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七年仲夏,选秀暂且告一段落,皇帝决心东巡盛京,拜谒祖陵。
此番出巡声势浩大,王公大臣、扈从官兵随驾左右,京师留太子监国,众阿哥协理各部,后宫之中,唯有皇后娘娘随行。
简单来说,皇上特意来了这么一出,除却谒陵祭祖,便是想与皇后娘娘过过二人世界。
为了操办选秀,胤禟那些个臭小子占用了云琇太多时间,康熙深觉自己离失宠也不远了,为此狠心撇下乌林珠,将她丢给了慈宁宫太后照料,飞速选了个上好的吉日,大手一挥,神清气爽地道:“出行!”
云琇看他这副模样只觉好笑。
圣驾咕噜噜地前行,巍峨宫墙渐渐消失于眼帘,最后化作一个小点,她故作忧愁地轻叹一声:“乌林珠自小没有离过额娘,怕是难免哭闹,臣妾这心如何也不能安稳。”
回宫之心好似颇为迫切,康熙当即信了。
云琇的一言一行,他全套了十级滤镜,即使从前的虚情假意,在康熙那儿也是“真真真真真”。
握住身边人的手,他不动声色却暗含得意地道:“朕寻了二三十个御厨来,专司慈宁宫的小厨房,每天不重样地做点心。等乌林珠吃得腻味,到时东巡已毕,她便可以见到额娘了。”
云琇:“……”
考虑得还真是周全。
康熙又说:“等到了地儿,承恩公接驾,琇琇难不成不欢欣?到你阿玛府上居住几晚,也不失一桩美事。”
这里的承恩公,说的是三官保。云琇封后,郭络罗氏当有加恩,除却阿玛三官保受封一等承恩公,兄长图岳也有赐爵。
京城修好了承恩公府,三官保作为皇帝心腹,却还有盛京的要职在身,这些年统共没有返京几次。也是他年纪渐老,将要致仕,此番东巡过后便要卸职养老,回京享受天伦之乐,云琇的思念这才消减了些。
闻言她笑了起来,桃花眼似盛满了星光:“皇上体恤臣妾,臣妾欢心。谢过皇上恩典。”
岁月格外偏爱云琇,没有在她那张美人面上留下什么痕迹,康熙每每望见,都会悸动一次。悸动之后便是忧虑,幸而有闵太医的玉容膏在——
早晚各涂一遍,效用看得见,长年累月之下,皇帝的自信心也回涨了些。
梁九功围观两位主相处多年,早就锻炼出了一颗铁心脏,候在外间面不改色地听壁角,眉头动也未动一下。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前行,盛京已然在望。等到三官保率领官吏前来接驾,眼睁睁地看着皇上牵着皇后的手落轿,皇上还温声喊着“慢些”,他们个个震惊不已,半天回不过神来。
看着这一幕,梁九功不禁生出了淡淡的睥睨之感,和咱家比,你们还弱着呢。
……
三官保知道皇上宠爱自家长女,否则也不能封云琇为贵妃,皇贵妃,再到皇后不是?
可终究眼见为实。皇上这哪里是宠,恨不得将主子娘娘捧到天上去!
接驾之时,三官保是震惊的。震惊之后便是窃喜,云琇的后位稳固,定能荫蔽家族,还有一股子欣慰漫上心头,不愧是他三官保的闺女。
当晚,皇上皇后顺利入住官邸,三官保从此与梁九功一样,成了围观第一线。头一天笑容满面,第二天微微牙酸,第三天连猪蹄都啃不动了,这可真是……太腻歪了!
麻木着麻木着,也就麻木习惯了。转头瞥见夫人红光满面的,三官保惊了一惊,“这是怎么了?得请大夫来。”
难不成夫人也牙酸出毛病了?
“请什么大夫?我这是高兴。”云琇的额娘完颜氏白他一眼,“你难道瞧不见?皇上对娘娘多体贴。”
三官保:“……”
完颜氏完全代入了丈母娘的角色,越想越是美滋滋,腰不疼了腿不酸了,晚膳还多用了一碗饭。
不多时,梁九功亲自寻上了门,殷勤地恭维了几句,随后压低了声音,表明来意:“皇上爱重主子娘娘,这不,遣奴才前来问问夫人,娘娘未出阁时的用物可还在?不拘字迹还是小玩意儿,总归是个念想。”
完颜氏听言,笑容越发掩饰不住。细细一想,她也低声道:“公公这是问对人了。娘娘身处盛京之时,成日缠着兄长上马,非能静下心来读书,她阿玛看不过眼,便存了锻炼的心思……娘娘抄写的佛经,能堆满几大箱子,全留在库房里头。”
说着唤来贴身丫头,赶忙吩咐道:“你去寻上几卷,要字儿多的。”
佛经好啊,梁九功当即大喜,笑眯眯道:“咱家谢过夫人了。”
……
翌日。
晨光熹微,暖意融融。
康熙深觉他走了一步好棋。住在三官保的府邸里头,过与皇后娘娘的二人世界,没有一溜串的小兔崽子打搅,就连早膳都变得美味了许多。
更别提云琇近来算得上温柔似水,对他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犹如当下用膳,不消他动筷,碗间菜肴便如小山一般堆叠起来,心里别提多美了。
半个时辰之后,里间撤下膳桌,就见梁九功领着几个小太监,各捧一卷经书快步而来。
“皇上,娘娘。”梁九功指了指托盘,笑得比花都灿烂几分,“这是娘娘未进宫时抄写的佛经,承恩公夫人备下的……”
康熙微微坐直身体,给梁九功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转眼间兴致盎然。
云琇的闺阁时期他不曾参与,好不容易找着了时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
与兴致盎然相对应的,便是猝不及防。
久远的记忆翻涌而来,云琇身旁,瑞珠的面色骤然一僵。
犹记得多年前作为万寿节贺礼的那卷佛经,皇上视若珍宝爱不释手,若非娘娘劝阻,如今还挂在御书房的墙面上。
可那不是娘娘的亲笔。
娘娘的落笔习惯,与之大不相同。书信尚且看不出什么,可佛经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卷,说不定就与贺礼重复了!
若是皇上发现了蛛丝马迹……
瑞珠咽了咽口水,僵硬地朝云琇看去。
云琇面色微变,很快恢复如初。
眼看着康熙兴致勃勃地起身,就要同她一道“追忆过去”,她柔声叫了一句:“皇上。”
“佛经有何好看的?臣妾就站在您的跟前,难道还比不过它?”云琇轻哼一声,空中像是飘着一股酸味儿,“本想穿上骑装与皇上比一比赛马,现在想来,倒是不用了。”
赛马?
康熙的脚步骤然一停。
琇琇竟开始吃佛经的醋了!
云琇的话音一落,瑞珠恍然大悟,在一旁为难地道:“娘娘,奴婢已经备好了红色骑装,您怎么……”
红色骑装?
康熙伸向佛经的手缩了回来。
骄阳烈马,劲装美人,只需一想,心就砰砰砰砰跳得飞快。
他哪还记得什么“追忆过去”的初衷,血液鼓动着,喧嚣着,光是想象那般场景,就已为之目眩神迷。
康熙负手而立,威严地咳了一声:“你们都退下吧。瑞珠,伺候娘娘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