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飞鸟划过北地辽阔的天空,留下漫长的静肃。不过夕没昼生,备受宠信的燕北荣家一夜嬗变,荣山被革了职。
天变的太快,军营之中上到将尉下到兵士无人敢出一声大气,而荣山被革职的原因竟有些难以启口,将士们暗下私传,是因为荣山昨夜私自往楚徹营帐中送了美人。
楚徹余怒未消,将士们因这变故心中惊恐不安的同时,亦不理解太子殿下为何会如此大怒。
军中上下正猜测不解的时候,忽有人提出,几月前,太子殿下纳了中山王女为妾,传闻中山王女仙姿佚貌,殿下对其更是宠幸有加,殿下会有如此反应,莫非是因中山王女之故
楚徹革了荣山之职,连夜着调回幽州,因荣斌之故,楚徹并再未对其重罚。楚徹带着徐陵远在燕北驻军巡视了一日,日落方返,抵达营中时天色已经深暗。
全元将帅帐中上下清理干净,昨夜之事楚徹震怒,不仅免职了荣山,连那几个从幽州跟随而来楚徹贴身的守帐军士也被他重罚。
全元想着身子不由得一个激灵,幸而昨日他一直跟在楚徹身侧,不然他也难逃重责。
楚徹用过晚膳,又将驻防工事的奏章悉数批阅后,才命全元备水沐浴,燕北的帅帐设有窗牖,虽紧闭着,但仍有丝丝月光渗透进来。
楚徹躺在床榻之上,忽的失了睡意。内室的烛火悉数被灭掉,那丝丝月光就显的格外明亮,宽大的床榻上,楚徹不知自己何时习惯了睡在外侧,即便此刻床榻上唯有他自己一人。
楚徹的手臂搭在床榻的内侧,那里冰冷而空旷,楚徹忽的忆起了姜苒,忆起她那娇软温热的身子,忆起她乖巧安静躺在他身边,胆小到连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楚徹睁开双眸,那里深邃变幻,他望着渗透进来的月光,那晚森凉月色下的记忆一同涌了上来,楚徹回忆着姜苒的模样,忽觉得喉咙间一片干涩,如鲠在喉惹的他心中烦乱。
楚徹从床榻上翻身而起,随后出了内室,外室全元正候在那打盹,不知何故楚徹刚刚转出屏风,全元便醒了,他连忙走上前去。
“殿下怎得起身了”元全理了理褶皱的衣服,望着突然出来的楚徹问道。
“研磨。”楚徹走到长案前,寻了绢布在桌案上平铺开。
全元闻言连忙上前,一边研磨,一边看着楚徹提笔在绢布上写着什么。楚徹写完后将绢布卷起装入信匣中递给身边全元“快马送回幽州。”
姜苒被楚月华接连数日召入长公主府罚跪,那坚硬的凸凸凹凹的鹅卵石小路,将姜苒细嫩的肌肤磨破,膝上的伤口日益严重,昨夜伤口已经开始生溃,若是再这样一日日的跪下去,姜苒这双腿怕是要跪废了。
姜苒来了长公主府数日,从辰时起一直跪至日落时分,期间姜苒若是体力不支晕倒,便被人一盆凉水从上浇下,这些日子里姜苒只能看到司桦从未见过楚月华的面,但姜苒知道楚月华就在庆春殿内,看着她日日罚跪在此。
钟娘的心几乎要疼碎了,姜苒身子本就弱,来燕地后又是接连受伤,如此这番折腾下来,姜苒瘦了一圈,虚弱的似乎禁不住一阵冷风。
姜苒跪到第三日的时候,钟娘再也看不下去,她跑到庆春殿门前苦求,可钟娘一番苦苦哀求换来的不是楚月华的宽容,而是姜苒又被多罚跪了一个时辰。
已至秋末,天气愈发嬗变无常,正午太阳火热高照,过了午后便温度骤降,冷风卷席。姜苒跪在鹅卵石小路上,有冷汗从她苍白的额间浸出,冷风吹过,姜苒身子忍不住颤抖,麻木的双膝不时的传来钻心的刺痛,膝上的衣裙已经血迹一片模糊。
庆春殿内,楚月华斜靠在矮榻上透过窗帘见的缝隙瞧向跪在地上的姜苒,司桦候在楚月华身侧一同望着。
“公主,姜女跪了这些日子,身子怕是要吃不消了,若是出了”司桦眼见着姜苒日日憔悴下去,生怕如此跪下去会惹出人命。
“怕什么她若死了,正解本宫心头之恨”楚月华闻言横了一眼司桦。
司桦见此有些犹豫,还是道“可姜女若是出事,殿下回来要如何交代还有姜女到底是中山王女,若是死在咱们公主府里,只怕中山会”
楚月华闻言柳叶眉不由得一皱,她瞧着姜苒眼底划过深深的厌恶,她倒不怕珟儿那不好交代,不过下贱妾室还是中山之人,楚徹不会放在心上。只是这姜女到底是中山王女,如今局势动荡,她虽恨极中山,却也不得不有所忌惮。
“本宫瞧着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再跪个三日再定夺。”楚月华说完,将窗牖前的纱帘拉上,将姜苒的身影隔绝在外。
司桦闻言点了点头“是。”
姜苒接连着六七日被楚月华召入公主府罚跪的消息很快传入燕后耳中,燕后原本夹在指尖就要送入口中的晶莹剔透的葡萄停顿在了她嫣红的唇角边。
燕后嘴角的笑意愈发深浓,她丢了指尖的葡萄,从贵妃榻上起身“几日了”
“算上今日已有七日了。”白荷闻言,想了想答道。
燕后一笑“这姜女就是铁打的身子,如今这膝盖也该跪烂了吧。”
“月华长公主也太狠心了。”
“狠心那女人何时有过心”燕后闻言眸中划过厌恨“那个毒妇,整日在珟儿面前装的亲和温柔,珟儿是本宫的儿子,对她却比对本宫还亲”
“她自己不能生便来抢本宫的儿子,珟儿虽不是本宫亲生的,倒底是本宫从小养大的与她何干那女人就仗着是珟儿的嫡亲姑母竟要压到本宫头上来”
“如今珟儿眼中还哪有本宫半分全是被楚月华那毒妇挑拨的”燕后越说越是愤恨,伸手将身前的果盘打翻在地。
白荷见此连忙跪下身子,她声音急急的向燕后道“王后息怒,切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月华长公主如今对付姜女,姜女若是出事,且不说殿下作何想,那长公主必然得罪了中山国,中山国虽不强,好歹是一方诸侯,倒时自是有她苦头吃。再者,月华长公主对付姜女,正好无需脏了您的手,她们二人相争,王后娘娘只需坐收其利,如此好事,娘娘何须动怒还是身子要紧啊。”
燕后听闻白荷此言,心中的愤怒慢慢平息,她瞧着满地的狼藉,伸出玉手揉了揉眉心,懒懒的说道“收拾了吧。”
“是。”白荷见燕后如此反应,心知自己劝说有效,连忙去收拾散落一地的水果。
燕北,楚徹和徐陵远从军中归营,公孙谋正等在帐内,见楚徹回来连忙起身,楚徹见了一挥手“先生不必多礼。”
三人落座后,楚徹将桌前的简牍递给公孙谋看“荣山无能,驻防之事停滞不说,治军也是一片混乱。”
公孙谋将简牍上的内容迅速看了一边,随后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孤再有五日便须回京,想先将陵远留在燕北暂代荣山之职,以待择好合适人选。”
“徐将军留在此处确实再合适不过。”公孙谋看着徐陵远点了点头。
徐陵远闻言起身领命“多谢殿下信任,陵远定不负使命。”
楚徹点了点头“坐。”
徐陵远落座后,主臣三人又讨论了长城修筑之事,楚徹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姜铎身在何处”
公孙谋和徐陵远闻言皆是一愣,公孙谋愣了片刻随后伸手捋了捋胡子,并未开口。
徐陵远想了想答道“之前听荣山说,他将中山质子派往长白围场养马。”
楚徹闻言眉宇微皱,未再说什么。
徐陵远不解楚徹为何忽然询问姜铎,人人皆知中山质子是殿下的忌讳,无人敢在殿下面前提起。
公孙谋瞧着楚徹,依旧伸手捋着胡子,随后他试探的问道“殿下是想将中山质子调回来”
楚徹闻言瞧向公孙谋,他沉吟了半晌,终是开口道“不必。”
楚徹说罢率先起身出了营帐,留下徐陵远满是意外与不解的看着身边神情莫测的公孙谋。
楚徹回了帅帐,不见全元身影,正要唤人,便见全元捧着信匣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幽州回信了。”
楚徹沉默的瞧着全元递过来的信匣许久,才伸手接过。楚徹将信匣放在身前的长案上,全元依例候在一旁,楚徹看了看信匣,随后抬眸瞧向旁边的全元“退下吧。”
全元一愣,随后马上俯身退下,顺便将关上了帅帐的帐门。
楚徹神色满是纠结的瞧着那信匣,半晌他终是抬手将信匣打开,修长的手指拿出匣中的绢布。楚徹望着信上的内容,眸色愈发深暗,待他看完回信,在长案前愣坐了片刻,随后猛然起身向帐外走去。
全元候在帐外,看着快步而出的楚徹一愣,他正要开口询问,便见楚徹脚步不停,一路走至骏马前,他翻身上马,回眸说道。
“整军,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