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弹琴,让挑白风信来为她鼓琴?
并且,还当众弹一曲《凤求凰》?
阿木尔的做法,会不会太直白了一点?
琴与琵之间的关系,即使她不擅乐,不知曲,却也晓得一二。琴瑟静好,琴瑟和同,琴瑟之欢,琴瑟之乐……哪个不是描述伉俪情深的?
沈灵有些想笑。她不知这曲《凤求凰》里,有没有阿木尔与太皇太后的商议在里面。只是,不消脑壳想也能晓得,如果是白风信应了,太皇太后必然会寻着什么捏词,把他俩硬拉扯到一起。
过去白风信可说收继婚是“胡风”,现在日有北狄使者和塔吉克太子在场,胡风一说,即是对友邦的凌辱,嫌弃,不友好。定是断断不可以等闲出口的。她猜,只怕太皇太后真会借着这时机,拉拢了二人。
阿木尔说完,排场刹时僵滞。
《凤求凰》此曲的喻意,因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段子,众人皆耳熟能详,她以太后之尊,这般勾引江王,其实并分歧适。加之二人的过往,在场大多人都发现她的发起不简略。本着看好戏的表情,纷纷侧目,想看江王要如何应答。
“瑟?”白风信似是刚从浅醉中回过神来,看向席上的众人,懒洋洋道,“本王还会鼓瑟么?我竟是不知。”
一句话出口,便知他是有意拒绝了。
阿木尔面色一暗,略有落寞。
太皇太后却淡然一笑,“老甘儿忘了过往,琴也不会抚了,瑟不会鼓了,着实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今儿只怕丫环你要独奏了。这么好的曲子,这么好的静绮,属实不可以轻慢了。哀家有一个年头,老甘儿不会弹,可以念词嘛。如许一合营,也可让哀家与众卿曲词共赏。”
念词?沈灵心惊肉跳,脑子里跳过《风求凰》的词儿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
将琴代语兮,聊写心曲。
什么时候见许兮,慰我迟疑。
愿言配德兮,联袂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如许情意的词儿让白风信念出来,不是向阿木尔示爱么?太皇太后一说完,场上众人的反响亦是热烈。
沈灵无谓细看,眼风也能发现无数的目光都聚到了白风信和阿木尔的身上。
此时现在,即使是再缓慢的人,也能猜出这位贤惠宽容的太皇太后,想为自己昔时曾经棒打鸳鸯的错误圆回一段姻缘,并且以此事向北狄展现,大晏是一个开通的国家。
场上的人,每个的表情都不一样。
年头,亦是不一样。
有喜,有忧,有烦,有乐,也有纯真的旁观,大约感伤太皇太后的斗胆。夜帝那会儿便没有和议为阿木尔指婚,现在夜帝起不来了,这太皇太后往事重提,鲜明是要与夜帝定见相驳了。
而现在的皇帝白史木,自是乐见其成。
此时,大晏建国方二十七年,虽有夜帝的勉力抵抗胡风,但不论在民间或是朝野,积重难返的风俗和望不是一旦一夕可以转变的。故而,这种收继婚的关系,对许多人来说,都是很等闲接管的。
可这并不包含沈灵——
她只以为这的确太荒唐,太无耻,太毁三观!
“老甘儿,你不会连词也不可以念吧?”
太皇太后眼珠里的拉拢意味儿着实太,白风信又岂会看不出来?可他这人素来刚愎自用惯了,继续对方是太皇太后,他也没有几许热心,语气甚是淡漠。
“母后,儿臣已有未过门的妻室,这般念出男女情爱之词,着实不宜。更况且,塔吉克太子还在宴上,如果儿臣便这般与人含糊,只怕有不尊重北狄之嫌。”
一曲与情爱相关的《凤求凰》,干脆被他上涨到了政治的高度,倒是让太皇太后始料未及。她轻轻一笑,目光掠过争妍斗丽的一干女眷,落在广寒潇潇的身上。
“广寒公主宽容贤德,怎会介怀一个小小娱乐?”
她这种人很是会说话,尤其懂得揣摩民气。只一句话出口,便先堵住对方的口,捏住对方的短。广寒潇潇如果是说“介怀”,便会落一个鼠肚鸡肠的名声。
可广寒潇潇微一沉吟,却欠好好处的垂眸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广寒与旁的姑娘不一样……自是介怀的。”
众人纷纷一怔。
塔吉克瞄了广寒潇潇一眼,端起眼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太皇太后的待客之道,大气有礼,令小王钦佩万分,只是广寒敬慕江王,喜好江王,如果是这般,她会难堪的。”
这句话,不轻不重,却极有重量。
听上去他像在说广寒潇潇会难堪,实则是责怪太皇太后不给北狄人的面子,令北狄难堪。关于刚刚订盟,还不巩固的两国关系来说,这不是好的讯号。
似是没想到塔吉克会帮着说话,太皇太反面子有些挂不住,收住笑容,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灵随口一笑,接了过去,“太皇太后,同事们虽想看太后与江王的《凤求凰》,但既然殿下与广寒公主情意甚笃,不肯染了污垢,我们或是不要牵强了。真相强扭的瓜不甜嘛,不如……”她极为贴心肠看向阿木尔,毫不客气地笑道,“我来为娘娘念词儿,如何?”
她这个“梯子”不软,但好歹递了一个梯。
太皇太后瞄她一眼,笑道,“就依你之言。”
“皇后既然这般想取代江王,哀家也并无定见。”阿木尔也顺着台阶下来,还趁便讽刺了一回沈灵,可好却毫不介怀,脸上的笑容,光耀得紧。
“能为太后配词,甚感光荣!”
阿木尔不再说话,垂下眼珠,素手微抬。
一串温婉幽静的琴声从她白净的指尖流云普通溢了出来。一缕,又一缕,好像一根根很为细滑的丝线,缠在心间,鸟儿愁了,叶儿飘了,人儿都醉了。而操琴的她,俏影娇柔,轻丝垂泪,一曲绵长的琴音里,是难消难懂的“有情总被无情恼”的苦楚,令人感伤,令人神魂顿空,如瞥见牛郎织女隔桥相望,数不尽的痛惜如果失,生生被幽怨的琴声揉碎了一颗善心……
沈灵调戏的眼珠,瞄向魏峥阿木尔,“太后娘娘,我要开始念词儿了。自己不擅乐,也不懂曲儿,如果是音调合不上,您可万万莫怪。”
阿木尔没有仰面,像是完全专一于琴弦之间,眼风都没有扫她,每一缕琴音飘出来的都是淡淡的情伤,剜心戳骨。
音乐是很等闲涉及心灵的东西,她的寂寞与痛苦顺着琴声出来,一欠妥心就把白甘儿钉在了“负心郎”的耻辱柱上。
沈灵有些生气。
她凭什么如许?一厢情愿的稀饭,还禁止人义正辞严的拒绝?她是长得倾国倾城没错,可谁划定她长得美,须眉都非得稀饭她?
尤其或是她沈灵的须眉,岂能由着她云云践踏?这明白即是欺压白甘儿“失忆”,未便劈面辩驳,她存心耍地痞。
他不行以,她沈灵可以。
思绪一转,再一转,她义愤填膺,不再念《凤求凰》的词,而是伴着魏峥阿木尔的韵律,高声换了词儿——
相鼠有皮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兮,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兮,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兮,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兮,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兮,胡不遄死?
这首主有讽刺好处的《诗经:相鼠》,大致好处是“看那老鼠都有皮,做人怎不讲礼仪?如果做人没有礼仪,为什么不去死还在世?”
现在《相鼠》被她改为了“凤求凰体”,取其一样的好处,干脆讽刺阿木尔嫁了大哥,作了寡妇,还肖想小叔子,不知礼义廉耻,令众人面面相觑,紧张得掌心都是盗汗。
阿木尔天然也听见了。
坐回席位,她掠了太皇太后一眼,而太皇太后现在的表情,比起她来,却清静了许多,唇边仍然带着柔顺的笑容,对沈灵过激的做法,宛若也无嫌隙。
“哀家的库房里,另有一把上好的古琴,回头警察给你送到宫里来。继续吧。”
在场的人,看阿木尔并无不悦,太皇太后也闭口不提先前的尴尬,天然谁也不会说破,只当那首《相鼠》不曾存在,待鼓声复兴时,又是一阵笑谈起来,守候再一次的“走运儿”诞生。
“砰!”一声。
乌兰明珠正筹办把手上的大红绸花递出去,鼓声却停下了。她面上微微一窘,瞄了白史木一眼,紧张地出了席位,向上首福身行礼道,“禀太皇太后,陛下,姐姐们都是琴棋字画皆通,而臣妾愚钝,正是都不善于……”
“无事,惠妃随意即可。”
太皇太后笑着说完,乌兰明珠羞怯地点了点头,突地扫一眼偌大的校场,轻轻一笑。
“那好!”乌兰明珠莞尔一笑,“请诸位先吃着酒,我这便去换骑装。”说到这里,她似是方想起什么似的,转过甚来,看向沈灵似笑非笑的脸。
“臣妾想挑皇后比试一下,骑术。”
白史木护卫夏楚的话,满场的人都能听得出来,她又如何会不清楚?她委屈,疼痛,悲伤,不服气,可与他略为阴冷的目光对上时,她连以上的情绪都顾不上了,只剩下一个——害怕。
入得大晏,与他如许久相处中,白史木是柔顺的,有礼的,即使对她没有太过热心太过恩爱的举动,但他任什么时候候都文质彬彬,客气殷勤,无一处不是她期盼中的良人样子。而这一刻,她明白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了愤恨,乃至于嫌恶。
她明知皇后骑术不如自己,还挑了她出来比试,争宠之心太,他是烦她了吧?可他永不可以理解,她只是由于爱他……乌兰明珠苦笑一声,即使有再多的不服气与哀怨,都欠好再出口。
在众人的注视中,她福身下去,歉意道:“是臣妾唐突,望陛下和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这便另选一个……”
“皇帝!”不等她的话说完,太皇太后突地打断,接过话去,笑道,“道常老和尚,素来语言无状,也未必事事言中。我们无谓土崩瓦解,什么天劫?什么不详?古语云,谋事在人,难不可有大晏皇帝坐镇,还镇不住戋戋宵小?再说,娱乐而已,胜负并不紧张。嫔妃要比,皇后如果是临阵畏缩,以后如何率领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