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九月,秋雨连绵。
几片落叶稀稀拉拉平摊在马路边,黑色无牌照的大众车在这里停下,随后开门走下两个人。
就穿着与气质而言,这二人和载着他们前来的半旧低端大众格格不入。
其中一个年轻些的走在后面,给年长些的撑伞,还不忘用一只手虚虚地扶着对方,“何先生,小心。”
鹅卵小道在山间蜿蜒,一直通向密林后面的低矮建筑。男人头也不回,无言地往前走。建筑又低又矮,又被树木盖着,无人机稍微飞高一些,就觉察不到。
而建筑四四方方,外观涂成全黑色,连个窗户都没有。与其说是房子,倒不如说是一口钢筋水泥打制的棺材。
在门前停步。男人望着满地的萋萋野草,终于开了口,“等雨停了,找人过来打理一下。”
郑修赶紧应声:“好的,何先生。”
男人简单地交代之后,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孤零零的钥匙,把那半新不旧的防盗门打开,独自走了进去。
这房子没有接通水电,屋子里自然没有光源,开门的一瞬,郑修看见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在这里等着,我半个小时后出来。”男人未作犹豫,反手关上了门。
郑修在外面等着,时不时打量周围单调的山间雨景,。半个小时分毫不差,门再次打开。
男人走出来。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外表也和半个小时前毫无二致,但他眼神极亮,就像是年轻了十岁岁。
郑修有些吃惊,虽然恭敬地低着头,却悄悄用目光刺探,试图从门缝中一闪即逝的黑暗里看出端倪。
男人有所觉察,“你很好奇?”
“抱歉何先生。”郑修知道,眼前的人非同一般,与其遮掩欲望,不如痛快地承认,“今天是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这里的情况,的确有点好奇。”
“对,以前都是郑师兄和英杰跟我来这里。”男人若有所思,“知道真相的,就只有郑师兄。可惜……”
郑修面色浮现悲切,“可惜我爸被竹二害死了。”
男人目视他的脸,“节哀,现在换你跟在我身边,也该知道一些往事了。”
郑修忙道:“何先生请讲,我洗耳恭听。”
男人重新打开门,但这次没进去,“拿你手机往里照一照。”
郑修赶紧照做,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长长的光柱在门缝中一晃而过。
他顿时愣住。
男人问他:“看见什么了?”
郑修再次低下头,“两口棺材。”
男人又问:“知不知道里面是谁?”
郑修试着回答,“莫非……是您的亲人,或者朋友?”
男人不置可否,把门锁上之后,轻描淡写地提起一件似乎不相关的事。
“何铮的生日过了。”
郑修:“是的,但他没有任何动态,一直在待在住处。”
男人说:“我那天给他打过电话。”
郑修小心的问:“您是要给何公子送祝福吗?”
“我给他送祝福?”男人嘴角莫名出现一丝讥讽。
郑修不敢说话了。
男人背起手,望向晦暗不明的天际,“二十三年前,我的妻子难产而死,当时我已经给她腹中的胎儿起好了名字——何铮。”
郑修一下子睁大眼睛,“可是何公子他明明……”
男人眼中毫无情绪,像是在说别人的往事。“二十一年前,我同胞弟弟的妻子也生了,是个男孩。满月那天我去看他,并提醒我弟弟,未来一月不要外出,小心横祸。。”
郑修问:“他听了您的劝告么?”
“没有。”男人勾起嘴角,“他说我是神经病。一周以后,他和弟媳下雪天乘车出去看电影,双双死于车祸。幸运的是,我那可怜的小侄子,因为被我母亲带着留在家里。但他又很不幸地成了孤儿。”
尽管男人讲得隐晦,又刻意打乱次序,却不妨碍郑修从话里话外猜出真相,“那何公子是……”
“他毕竟是何家的血脉。”男人淡淡道,“但我非常不喜欢我那个自以为是弟弟,就算替他养儿子,也不过是出于……身为人的道德。”
郑修不敢附和,这毕竟是对方的家事。
他不惜一切代价地走到今天,终于有资格成为对方手底下最得力的人,千万不能因为说错话而功亏一篑。
“我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儿子,甚至以我亲生子的名字叫他,一直善待他到十八岁,只为清算这段血缘关系。他十八岁以后,我本想让他自生自灭,当他是陌生人。岂料……”男人顿了顿,“我看见了他的未来。”
郑修细细一想,觉得莫名诡异,“他的未来,您指的是现在?“
男人点头,“所以他年满十八以后,我把他送进娱乐圈,兑现我对他的预言……顺便,让他为我做些事情。你和郑师兄本与我是陌生人,英杰也本与我是陌生人。凭什么,我不能用他?”
“何先生英明。”郑修紧跟着称赞,“那这房子里的两副棺材就是……”
男人语气平淡,“我的弟弟和弟媳。”
郑修抽了一口气,再不敢置一词。眼前的人并非常人,自然不能以常人的眼光看待。
男人好像没有感到他的震惊,继续往下说道:“我那天打电话给他,也只是督促他早些对竹二下手。实际上,若没有竹二,谢之此刻已经是个死人。”
郑修愣了片刻,才算明白男人的用意,“您是说……您还是要谢之的命?可是何公子曾经表过态,他要亲自对付谢之。”
“一个棋子罢了。”男人扫了郑修一眼,见郑修本能附和着点头,才又说:“谢之必须死。等竹二解决掉,你直接把剩下的弹药带到松云华庭,一发炸了干净。”
竹二,谢之,全都是亟待解决的隐患。
郑修眼中生出几分期待,赶紧应道,“我记住了,何先生。”
猝不及防一只手落在他肩上,郑修心里一跳,立时抬眼看,正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目光。
他的手在郑修肩头拍了拍,“我说这些的用意,你明白吧?”
郑修心里越发没谱,头更低了:“请何先生赐教。”
“我心里的秤,永远不会歪。在我看来,何铮远不如你们有分量。”男人收起手,迈步走进朦胧雨中。
郑修历来有这个担忧,总以为何家父子再不和睦,终归是血肉至亲。他纵然打拼到极致,也不过是为何铮做嫁衣裳。
男人的话,算是给他吃了个定心丸。而且……对方愿意把这些往事告诉他,摆明是将他当成了第二个郑崇道。
“谢谢何先生,我不会辜负您的抬举。”郑修嘴里千恩万谢,心里也是十足欢喜,撑起伞就向男人走去。
可是忽然,身后传出“啪嗒”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坑里。
正待离开的二人齐齐警觉地回身,男人使了个眼色,郑修立刻点头,向低矮建筑的后面走去。
这地方非常隐蔽,肯定不会有人闯过来,可是这动静响得也太突然……
郑修的皮鞋在水坑里踩出迅疾的水花,忽然又听见了“啪嗒”声。
他停住脚步,只见建筑正后方跳出一个肥硕的癞□□,堪堪落在他脚边。
郑修皱起眉,退开一步。随手取出口袋里的手1枪,对准□□扣动扳机。
血花四溅。
这时他再往屋后面看,满目都是青苔和乱草,不远处的水沟边上,是一大丛过人头的茂密灌木,所有的一切,都在狂风中晃荡。
他放下心来,转身回到男人身边,“何先生,是一只□□。”
男人:“我看见了。”
二人头也不回,在小道上渐行渐远,不多时便被黑色大众车载着离开。
风里的灌木突然失去节奏,狂摆了几下,随后,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从里面狼狈地钻出来。
他紧紧抿着嘴,打了石膏的右手吊在脖子上,左手则在口袋里紧紧地抓着手机。
浑身被雨水湿透,他也顾不上躲避,匆匆打开手机翻看。
直到确认录音软件里保存了新的文件,他才舒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隔着冰冷的风雨看向低矮建筑,眼底出现一丝冰冷笑意。
谢之跟何铮有些天没见了。
以往拐个弯都能撞见的人,似乎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留出的大片空白一时没什么能填补。
他自己也感到糊涂。他并不喜欢跟人深交,别人理他,他回之以礼,自觉已经足够。别人不理他,他才是最高兴的。
可是从给何铮送礼物碰壁之后,他就不断地想起这个年轻人。一颗心仿佛选在半空里,总是放不下去。
怎么会这样?
微博上看似热闹,实则冷清。“铮心感谢”的超话底下,再也没有新的照片或视频出来,全是旧物。
其中有一张ps的图,是把《仙帝再临》里穆涸拜师的镜头和谢知微站在竹林前的镜头融合在一起。
就成了何顶流在一脸恭敬地叩拜谢影帝。
谢之盯着这张图许久,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不放心了。
对方是个精神失常的年轻人,他极度激动之下说的话,可信么?
谢之觉得自己枉活百岁,居然犯下这种错误,实在不应该。
他不应该听何铮的。稍微有点头脑的反派,都不会把害人挂在嘴上。
何铮不会不知道,把计划和图谋告诉“被害人”之后,会造成什么后果。但他还是这么说了,甚至巴不得谢之赶紧走。
谢之试着揣度,要不就是何铮疯了,要不就是……他故意的。
想到这里,谢之一下子站起来,险些把茶几上的小船撞到。
他把小船扶正,摸了摸船身上的一行字,拿起钥匙就去开车。
谢之目前唯一能理顺的逻辑就是,何铮背后的势力要杀他,但何铮却私自把这秘密泄露给他。所以,何铮现在的处境异常危险。
下雨地面湿滑,却不妨碍他把车开得极快。在s市华灯初上之时,来到了何铮的小区前。
但这一回,无论他怎么摁门铃,都没有人来开门。
在这个灵力稀薄的世界,谢之甚至使出为数不多的神识穿墙探查。结果同样令他失望,何铮的确不在家。
谢之在空无一人的门前站了一会儿,立马打了110:“喂,您好,我想报个案,那个叫何铮的明星好像失踪了。”
何铮既然能在娱乐圈混这么久,说明他明面上的身份经得住探究。
而何铮现在吉凶未卜,保护他的最好办法,就是报警。
但其实,何铮本来没有失踪。
这天晚上,闵英杰一通电话,把他叫了过去。
他挺高兴的。以为闵英杰想通了,还愿意跟他做朋友,路上买了一大队吃的,就往闵英杰家里赶。
可是一进门,他就发现气氛不太对。
闵英杰一身泥泞坐在沙发上,皮质的沙发垫子被弄脏了一大块。
他头发上还滴着水,乱蓬蓬的,像个疯子。面色却似乎不错,以前只有坐在沈晨的床边,他才会这么平和。
外面还在下雨,何铮在地垫上蹭了蹭鞋子,才走过去,“英杰,你怎么这幅样子?”
闵英杰没有答话,只是指了指沙发,“坐吧。”
何铮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刻意做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找我有什么事,要不边吃边聊?”
闵英杰古怪地笑了一下,“如果你听完这段录音,还能吃的下去,我无所谓。”
何铮听不明白:“……什么录音?”
闵英杰把口袋里的手机拎出来,脸上有一丝同情转瞬即逝。
他紧盯着何铮:“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沈晨的下落?”
何铮沉默片刻,郑重和他道歉:“英杰,对不起。”
听见这句,闵英杰的脸彻底冷了,“好,何铮,这是你自以为是的代价……我要你知道,其实你什么都不是。”
何铮好笑,“我本来就什么都不是,是你不信而已。”
闵英杰缓缓地摇头,“你真的很可怜。”按下手机,“你自己听吧。”
何铮觉得气氛越来越奇怪,闵英杰既然不是跟他和解的,那他们二人也就没什么好说。
“我没兴趣。”他皱着眉,正要站起来走人。
可下一刻,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夺去了他所有可以运转的思维。
男人的声音在扬声器里不疾不徐地响着,“二十三年前,我的妻子难产而死,当时我已经给她腹中的胎儿起好了名字--何铮。”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紧赶慢赶,还是赶不到我期待的剧情。
我保证下一章有糖,是真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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