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手而立的江瑞生一身金袍,质料高贵、剪裁合身。作为饱读诗书之人,江瑞生自恃精通兵法,加之月前与赵家打的几场漂亮仗,此一行,江瑞生自信满满。
我的侄儿啊!今天你二叔比你境界高、比你士兵多、比你占地利,今天你不埋在这里,真是可惜了大好秋色呢!
江瑞生抬头望天,秋天到了,东北边塞的风光和江南大不相同。向柳州飞去的雁群,一点也没有停留之意。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三弟,我要你那思君报国的美梦破碎一空!
今天,先从你儿子和平田军开刀!
兵法云:居高临下,可势如破竹。
这一点,刘懿和江瑞生都深深明白。江瑞生兵精将优人众,占据人和,莅临高位俯瞰敌军,占据地利。刘懿口曰‘兵因除乱去暴而兴’,只占了个大义,黾勉算得上天时。
所以,这一战主动出击且绾摄局势的,自然是江瑞生。
用兵在先定谋,刘懿既然敢来,自然也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同众将商议后便决定:既然不能以兵取胜,那就以阵取胜、以计取胜。
旄旆对立,鼓响三通,江家军先锋大将江意阑大刀前指,一名千夫长提枪跃马,从江意阑身后跑出,带领本部千人,由慢至快,顺坡而下,展开冲锋,马踏之声如天雷滚滚。
见敌军先锋并未精锐尽出,周抚急忙回头望向中军,请求将令。
刘懿眉
头紧锁,对于江家军在伏灵山上的构成,刘懿早有情报。按照之前与诸将商议,应当列阵在前,以静制动,按捺不出,待敌军主动攻击之时,巧妙利用阵法和陷阱,一口吃掉先锋骑卒。
怎奈江瑞生用兵有术,居然仅派遣千余人前来试探,既比自己的前军多,有没有多出太多,兵力拿捏的正正好好。自己仅有八百前锋骑兵,面对千人奔马虎啸,若仅靠周抚死扛硬打,定会惨败,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果然战场变幻,仅在瞬间。
用兵之害犹豫最大,刘懿知困辨危、理于发生,立刻向一旁的李二牛点头示意。李二牛心领神会,赤膊上阵,踏上望台,夺过鼓槌,‘咚咚、咚咚咚、咚’,有节奏地将虎座鸟架鼓敲响。
周抚得令,长刀举天,一个“散”字脱口而出,八百先锋整齐划一斜调马头,快速向两侧散去,平田军中军马上裸露在敌军铁蹄之下。
八百先锋的散去,为平田中军和江家骑兵留下了近二百丈的缓冲,这让领兵千夫长大喜。有了这百丈加速,己方健马冲势更猛,到那时,你刘懿就是后招再狠,老子这一千人马也能啃下一块儿肥肉来!
一骑绝尘的江家军千夫长领兵呼啸狂奔之际,江瑞生自然也在紧观局势,见刘懿忽然变阵,自知这一千人马定有来无回了。
用这一千人马,换得刘懿用出杀招,也不知是赚了还是亏了
!
江瑞生心中正要暗叹,忽然秀目一亮,狂喜之余,赶忙命传令兵下令,要江意阑进攻平田军左右两翼,前锋全军压上。
原来,周抚带领前锋骑兵散开两侧之后,挡在了张、桑祗两人率领的左军和右军步卒前方,由于平田军这八百先锋骑兵散开较快,战马冲势未缓,尘土飞扬,一时间平田军左右两翼显得凌乱不堪。
交战者,时机也!
江瑞生见利不失、遇时不疑,方才立即下令江意阑进攻平田军左右两翼,就是料定了己方骑兵杀至之时,刘懿左右两军仍会一团乱麻。
届时,刘懿这边整军未成的先锋骑兵出战定死绝、退又无可退,若向两侧再闪,己方便可利用平田军左右两翼战马挡人头的视野盲区,直接冲入左军和右军步卒之中,哼哼,到时骑兵对步卒,刘懿你这左右两军,就等着被屠戮殆尽吧!
此为大利啊!
江瑞生目露凶光:舍大利谋小利,侄儿啊,你还是太嫩喽。
江意阑亲率千人,进攻张、周抚所在左军,另一名千夫长率军攻桑祗所率右军。两军突骑而下,尘土漫天,恰如双龙齐下山、双鹰同俯地。
不知不觉,江家军率先进攻的千夫长已经率兵冲入平田军腹地。
“将军,一百五十步啦!”李二牛站在望台上大声喝道。
刘懿没有回答李二牛,喜怒不形于色,双目死死地盯着杀来的高头大马,双手死死地握着粗皮马
缰,指甲扣在肉里渗出了血渍,古铜色的皮肤上透出了一片晶莹。
乔妙卿纤纤玉手按在刘懿双手之上,惊诧发现刘懿的那双手已经没有了人的温度,一片冰冷死寂。
“一百二十步啦!将军。”李二牛再喝,中军已经出现骚动,几个淳朴汉子的胯下已经湿哒哒一片,一些士兵已经战战兢兢,却无人逃跑。
若就这么跑了,后半生该以什么身份活下去呢?
“一百步!”李二牛不再吁,反而沉声静气。
反而是刘懿,举起血流不止的右手,用尽全身气力大喊,“攻!”
密如雨点儿的鼓声从李二牛手中倾泻,只听中军柴荣一声“前卧、中蹲、后架”,中军一千人前三排立刻趴在地上,前中七八排呈坡势伏于地面,中后三排原地穿插并成一排,后十排两人一组,一人背一人。
一千人小弩齐握,组成一道巨大的弩墙。
与此同时,后军传出隆隆之声,五十架求老赵遥帮忙昼夜赶制而出的巨大弩机被十架一列摆开,平田后军军士们两人一组,一人递箭,一人坐地上弦。只见上弦士兵伸直腿脚猛蹬弓干,脚夹弩臂,手臂借腿力腰力上弦,蓄势待发。
一气呵成之后,江家骑兵已近八十步。
咚!咚!咚!鼓声再响。
柴荣与柴岭同时招摇令旗,平地而射的弩箭、凌空而下的弩机,纷纷向一千江家军招呼而去。
弩箭疏而有序,这也是平田军列阵时为
何士兵间距较大的原因,只为追求伤害最大化。
小卒一去不复还呐!那名千夫长虽然心中大骇,却也退无可退,只得大喊一声,“风!”
从三皇五帝的公天下,到夏、商、周、战国、秦的家天下,再到如今的这个大汉时代,天下已经几经变更,华夏子民已经在两河流域繁衍了千年之久,孕育了星河璀璨的华夏文明。
天下之事,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年轮回转,每当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天下王朝再次更迭,刀与兵、血与火,便成为终结乱世、开创新纪元永恒不变的手段。
纵览王朝天下事,几多风雨几多云。
今日的伏灵山,正是天下革新换代的一个真实缩影,当以刘权生父子、应知、夏晴等为代表的的新兴派,遇到了以江锋为典型代表的世族,注定要通过最极端、最残忍的方式,决定胜负。
此时的刘懿,喉咙干涩的要命,两军对垒,胜负只在一线,不敢有丝毫大意,况且,自己把平田军一大半的家底儿都用在了这一战上,这叫人如何能够做到淡定从容啊!
王侯将相非天生,历经磨难方乃成。这时,少年刘懿终于明白:当初在两辽平乱乐贰时,为什么主将牟羽来回踱步于大帐之内。
不是不想坐,而是坐不下!
战场之上,随着江家军带兵千夫长一个‘风’字落下,一千名江家军骑兵
同时将手中长枪斜放于掌心,手腕紧张猛握,借臂力和腰力,同时投掷,一杆杆长枪裹挟着丝丝破风之声,‘嗖嗖嗖’地扔向刘懿中军。
江家带兵千夫长身经百战,他不傻,他自然明白普通士兵空手掷长枪,最远不过六十步。可他的想法很简单,全力缓解弩箭攻势,只要己方骑兵杀进了中军,这帮泥腿子出身的贱民根本用不着自己挥刀,只能被重新再踏成泥,凄惨而死!
大家都是人,谁都不是傻子,谁都想活下去,那些操作弩机的平田军军士,自然也不例外,他们卖了命的连发三箭,箭箭用尽全力,只求能够多射下几颗人头。
转瞬之间,空中长枪与弩箭相交,黑压压好似一片阴云。
臂力终究敌不过机械之力,在百钧弩机的强大威势下,两方这一轮空中交涉,没有任何悬念,长枪被长箭全部冲落地上,平田军一方的长箭似乎连一根都没有被长枪挑落在地。
这可真是,好虎架不住群狼!
天空中三轮长箭直奔江家先锋军人头而来,长箭透人透马、穿甲穿人,威不可挡。平田军中军士兵们射出的弩箭力量强劲,且在射程伤害之内,贵在数量可观,江家重骑兵的战马马身纵有铁甲包裹,也难逃被见缝插针射伤摔倒的命运。
千机杀阵,追魂夺命,一时间,江家前军人摔马倒、人仰马翻。
三轮箭雨,直接收割了江家前军三分之一的生
命。
放在其余部队,平田军这一轮齐射,早就让对方心惊胆寒不敢言攻了。
不过,今天平田军遇到的,是江家领衔的精锐铁骑,是硬茬子中的硬茬子。
三分之一的袍泽殒命,并没有影响到这支江家军前军的士气,他们在千夫长的带领下,很快从骚乱中走了出来,他们疯狂怒吼,在行进中重新整军,很快提速,杀向四面大开的平田军中军。
站在不远处的刘懿见状,不禁慨然叹道:素闻江锋乃当世战神,今得一见,其调教兵马之能,可见一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