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树说:我看到闵成舟杀死了40f房间的女人。
夏冰洋却说:闵成舟不是凶手,或许他去丽都宾馆的目的是杀人,但他不是杀害冉婕的凶手。
到底谁错了?
5月13号,彭家树出狱,出狱后在太阳园租了一个一居室,在附近环城路找了一份工作。他的生活看似已经恢复正常,但是其实没有。
他的父亲彭茂在12年5月3号自杀,而他的母亲在父亲自杀的前三天在服装厂仓库配货时,死在吞噬整座仓库的烈火中。纵火的凶手至今没有抓到。同年6月,他家中唯一的奶奶因无人看护,在家中突发心梗而死。
本来和睦幸福的小家,如今只剩下彭家树一人。
他一直没忘了父母的死,他认为是侦办洪芯一案的闵成舟害死了他的父亲,而相信警方把他父亲认为凶手的人就是放火烧死他母亲的凶手。他把所有的仇恨都寄托在警察的身上。报仇的萌芽在他服刑的第一天就悄然埋下。
六年期满,他出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闵成舟寻仇。一如他在六年前做过的那样。
他曾在闵成舟家门口埋伏三天,试图再纵一把大火,让闵成舟也尝尝失去至亲,家破人亡的滋味。他曾尾随闵成舟一周,想过对他的车动手脚,比如破坏刹车器,让闵成舟死于非命。他曾想一瓶毒药,偷偷溜进警局,把闵成舟读个穿肠烂肚。
他曾……
他有百种杀死闵成舟的计划,最后选择的依然是向闵成舟全家复仇。但是他杀心已起,却没有付诸实践。因为复仇需要极大的恶心和勇气。而在狱中被囚禁的六年消磨了他所有勇气。他甚至连做人的勇气都丧失掉了。
他现在就像一团影子,或跪或爬,双膝无骨,站不起来。
但他一次次的用仇恨的怒火鼓励自己,试图支配自己去杀人,他终于得到一个机会。跟踪闵成舟时,他听到闵成舟在丽都宾馆定了一间房,于是他想提前潜入房间,暗杀闵成舟。
7月12号当晚,他早于闵成舟一个小时来到宾馆隔壁的饭店,定了一间和40f同楼层的包厢,从包厢外的阳台一直爬到宾馆的阳台,却透过阳台意外看到了闵成舟杀人的一幕。
事后,他怕惹祸上身,便匆忙顺原路返回,离开饭店。
黎志明向他取口供时,他又以最下流无耻的如厕姿势蹲在墙角,恍恍惚惚又呆滞愚蠢地说出了隐藏在自己心里已久的杀机。
口供录到半夜,娄月买来盒饭,给了他一盒,他把盒饭放在地上用手扒着吃,夏冰洋把他拽起来,他转眼又贴着墙根滑将下去,像一头被投食的家畜,只敢躲在圈里不敢露头,怕被主人朝头一棒。
他浑身的骨头成了一摊烂泥,扶都扶不起。
夏冰洋看着他蹲在墙角吃饭的窘像,想起了在太阳园那个奋起逃生的彭家树。那个彭家树依然干瘦,双眼依然无神,但起码像个人,懂得反抗,但是彭家树到了公安局就变成了一个软弱无骨,人畜可欺的废物。
他开始相信,彭家树敢反抗他的原因,真如彭家树所说的,把他成了前来追债的债主。六年前彭茂的服装厂仓库失火,大批被预定的服装被烧毁,合计人民币百万元,加上拖欠工人的工资,已经死亡的彭茂至少拖欠了两百万的负债。而这些债务全都落在了刚刚出狱的彭家树身上。
黎志明在给彭家树录口供时,任尔东把夏冰洋拽到楼道里,正要说话,被夏冰洋截断。
“火。”
夏冰洋靠在墙上,双手揣在外套口袋,昂着下巴垂着眼睛,嘴角含了一根烟。
任尔东替他点着烟,合上打火机问道:“你相信彭家树说的话?”
夏冰洋往办公室门口横了一眼,叼着香烟说:“你看他那一身烂骨头,敢杀人吗?”
“这可不一定,没准儿他是装的。”
夏冰洋双眼定定地看着任尔东,道:“我看的出来,他的魂儿已经散了。”
“你说的也太玄乎了。”
夏冰洋抬手搭在他肩上,道:“监狱里的牢头狱霸怎么对待强|奸犯,你不知道?虽然彭家树不是强|奸犯,但是父债子偿,监狱里的那些人能放过他吗?”
任尔东脸色一寒,忍不住看了看门口,低声道:“不会吧。”
夏冰洋捏掉香烟,抿了抿被烟雾薰的干燥的下唇道:“他蹲监狱那年才刚满二十岁,在牢里被折磨了六年,看他现在的样子,人气儿都没了。他要是有胆杀人,为什么不干脆向闵成舟动手?他和冉婕无冤无仇,动机在哪里?”
“那他留在阳台的脚印怎么解释?”
夏冰洋道:“我们掌握的证据只有阳台的脚印,房间里没有发现他出现过的任何踪迹,我们不能按照‘有罪推定’的侦查思路这么草率的断定他肯定进入了房间。”
“那他说看到闵局杀人,是真的?”
夏冰洋向下按了按烟头,掸掉一截烟灰,道:“冉婕不是他杀的,而他出现在阳台。他如果在说谎,可以干脆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这样他才干净。既然他说他看到了冉婕被人杀害,这条信息就有可信度。”
任尔东摸着下巴说:“那冉婕真是被闵局误杀的?冉婕走错房间,闵局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她杀了灭口?这……说不太通啊。还有,冉婕的死相和六年前被杀死的洪芯一模一样,这又怎么解释?”
夏冰洋抽烟沉思,不答话。
任尔东忽然往夏冰洋肩膀怼了一拳,挑眉道:“我有个想法。”
夏冰洋掀开眼皮瞅他:“请开始你的大放厥词。”
任尔东骂他一句,才抱着胳膊一本正经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闵局其实发现了彭家树在跟踪他,这有可能啊,闵局一个老刑警了,彭家树怎么可能玩的过他——”
夏冰洋不耐烦地往他脸上吐了一口白烟:“接着往下说。”
任尔东揉揉脸,接着说:“假设闵局发现了彭家树,也发现了彭家树想报复他。这对闵局来说绝对是一个隐患啊,彭家树刚才不也说了他想放火烧死付局一家人么。闵局为了除掉彭家树这个隐患,故意让彭家树知道他在宾馆定了一间房,彭家树如果去了宾馆,他就能反杀彭家树。彭家树如果没去宾馆,他也没什么损失。但是中途闯进来一个冉婕,是冉婕自己走错了房间,这一点咱们已经证实了。或许闵局以为彭家树没有去宾馆,反而撞到了冉婕。他就用彭茂杀死洪芯的手法杀死了冉婕,企图嫁祸给彭家树。这样一来,彭家树稳死。”
说着,任尔东脸色一沉,握住夏冰洋的肩膀说:“你说过,闵局去宾馆是为了杀人,那他的目的或许就是彭家树。”
夏冰洋叼着烟,半晌无言,许久方道:“你是说,闵局去宾馆的目的是杀彭家树,彭家树去宾馆的目的是杀闵局。闵局以为彭家树没有去宾馆,就杀死冉婕栽赃陷害彭家树?”
任尔东脸上浮现一层激动的神色,用力捏他的肩膀:“精不精彩!”
夏冰洋抖掉他的手,掸了掸肩膀道:“你以为在写小说?精彩有个屁用,把证据拿出来。”说着,他沉默了片刻,道:“但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查到闵局到底约了谁去宾馆。或许我们查不出来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人不存在。”
任尔东摊开手伸到他面前,笑道:“夏爷,你说的也很精彩啊,拿出证据来。”
夏冰洋抬眼瞄他一下,把烟头扔到他掌心。
“卧操操操操操!”
夏冰洋抱着胳膊往墙上一靠,看着他笑。
正说笑间,娄月拿着资料从沿着楼梯上来了,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过去,飞起的衣角和飘摇的裤腿有如风助。
她把文件往夏冰洋怀里一扔,向他们横了一眼道:“嫌疑人还没送走,闹什么闹。”话音没落,人已经进办公室了。
夏冰洋翻开资料,里面是技术队的郎西西根据彭家树的口供调出的行迹。
彭家树埋伏在闵局家门前的桑拿房里,跟踪闵局到过某餐厅等等行迹和时间都在公用录像和店铺私用录像中找到了最原始的证明。
夏冰洋越往后翻,脸色越沉,最后冷冷笑了一声,道:“我的儿,爸爸现在就可以把证据摆在你面前。”说完合上资料推开办公室门走了进去,任尔东紧随着他。
黎志明给彭家树录完了口供,彭家树正跪在地上握笔签字。
夏冰洋走过去,一把拽起彭家树道:“你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听到闵成舟打电话到宾馆订房?”
彭家树以为这个面目冷俏又凶狠的警察想揍他,连忙丢下笔护住脑袋,颤声道:“12号10点,10点多。”
“10点几分?”
彭家树求救似的看向黎志明。
黎志明翻开口供看了看,对夏冰洋道:“组长,是10点10分左右。”
夏冰洋不理他,看着彭家树又问:“地点。”
“好滋味汤堡。”
夏冰洋丢开他,走到一旁又翻开资料。任尔东,娄月和黎志明都围在他身边。
“到底怎么了?”
任尔东问。
夏冰洋把资料摊在桌上,弯下腰,单手撑着桌面,拿起一只圆珠笔在一张录像照片上勾住一张还算清晰的人脸,道:“看这张照片,闵局的确在12号10左右进了餐厅,5分钟后彭家树就出现了。彭家树说闵局打电话订房的时间是12号10点10左右。”说着,他又用笔在一张通话记录单上勾出重点:“但是你们看这张通讯记录单,闵局在10点10根本没打过电话。而且闵局订房的时间是12号7点23分。”
夏冰洋直起腰,把手中的笔扔在文件上,看着黑色圆珠笔在纸面上滚动了几圈,留下一道黑色污迹,面无表情道:“闵局在汤堡店没有打电话,却做出打电话的假象。只有一种解释,他在做戏,而他的观众,只有彭家树一个人。”
他转头看着蹲在墙角,面目呆滞等候发落的彭家树,冷冷道:“闵局在丽都宾馆订房的目的的确是为了杀人,那个人,就是彭家树。”
但是冉婕意外闯入40f,成为闵成舟刀下的替死鬼,也成为闵成舟嫁祸彭家树的指路鬼。
彭家树俨然不知自己险些成为闵成舟的刀下亡魂,他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怔怔地望着警局窗外的天幕上,那一轮铜钱大小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