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乾安皇帝听闻叛军已经逼近京城,整宿无眠,但碍于身边尽是眼线,不敢声张。
吹灭烛光,端坐在案台前。
不知是在为即将成为亡国皇帝而悲伤,还是因为终是没能完成自己的千秋伟业而遗憾。
这天儿不知怎的,雨毫无征兆的下了下来,风也来的猛烈,将树枝和窗子做的吱呀作响。
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趁势从窗户一闪而入。
乾安皇帝从地上抽出剑,直直地刺向来人。
男子侧身躲过剑刃,轻轻将剑刃拨开,轻笑道:“乾安皇帝都没想过杀我,何必装腔作势。”
乾安皇帝收了剑,回到案台前坐下:“既然来了,要杀便杀吧。”
这语气像是恭候多时了一样。
乾安皇帝将眼睛闭上,等待着剑刃落下,热血喷涌而出。
不曾想,对方半晌都没有反应。
乾安皇帝这才把目光转向来者,黑暗中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但这气宇不像一个杀手。
冷声问:“不杀,不剐,有何贵干?”
薄言走到窗边,背对乾安皇帝:“乾安皇帝可有意夺回大权,破了这携天子以令诸侯的局势?”
语气平静到仿佛只是换件什么物品而已。
乾安皇帝不禁在黑夜中打量起面前的人,他似乎对什么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这声音不似老者,却也不像青年。
乾安皇帝不会想到自己面前站着的只是一个二十又五的后生罢了。
乾安皇帝收回目光,目光困倦:“这年纪,身子还在皇位上,江山还在手上,权利已经无所谓了,还不如葡萄美酒,还有佳人相伴,有何不可?”
“佳人”这两个字,像是一把斧头直直地砍在薄言心上。
耳畔再次响起芣苢悠长的声音:“愿此后,我能长伴君侧。”
感觉到旁边人的失神,乾安皇帝心中有了疑惑:不像刺客,更不想叛军,那究竟是什么人?
片刻之后,乾安皇帝想通了,叛军逼城,皇权被架空,还不如豁出去一试,就算是死也算是无憾了。
乾安皇帝试探性的朝薄言开口:“你刚刚说‘破’如何破?想要朕帮你什么?”
在来之前,薄言就笃定了,乾安皇帝手中有自己的势力,至于为什么不动,薄言不敢笃定。
在这种情况下,薄言只敢说一半藏一半,然后坐观其变。
在与乾安皇帝论天下大势的时候,还不忘强调“明君”二字。
话虽直说了一般,乾安皇帝还是发现面前的这个人,无论是兵法还是治国都是极有才干的。
这段谈话在乾安皇帝的一番值得深思的话中拉下帷幕。
“‘明君’这二字,不是勤于政务就可以换来的,野心勃勃的臣子,等着大周衰败的蛮族……都是明君路上的阻碍。”
此话中没有提及半分乾安皇帝的额立场,但是隐含了太多心酸与无奈。
一向不怎么被感动的薄言,这一刻有了些许触动。
同时,他也知道乾安皇帝动摇了。
但真正让乾安皇帝决定将手上的势力交给薄言,是在破晓之时。
被大雨洗礼过的天空格外明亮,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打在薄言的脸上,乾安皇帝终于看清了,自己猜测已久的人。
那一双眼睛像极了张皇后,清俊的脸庞上有些许沧桑,却把眉宇之间的锋芒掩饰的恰到好处。
联想起夜里那番促膝长谈,乾安皇帝觉得这人像极了当初心怀抱负的自己。
雄姿英发,指点江山,观天下之大事。
只叹浮生若梦,到头来成了一桩笑话。
乾安皇帝问起他的身世,这也并非有意,不知怎的就问出了口,或是因为他不凡的气质,或是那与常人不同的胸襟……
薄言毫不掩饰的告诉乾安皇帝:“我便是那出生便夭折了的皇子。”
乾安皇帝目露惊色:“怎么可能?”
薄言面带自嘲继续开口:“在我出生之时,城外发了洪水,损伤惨重,张国师怕你觉得我是灾星,连累了张家根基。”
乾安皇帝听到这里已经明了。
但是薄言并没有停下:“所以派人用死婴将我换了出去。”
说他在老人家心上刮刀子也好,说他不懂得适可而止也好,他就是想让乾安皇帝知道,他只不过是一个被表象迷惑了二十多年的昏庸皇帝。
一向冷静的薄言,此刻也没了轻重,只知道自己心中有一头猛兽,想要将自己心中所有的不快全部都吐露出来。
乾安皇帝没有打断他,只是看着这个尚且二十五的孩子,发泄心中苦恨。
以前以为自己只是近几年才被表象迷昏了头,未曾想二十五年前就已经昏庸到了这般田地。
乾安皇帝不知道自己对面前的这个人是愧疚,还是对自己的憎恶,只是木讷的坐在那里。
发泄完后,薄言也恢复了往波澜不惊的状态。
抬头向乾安皇帝客套地说道:“失礼了,见谅。”
乾安皇帝突然觉得自己心中缺失了什么东西,但也只好浅笑着回应。
薄言说完,乾安皇帝心中已经相信了大半,但这么重要的事情可不能会在一念之间。
薄言仿佛看出了他的心声,主动提出了滴血验亲。
当两滴血在清水中渐渐融到一起时,两人脸上都是出奇的没有任何神色变化,无悲也无喜。
良久,乾安皇帝叹了口气,从明黄色的袖子中拿出一块玉佩,瞧着跟平常的额玉佩没有人恶化两样。
薄言伸手接过,在手上掂量着它的重量,确实很轻,但也很重……
乾安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个“陛”字,便推门离开了。
乾安皇帝有意帮薄言,将自己院子里的人全部遣散,亲自确定院中没有人了之后,才离开。
走进宣政殿,就看到恭候多时的张国师。
乾安皇帝倒也不意外,神色自若的走到龙椅上坐下:“张卿,有何事?”
“叛军已经抵达京城,皇上可有听闻?”直接了当,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乾安皇帝敛了笑意,脸色愈加焦急:“何时的事情?为何朕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