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这个地方,巫医并不全是装神弄鬼,还是有一定的医术的。至少从他救醒了我这点就可以看出来。
每天喝着阿梅给我抓来的药,感觉似乎渐渐好一点了。阿梅说要等流血干净,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不行的。还说小产等于坐月子,嘱咐我不能受风寒,不要沾凉水等等。没办法,身上实在是脏得难受,那天瞒着阿梅擦了一下身子,被她发现了,把我狠狠地说了一通。我每天躺在这个狗窝一般的茅草铺上,尽管是炎热的夏天,却感觉身体没有丝毫热气,冷冰冰的。汗流下来,干了,粘乎乎的,又接着流。头发一缕一缕的耷拉在头上像一堆稻草。虽然没有镜子,但我知道自己现在绝对是蓬头垢面,形象邋遢,脸色蜡黄,几乎和乞丐无异。
阿梅哥哥一家的生活简陋得难以令人置信,几间破烂的草房,为了特意照顾我,让我一个人住在一间小屋子里。全家人都睡在地上的干草窝里,家里除了生产用的几件劳动工具之外一无所有,家里只有一口吊锅挂在墙上,一把菜刀,几个塑料盆。平时吃饭就是糯米做的饭团加菜汤。虽然他们如此贫穷,人却很善良、淳朴,对我照顾有加。这更加让我这个白吃白喝的人内心不安。一个阿梅的儿子已经让他们难以承受了。说起阿梅这个儿子,实在是让人惋惜,痛心。抽大烟是不可能戒得了,烟瘾没发作时还好,情绪正常,还能帮着做点事,一旦烟瘾发作,就会失控,在地上打滚、撞头,流鼻涕,流眼泪,浑身发冷,甚至有时候大小便失禁,家里人要费大力气把他捆起来才行。人瘦的不像样,只剩下皮包骨。这里的山民,没几个男人是不抽大烟的,对这样的情况已司空见惯,他们没有资本抽好的鸦片,只能吸劣质的土烟,正是这样的土烟,才更伤身体。阿梅也清楚儿子的命,她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已接受这样的事实,不再伤心,依旧坚强地活着,照看着他儿子,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
正是他们这样贫穷、艰难的生活无形中鼓励着我,本来被病痛折磨的万念俱灰、毫无生气的自己在看到他们依旧那么认真,顽强地生活之后,觉得自己再也没有理由怨天尤人,自怨自艾,不坚强地活下去。
每天,想起关沙,想起那天他盛怒的样子,想起他在我重病在身时撵我走说的那些话,心里有着隐隐的痛。想着,想着就责备自己,真是个没出息的女人,都被他赶出来了,还想他干什么呢?难道是之前他的一点温柔呵护已收买了自己吗?靠一个男人生存下去,永远都是一种错误,何况实在金三角这种地方。每天都这样心思纠结,翻来覆去。
四五天过去了,我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只想尽快养好身体,摆脱这病恹恹的样子,住在这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那天中午,我被热气蒸得晕乎乎的,躺在地铺上眯着眼,想睡又睡不着。正在此时,感觉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带进来一股热浪。我迷糊着说:“阿梅姐,大中午的你跑过来干什么?怪晒的。”过了半天,也不见她说话。于是睁开眼睛,一看,关沙就站在我边上。
我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内心却情绪激动,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这个恶魔,他来干什么,来看我离了他,就没有好日子过,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落魄相?
关沙缓缓蹲下身来,伸出微微颤抖的大手替我拨开粘在脸颊上的汗津津的头发:“阿静,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他的一句话,击破了我几天来巩固的防线,顿时,委屈,痛苦,难受一齐涌上心头,泪水像开闸的洪水,奔流而出。
关沙轻轻抱起我,搂在怀里,脸紧贴着我的脸颊:“几天不见,你怎么成这样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一时冲动,乱发脾气。”
此刻,我的泪水流的更凶,挨着他的胸膛,感觉他的气息又回来了,这么熟悉。
“那天你一走,我马上就后悔了。可是放不下面子来追你。我真是该死,当时你还病得那么严重。晚上要带着马帮押货出去,我不得不去,今天才回来。我知道阿梅在照顾你。一路上,我无时不刻不在想你,担心你。我想明白了,就算你心里没我,恨我,我也要留你在我身边。我不能失去你。”
关沙抬起我的脸,用手抹去我的泪水,他粗糙的手指,带来熟悉的触感,我哽咽着,泪眼朦胧地看着关沙,他的脸上风尘仆仆,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走,我现在带你回去。”关沙抱起我,把我的头紧紧靠在他的颈边,往外面走去。
似乎玩了一场仿真游戏,我永远是被动的那个,输得遍体鳞伤,最后,又回到了原点。不得不承认,离了关沙,我就是没有好日子过。他是我的克星,像高高在上君主一般掌控着我的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回去,关沙就叫来一个人给我看病,原来是他从城里喊来的医生。大概之前关沙把情况和他说了,医生给我打消炎的点滴,关沙一直在旁边陪着我,又叫阿梅去厨房做了滋补的食物。
晚上睡觉时,我觉得自己身上脏,说怕热,不想和关沙一起挨着睡。可是关沙置之不理,在我身边躺了下来,伸出一只手臂搂着我。我们都没说话,屋里静悄悄的,似乎往日的宁静平和又回来了。许久,关沙扭过头来,轻抚着我的脸庞:“静,跟着我,总是让你受罪。对不起。”
“静,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打掉我们的孩子吗?”
我哽咽着说:“我害怕。我从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下生孩子。在我的心里,我一直认为,两个相爱的人,结婚,有一个幸福、安定、舒适的家,才能生下孩子,给他父母的关爱,幸福的家庭,良好的教育。”
关沙听了我的话,叹了口气:“我不该那样对你。”半天没出声,过了很久,才又问:“那你心目中舒适的家,是什么样的?”
我看看这天花板,思绪不由得飞得很远,是啊,曾经我的身边没有哪一个女人不曾设想过自己理想中的家,我喃喃地说着:“我心目中的家,干净、明亮。一定要有大窗户充满阳光的厨房,我要在厨房里为我的家人烹调健康美味的食物。一定要有舒适方便的卫生间,每天回来可以洗个热水澡,把自己打理的清清爽爽。还要有一个书房,我要把我喜欢的书都买回家,有一张舒适的躺椅,我坐在那看书,渴了就喝已被茶,累了就睡上一觉。我心目中的家,周围要有散步的小路,有便利商店,菜市,学校,医院……”
迷迷糊糊地说完,才觉得自己扯得太远,“这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我乱说的。”关沙却似乎听得很认真,一脸沉思。
关沙受挫
我和关沙再也没有提起这次的事情。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我的身体渐渐恢复了。这次流产对我的身体带来严重的一击,之前我就算是较瘦的那一类人,现在更是消瘦,一张脸瘦的只有巴掌那么大,眼睛深深陷了下去。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容易畏寒,即使是在大热天,手也经常是冰冷的,晚上睡觉更是怕冷,关沙通常是把我搂在怀里,用他灼热的体温温暖着我。整个人提不起精神,特别容易犯困,医生说这是严重贫血的症状。关沙每天都要督促我吃一些滋补的药汤,什么阿胶、红枣炖乌鸡,吃得我一看到这些就想吐,却不能不说关沙对我是十分的上心。
偶尔,夜晚醒来,看见关沙倚在床头吸烟,一只手还不忘紧紧搂住我。嘴上燃着的烟头像一朵暗红的花,忽明忽暗地照亮他那张融进黑暗中棱角分明的脸,眉目间疲倦的神色,眼底偶尔流露出来的落寞,看得我心里竟莫名的酸涩,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我知道除了要照顾我之外,他还是几千人的指挥官,这个贩毒集团的头领,带着这些人每天出入生死线上,千头万绪,血风腥雨。而我却从未去关心过他。有时候,看他每次外出回来时迫不及待来见我,拿出一大堆给我买的东西时,我会有刹那的感动,心底一直苦苦死守的那堵防线似乎出现“吱吱嘎嘎”的裂缝。
阿梅见我的神色逐渐好转,实在是为我高兴,她不是多嘴的人,但私下里,也偶尔劝说我,“司令是真心待你,在我们这里,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有几个老婆是很平常的。你就踏踏实实跟着他过吧。”我苦笑,我有选择吗?我是在踏踏实实和他过,只是不想生孩子罢了。
下体的恶露直到二十来天才完全干净。之后的一段时间,尽管关沙每晚和我同床共枕,却也没有提出那方面的要求,也许是为了我的身体,医生嘱咐他的。也许是他不想,毕竟除了我,他每次进城去,那么多的赌场,妓院,他还是有可能去的啊。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现象罢了。终于,一天晚上,在他似乎对我有某种冲动时,我再次说了“避孕套”那个词,关沙当时神情颇为无奈。我担心这个时代避孕套并未普及,是不是很难买到呢。但关沙再一次从外面回来时,拿出他买的东西,我知道我的担心多余了。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固守在二十一世纪的那些所谓的世界观、甚至道德观。不能用那个时代的行为准则在金三角继续生活。在这里,生存才是首要考虑的问题,继而是温饱。一切意识形态的东西统统抛到一边。既然来了,就服从老天的安排。所以,我想更多地参与这里的生活,而不仅仅是活下去。
关沙现在的军队大约有2000来人,这支部队训练有素,配备精良武器,富有作战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