的门敞开着,并没有闭馆。门口围了些游客,也客气地并未进去打扰,

主持婚礼的神父面前站着一对新人,金色头发穿着白色婚纱的美丽新娘,与有着一头大络腮胡子,略微有些壮硕的黑西装新郎。

许青舟看了一眼,就转开了头。他不太习惯盯着别人看,好似总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但事实这种行为更多的是因为许青舟自身的不自信。他会因为看向别人而感觉些微尴尬。于是他拿着相机,转身去拍建筑与风景。

北极光大教堂有着整个北欧最大的花窗玻璃。在阳光的照映下,泛着五彩斑斓的迷离光影。画上的线条勾勒着人们双手高举恍如朝圣的意象,绚烂如梦。

许青舟举着相机拍了好几张照片,感觉都无法用静态的画面去描述这种带着神圣而神秘的美。他于是放下相机,转头去寻找陆承。

陆承仍旧站在教堂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对新人。

在神父的宣告下,新浪给新娘戴上了戒指,新娘用手捂着脸,发出感动而喜悦的哭声。宾客们站起来献上掌声与祝福,他们相拥而吻。

背后的彩色玻璃洒下斑驳的光,仿佛为这场纯洁而神圣的仪式镀上了某种带着非凡而伟大的意义。

陆承长久地看着那对新人,而许青舟在看着陆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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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陆承在教堂后面的空地上找到许青舟。

“拍完了吗?拍完了教堂,我们从后面的缆车就可以直接上山了。晚上应该可以看到极光。”

许青舟蹲在地上,正带着手套,用地上薄薄的积雪堆雪人。

他看到陆承过来,笑了下,拍拍手站起身,拉着陆承走到广场的一块空地上站定。

“你在这里站着别动。”许青舟说。

陆承有些不明所以。然后他看见许青舟拿着相机走到他身前,立起三脚架,对着他与他身后的教堂,来来回回摆弄了半天相继。

陆承站了好一会,也没有不耐烦。他笑道:“你要拍我吗?”

许青舟摇了摇头,不断调整角度,最终设定好相机以后,走到陆承旁边。

“拍咱们,合影。”

说完以后,他回头看了看那面壮丽而迤逦的彩色玻璃。

快门声响起的那一刻,许青舟拉过陆承,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与他在广场上忘我的亲吻。光打下来,透出细细碎碎的斑点。背光的场景让他们的身影更像是暗色的剪影。彼此相拥的两个影子,背后是巨大的教堂与彩色玻璃。神秘的五彩的光,仿佛透过另一个维度的世界,照耀着两人。神圣的金色耶稣在玻璃上摆出受难的身影,在苦难背后是一种更伟大而壮阔的恩泽。

那一瞬间,仿佛某种神赐般的平静与璀璨,像是极光一样漫过。一切静态画面所无法表达的,有关于震撼与美的体验,已在纠缠的唇齿间,被身体好像碳酸饮料里破裂的气泡般沸腾的细胞,深刻的记住了。

那种铭记是关乎于情感的,关乎于爱的。

一切世间风景,再其面前,都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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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挪威玩的尽兴至极。

他们在特罗姆瑟的山顶看到了极光,然后又回到奥斯陆霍尔门科伦山上滑雪。等到白天滑得精疲力尽,晚上就在山脚下的木屋旅馆里做些亲密私语的事情。他们会一起窝在暖和的被子里,依偎着闲聊,或翻看着许青舟拍的照片。

教堂下接吻的那张照片,被许青舟传上了自己的社交账号,获赞无数。

陆承笑着打趣说:“许青舟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每当这时候,许青舟就会勾着嘴角不说话。然后用小腿与他轻轻蹭着,过了很久,才悄声问他:“那不好吗?”

陆承觉得,那分明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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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在许久以前,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同对方一起走过世界的角落。

可是当很久以后,这一切真切的发生着,他们又都觉得,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本该如此。

曾经彼此刻骨的仇人,最终却变成了铭心的爱人。爱与恨仿佛是手掌心的两面,那么浓烈而鲜明。

或许这世间的相依缘起——就是这样奇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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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挪威回国以后,陆承很快就忙了起来。年底的事情断断续续都要收尾,他能空出一个假期已属不易。陆承忙的时候,许青舟就会“宅”起来。每天在别墅里修修照片,做做家务什么的,顺便也等待着自己的摄影展举办。

月中的时候,陆承要去首都出差。临出发的时候,突然需要一份旧资料。彼时季涵容律都忙的脚不着地,他便拜托了许青舟去拿。

那份资料存在陆承文市公寓的书柜里。是一个牛皮纸袋子封装的盖章合同。许青舟记下来,只身开车去往旧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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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城的公寓因为许久无人居住,早已经蒙上了一层尘土。许青舟进屋之后先是开窗通风,又将空气净化打开了好一会,才感觉空气渐渐变得清透。

陆承需要的文件就放在办公桌旁边的书柜里。书柜带锁,里面罗列了一些旧合同。许青舟用钥匙打开柜子,拿了文件。然后很突兀的,在那个柜子里看到了一些自己的旧物。

其中一个箱子是许青舟之前从学校离职时,搬回来的教案和书,还夹着许多学生写给他的贺卡。许青舟心血来潮,就拿出来翻了翻。把箱子塞回去时,偶然看见了一个掉在书柜角落里的本子。

那是一个棕色的牛皮封面本,陆承公司统一印刷的。许青舟在陆承的书房看到过很多个同样的本子,他喜欢放在手边,随手记一些东西。一组电话,一个药物名称,一行英文,一组数据。

更多的时候,会在上面胡乱的写写画画。

许青舟心血来潮,突然就做贼心虚似的,左右看了看空房子,然后将那个本子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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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子里面有着许多杂乱无章的零碎信息和内容。似乎发生在前年,那是陆承被羁押的那一年。上面的信息不知是在之前还是之后,一开始抄录了许多相关的法条。还有些零零碎碎的日期。陆承有个很不好的习惯,有时想事情或者打电话的时候,会在本子上随手写写画画。在他们关系一度纠缠的时候,许青舟整理陆承的书桌,有事会在他随手记的本子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在这个本子里,不意外的,有许多页上,也出现了许青舟这三个字。

陆承写字并不好看,歪歪扭扭,又很潦草。但唯独两个名字写的很漂亮。一个是他自己的名字,另一个就是许青舟。

前者是因为日常总要在文件上签字,所以有去专门练过。

而后者大概就是因为,曾经写了太多遍。

他写许青舟三个字的时候,许的一竖会拉得很长,而舟字的一横也会写的很平。三个字连起来,好似一幅峰峦叠嶂的山水画。

许青舟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嘴角便挂上了笑意。

他在陆承的笔下,看到自己的名字,这件事情让他感觉到了淡淡的幸福感。但在这个本子上写下许青舟名字的那个时刻的陆承,显然是不幸福的。他仿佛在纠结着什么或思索着什么。有时名字后面跟着的是:烦。有时后面跟着许多:算了。

然后渐渐地,烦和算了都慢慢减少。剩下最多的还是放不下三个字。

这个无意识随手涂画的本子,仿佛是他挣扎的心历路程一般。如今千帆过尽后,再回过头去看,许青舟觉得感慨与庆幸。

许青舟一页页的看,翻到写了字的最后一页,倏然屏住呼吸,连手指都顿住了。

那一整页只有一句话,却让许青舟一瞬间红了眼眶。

——许青舟,渡我过这人世苦海。

他的手指摸索在纸上,指腹划过那个因为写了无数遍而早已经失去意义的干枯名字。

就在看到那句话的一瞬间。某种久远的,被触动的,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从他心底慢慢浮现。

短短的一行话,仿佛给了这个名字某种更深刻的含义,就纠缠的命运。

许青舟长长久久的盯着,然后红着眼睛叹了口气,把那页从本子上撕了下来,折起来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离开了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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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去的路上,其实许青舟一直在想,自己对于陆承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是爱着陆承的,可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意识不到这种感情。他拼命的压抑,竭力的忽视,寻找了各种各样的来说服自己,一切只不过是亏欠。

可事实又并不是这样。

他想起在过去的一年里,因为极其偶尔的焦虑发作与抑郁情绪,陆承强硬的为他约了一年的心理咨询。

在一个安全而保密的环境下,他终于能够将所有卑劣的秘密都倾吐而出,无论是自私的、怯懦的、无奈的、还是绝望的。

而在那里,他的咨询师问过他三个问题。

她问许青舟。如果一个开始,不是陆承,而是另外一个男人提出包养,你会答应吗?

那时许青舟犹豫了很久,点点头说:或许会。

那或许是一个年长的温柔和善的男人,对许青舟给予了经济上的支援,索取身体的回报。他温和、有礼,照顾着许青舟,从不曾强迫或伤害过他。许青舟尽力那样去设想,然后又任凭事件发展。

他最终得出答案是:他会答应。

他同样会非常的感激那个男人。他甚至仍有可能与自己的妻子离婚,然后一直陪着他,直到对方厌倦。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会爱上那个男人。

正如在这样的设想里,他渐渐明白,自己会爱陆承,也并不是因为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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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果一个男人,他也和陆承一样作践你。

他对你暴力相向,辱骂你、羞辱你。曾经做下无数伤害你的事情,最终他拆散了你的家庭,害你妻离子散。那这样的人,你会爱他吗?

这是咨询师的第二个设问。

许青舟又想了一阵,仍旧缓慢的摇头。

他想他会恨他,然后一直的忍耐。忍耐直到父亲的病痊愈、或者离世。

然后他会从此离开他,跑到天涯海角,再不相见。

所以这个问题,也让许青舟明白,那不是斯德哥尔摩或者是某种需要用伤害来寻找价值感的人格倾向。更不是因为恨而产生的浓烈情感的反面。

他爱陆承,与恨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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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询师的第三个设问,问向许青舟。

那如果一个男人,不是陆承。他曾经帮助过你,也资助了你。可是他给不了你父亲治病需要的肾源。然后这时,突然有一点,另外一个名叫汉冬岚的女人出现。她告诉了你u盘的事情,她告诉了你一个正义的选择,只要做了这个选择,你就可以获得金钱与肾源,你会选择怎么做呢?

最后这个设问,让许青舟想了更久。

他沉默的时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然后他缓慢地回答说。

我想,我仍旧会背叛这个所谓的我的恩人。

我会痛苦,我会挣扎,可如果他确实犯了罪,那么我会拿到那个u盘。

此后的一生我可能都会活在痛苦与愧疚里。我可以用我的一切去偿还他,我甚至可能会自杀了结生命。但我不会有勇气回到他身边。

我没有脸面见他,我更不会,因此而爱他。

所以许青舟明白了。

他爱陆承,与感激无关、与恨无关、与愧疚无关。

他只是爱他,在所有阴错阳差所发生的一切后,仍然,无法自控的……

察觉到了自己爱他。

他爱他,爱到可以放弃了所有。

婚姻、学业、事业。

家庭、道德、乃至于自己固守了三十多年的性取向。

这份爱,掺杂在无数感激、愧疚、恨与纠缠的泥沼里。虽然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泥泞而艰辛,可他又确实是在一步步的,走向陆承。

在这条不断走着,贴近陆承的道路上,婚姻、学业、事业、家庭、道德、性取向,曾经的伤害、愧疚、恨,乃至于他的性命。

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一抛在了身后。

他是爱着陆承的,爱他胜于己身与这世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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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许青舟的脸上,仿佛慢慢露出些许笑意。

他把车停好,回到别墅。将文件放在书房的桌上,然后走进卧室里,打开柜子。从高耸衣柜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里,翻出那个一月前被藏进去的小盒子。

他打开盒子,看了看里面白金镶嵌的两个精巧的男士对戒。戒指内圈里分别刻着两个名字,陆承与许青舟。

许青舟从胸口最贴近心脏的口袋里,拿出那张被撕下来的纸条。

纸条贴着皮肤存放,捂了一路,已经带上了些许热意。

许青舟提起笔,在白纸的背面也写了一句话,然后将它叠起来,轻轻藏在了戒指盒的最底层。

或许当有一天,陆承有勇气拿起那个盒子,打来开,选择要将那双戒指带在他们手上的时候,也许他会看到那句话。

我若能够,成为你脚下的青舟,渡你过这人世苦海。

那也请你,承起我这份,爱你胜于生命的重量。

——许青舟,渡我过这人世苦海。

——陆承,承我此生生命之重。

那句话,十个字,是许青舟所能许下的,沉重的、深刻的、浪漫的,带着他特有的文人式含蓄——最珍重又而热烈的。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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