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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1 / 1)

在我们客厅的墙上,有一张被放大的在久久天桥上的合影。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的高中生活进入最后一学年,体重和身高猛长。那是在买衣服的途中,我们经过久久,风有些大,吹乱了他的头发。

照片里的他用一种怎么看都不会觉得暧昧的姿势靠在我怀里,笑的极嚣张,像只妖精.他把一根很细很细的绳索系在我的心尖上,一扯就痛。

久久,现在看来,全是无望和讽刺。

心电图不断连绵到手中,不规则的波群使我的心也跟着上下起伏。淋那么大的雨,肺炎也就算了,要是心内膜炎的话,恐怕我真是哭都来不及。

他安安静静倚床而躺,眼睑低垂,因为刚醒过来,精神偏软了些。递做好的心电图让他过目,指尖碰到,他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去。这动作让我悲哀。我想,我还是离开房间比较可以缓解他的压力。

“上个礼拜做检查去的时候,急诊室有个病人脾破裂,两单位rh阳性血。只有我是。”他像是自言自语。

止步,回头欲道歉,立刻得到他紧张的呵斥,“别说话,出去!”

迟疑了两秒,我转身从衣柜里找了件自己的宽松棉衬衫放在床上,带门离开。

是我的错,他有什么样的反应都是正常的,是我不该扔这个重磅炸弹给他。可我并不后悔,他必须接受,而且我相信他有这个心理承受能力可以接受。钮嬷嬷的话我是记得的,“雁文不比其他小孩,他什么都知道……我以为他人小不知道,可他什么都知道”。

每晚睡觉以前,他都会跪在龙凤床上替我按摩,像是恶意的捉弄,手放到腰际便决不再往下了,一边嘴里还要专心致致的叨念圣贤书。总使我咬牙切齿。

“你知道龙凤床是给什么人睡的么?”我问他。

他正背到“thereare……”,被我一问问的不知去向了,便白了我一眼,说:“夫妻。”

“不对。”我贼贼的笑。他真漂亮,翻白眼都可以百媚丛生。

“凤凰,凰鸟为雌,凤鸟为雄,龙者,雄霸也,所以说,龙凤床其实是给两个男……哎你轻点儿!”

“哈,你晓得痛啊?乱讲!”

“这是真理。”

“真你个蟹盖头!小心误人子弟!”

……

这种亲密,以后怕是再不会有了。

窝在沙发里难得的抽根烟,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墙上的照片,遗憾么,我亲手破坏了这安逸美好。难道真的是在父亲家喝多了?连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会冲动到那种地步。爱,可以对身下的任何一个伴儿说,但绝不是李雁文。我爱你,这话我对几个人说过?怕连自己也数不过来了。何必再拿来吓唬他。这个年纪,说给他听倒不如做给他来得实际有效……

门打开了,我几乎跳起来,连忙把烟掐熄在烟灰缸里,呆呆的看着他走到厨房泡茶,身上穿着我的棉衬衫,长过膝盖,这样可以不穿长裤以免摩擦到臀部的伤。

他在佯装镇定。点燃气炉的时候因为颤栗,没有一下点着。错拿了我的水杯,还找不到灯盏花干。

不敢冒然进去,我站在厨房门口,轻声说:“我来吧。”

他没说话,我当他默许,走上前从橱柜里找到花干,放了几朵进去。厨房里很快便弥漫了一股药香。水还没开,我们相对无言。

“明天晚上有家长会……”他说着,打开水龙头,将手放在下面,“老师说,一定得去。”

“我一定去。”我说,“昨天,我很抱歉。喝多了。”

“喝多了……”他重复我的话,没什么反应。

我走到他身边,关掉水龙头,流水声会让他听不清我要说的话:“你还记得我说什么了么?——我是说真的。”

水沸腾了,溢了出来,流到炉上呲呲的响,他惊的慌忙去关炉火,我没让他逃避,捉着他的手阻止他,问:“要不要我重复?”

“你放开我,水开了!”他挣扎。泪光闪烁。

“让它开!你能不能勇敢一点,要或不要,说句话!”

“……”

“你要的!”

“不要!”

“要!”

“不要,不要不要!”他哭喊着,一拳便把我揍倒在地上了,拳头还嫩,可是的确很疼。把我一下子镇住了。

“不要……,我说了不要,你为什么要逼我呢!”沿着橱壁滑坐在地上,他大声的哭出他的害怕和无措。哭的像个十五岁的孩子。一个孩子!

李光明你闹够了没有!明天还要去参加他的家长会,现在你在做什么!

水已经浇灭了炉火,厨房里一氧化碳的臭味盖过了药味,机械似的从地上爬起来,关上煤气阀门,打开窗户通气。我努力平稳呼吸,却止不住心痛。蹲在他面前,抚摸他的头发,吻他的额头,一瞬间,竟然没防备自己的眼泪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好了,别哭了。”我安慰他,“去睡觉了。”

他仍然哭,张开手臂让我抱。仿佛多年前那样依赖。大概是哭昏头了吧。拥他入怀,任他将眼泪鼻涕擦在我肩上,啜泣,抽噎,渐渐安静。

试过了,没有用,我该死心了。

这以后,我们再也没提过这事,刻意的遗忘了。家长会后,他的成绩有些下降,期末才恢复过来。

三十儿傍晚,柳姨打了电话来,说年夜饭要在一起吃。我没正面回答,挂电话时有些不耐烦。反正肯定不是在她家吃,年夜饭一样也是上饭店解决,三天两头陪那些莫名其妙的大小局长部长吃,我都快上火了。还不如煮点豆腐汤喝。

他兴致勃勃的横切竖切折腾一块嫩豆腐,问:“谁来的?”

“柳姨。”我说,“请吃年夜饭的。——你做豆腐渣啊,再切就没了。”

“那很好啊,你不去啊?”

“你想去啊?”奇了怪了,你李雁文会喜欢去?

他想了想,说:“你不是还没当上院长嘛,太拽不好吧?”

小滑头,讲到重点了。其实就只是差个名分,院长的事,哪样不是我在做了,可老爷子还没到退休的年龄呐。他要是不退休,院长大印不能到我手里,十九年前的病历档案查起来可不那么容易呢。

“为什么你一直不能原谅你爸爸呢?”他问。

“为什么你一直不肯叫他爸爸呢?”我反问。

我们固执,脆弱,一旦有了伤口,愈合就是一件相当艰巨的事。侧首看他低头看书的样子,悲哀会慢慢侵蚀我的情绪,若有若无,隐隐作痛。

这些日子,看的出他在很用心捍卫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可那种感情,很多年前,从重逢的时候开始,从分离的时候开始,从他会叫我名字的时候开始,或者更早从我第一次抱他开始,就早已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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