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灿。
她一瞬吸气,拳头握得死死的,骨节都在响。
几乎是僵着背脊转身。
几步之外,许星灿对她微笑,西装衬衫熨帖板整,金丝边镜片雪亮,仍是那副儒雅斯文的样子。
“真的是你。”他说:“我还以为看错。”
林落凡简直不可思议他还能这么谈笑风生般平静地跟自己讲话,眸里火在烧。
他应该是来谈事的。林落凡往他来的方向看。
离远些的卡座还坐着一个男人,见她看过来还颇友好地向她举了下酒杯。
“你还有脸叫我?”收回视线,她昨天那种无措的愤怒又起来了,盯着他。
他目光落在她清晰掌印的脸颊,“抱歉。”
又是这句话。
林落凡的耐心已经快到极点,“你不觉得,你欠我的是解释么!”
他沉默,视线始终微颔着不看她,良久叹了一息,“对不起,落凡。”
“……”林落凡沉压了口气,盯着他冷笑,“行!”
许星灿同她对视。
“既然你不愿意解释,那你就回答我的问题。”她道:“许星灿,田嘉禾生日那一晚的事,究竟是意外还是蓄意?是不是你做的?”
林落凡怀疑到许星灿头上,也是昨晚他蓦然反口给她的这一击。
她此前之所以从没怀疑过他,一是她压根没往这事是有人故意为之上想过;二是,他一直以来给她的感官都良好。
但也是她昨天突然意识到,如若这件事真是有人蓄意,那么许星灿,会是最方便行事的那个。
只是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星灿说:“不是。”
他视线还在注视她,一瞬不瞬。林落凡从他的眼睛看不出半点闪烁与犹疑。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但不是我。”
林落凡心下忽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好像就算是……也不重要了。
有什么重要的呢?
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除了她,真相是什么从来没有人在乎。
大家想看的,无非只是一个有讨论性的话题,是这件事背后能供人茶余饭后一乐的笑话,无所谓真假。
就好像一幕小丑表演。小丑哭了,观众笑了。谁会理会小丑是否真的哭了?是与否,目的都已经到了。
不是当事人,无感当事痛。就永远能够站在高点去指责。
丢刀的人,不会在乎刀落在身上有多疼。
平息了一下情绪,林落凡声冷问:“那为什么?”
又沉默了好半晌,许星灿叹了口气,“落凡,我爸不同意我和嘉禾。”
她几乎气笑,“那关我什么事?”
“我想过了,如果注定要联姻,那跟你,的确是个非常好选择。”
林落凡一愕,简直以为是自己听错,“你脑子没病吧?”
她难以置信看着他,“之前是谁口口声声说非嘉禾不要的?又是谁在我面前山盟海誓的?你脸不疼吗!”
“我不是没争取过,你知道我争取了多少次吗?”许星灿看着她,“我也没办法。”
“所以呢?你自己争取无能,你就要把我也拉下去,你当我是什么?垫背么!”
许星灿始终那幅平静的神态,“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林落凡深呼吸抑制着怒意,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
酒吧的灯是冷色调,许星灿金丝边眼睛折射着淡光。
“我喜欢上你了,落凡。”
“……!”林落凡猛吸了一口气。
她彻底惊了。
某一刹那,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疯了?疯了才会说出这种……荒谬又诡异的浑话。
“你脑子被你爸打傻了么?”林落凡音线低冷,“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许星灿唇有微弯的弧度,轻叹了声,是有些无奈,又隐隐宠溺的调。
“你低估自己了,落凡。”
林落凡剧着心跳微微撤后一步。
她从来没在他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
……
他站在她两步以外,西装笔挺,眸噙浅笑,举止神容都是那幅斯文温和的模样。可这幅神态举止落在她眼里,异样的格外的陌生。
好像披着人面的蛰伏的野兽。
表皮还没褪去,眼睛里却已露出了猎食般凶野的光。
就这一刻,她才忽然觉得,这个人,她好像根本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疯了……
他是真的疯了。
蓦地冷哂,林落凡悄然向后退步,“疯子。”
转身就走。
许星灿伸手拉住她。
“滚!”她挥手扬开,被他碰一下都感到异常的恶心,神色是厌恶到极致的嫌恶。
周围不明所以的客人望过来。
许星灿也不勉强,很平静地放下手,“落凡,你现在不信,没关系。”他在笑,“林伯父已经应了,等你毕业,我们订婚,我们——来日方长。”
林落凡从昨晚到今天一整天的世界观都经历了反复击溃又重建的过程。她攥着拳,忽然笑了。
“好啊!”
许星灿眉目微动。
她笑容忽然又消失了,像盛绽的玫瑰倏然收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让他们等着,给你,或者我——”
只余寒刺。
根根见血。
“——收、尸、吧!”
许星河面对的是另外一帮人。
如高妍所说,关家上下几乎都来了。“夜风里”b-3厅内狼藉一片,场面也僵滞到几近白热,争吵声不绝。
“你打伤了我们的人,赔两个臭钱就想了事?我呸!今天你们要是不道歉给个说法,就别想出我‘夜风里’的门!你当我们好惹?!”
“就照价赔,你们爱要不要,给你们都是施舍的。再说,你谁啊?我不跟服务员说话。许星河呢?叫他滚出来。”
“就你也配跟星河哥说话?”江川眼底猩红,“星河哥不来才是保护你,他来了,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哈”一声,关子强一挑手撩了下江川额前的刘海。
“小呆毛,话别说的太满。”他乐得特别灿烂,“你星河哥当初钻着我裤.裆当狗的时候,你见过么?”
“你他妈的!”江川气得要发疯,回身抄家伙要打架。
高妍硬将他按下来。
许星河孤身走进b-3厅的时候,正是吵得最热烈的时候。
江川正愤慨地挣着高妍,遥遥见他来了,瞬时有了底气,高喊:“星河哥!”
他也不挣了,面对着关子强一仰颌,“你完了。”
关子强嗤之以鼻。
“呦,来了啊。”等他到跟前,关子强扫他一眼,“我还以为你缩壳里不敢出来了呢。”
高妍蹙紧眉。
许星河没理他,视线在整个b-3厅大略一扫,眼神深了些。
他这一番可谓真的铆足了劲报复。整个场厅几乎就没有完整的地方。满地玻璃碎片,酒味弥漫,dj台的电线是断的,天顶最大的灯碎了一半。地上还有一滩血。
该是王彦森留下的。
“星河来了啊。”
许星河一来,方才一直在旁看热闹似的关家人也过来了。关子强的父亲关天海态度慈和笑道。
关家和许家有些渊源在。
关家是做马桶生意发家的,在南川扎根不深。盈些小利后扎入股市,赶上运气好,赚了一大笔。后又进军地产与投资,逐步做大起来。
早些年关家和许家互惠合作,两家的关系一直保持不错。就连许星灿见了关天海也要唤上一声“关叔”。
“关总。”许星河声色极淡,一语将距离拉开。
关天海也不在意,笑道:“刚刚听到消息,说子强来你这闹,这孩子,成天惹事不叫人安生,你见谅。”
“你们小孩子的矛盾,我们也不懂,但这回确实是子强的错,那星河你看,给你这添的麻烦我们把费用赔了,你呢,也别宣扬出去,毕竟对谁都不好,咱们互相也别伤情,私了,怎么样?”
许星河不说话。
“赔了费用就想算了吗!”看他迟迟不说话,江川忍不住开口。
“你们打伤了我们的人,到现在连句道歉都没有,算什么?除了这一屋的东西设备,这几天的误工费、重整费,又怎么算?这事儿没那么可能就罢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关子强悠哉说:“报警?起诉?行啊!但是你们可得想好了啊!我是不怕进局子待两天,但是某人……”他瞥着许星河,故意摆弄手上缠着的绷带,“是不是也得跟我过去蹲两天?”
“子强。”关天海象征性地斥他一声。
关子强无所谓地耸肩,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一把瓜子,咬在嘴里轻轻磕。
江川看他这样子就想打他,“你——”
“江川。”许星河沉声。
默了下,许星河面向关天海,平静神色似也有几分诚恳,“关总说的是,不好伤情分,就按您说的私了吧。”
关子强忽然就舒坦极了。
话落在江川耳里却惊得不行,忽然扬高了声音,“哥你——”
“闭嘴。”
“不是,他们——”
他还想再说,许星河侧眸睇过去他一眼,带着警告的意味。
江川不敢再说什么,可实在不甘心,胸膛一起一伏仿佛快炸了。
高妍的脸色也有点白。
“还是星河识大局。”得到了他的应肯,关天海也像满意极了,笑得满面红光。
活脱脱一只老狐狸。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这些天先清算,等算完具体的数额,我们再联系,先告辞了。”
许星河淡哂,“您慢走。”
从许星河身边经过,关子强稍停下,笑得吊儿郎当,“表现不错。”
许星河目光漆黑。
关子强手指掸灰尘般在他肩膀处轻拂两下,悄然凑近他耳边。
“狗永远是狗,再怎么凶,也变不成狼的。”
“许星河,你要把这点记住了,记清楚。以后——才能慎重咬人!”
关子强一行走了之后,b-3厅内的氛围却仍僵冷。
怎么也没想到最终还是这样的。
高妍唇色苍白,但又不好说什么,挥手让大家各司其职。
“都去做事。”许星河也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走得磨磨蹭蹭。
江川胸口憋着的那股怒气已经憋到了极点,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发作,“哥!你为什么就这么放过他们了?他们这明显就是骑在脖子上欺负人!彦森都被打出血了!”
刚没挪几步的人们闻言步子也不禁缓了缓,犹疑地看他。
许星河视线一扫,“去做事。”
“哥!”
许星河向他横去一眼。
不敢再犹豫,一屋人推推搡搡连忙出去了。
无可奈何,江川咬着牙沉了两口气,气闷转身。
“江川。”许星河反而叫住他,“你跟我来。”
江川抿唇站住了,却也没过去。一双眼怄气得快冒火。
许星河才不管他,盯了他一眼直接转身走向休闲室。
“诶你……”江川一滞,简直想干脆也转身就走算了,纠结了半天还是跟上去。
就原谅他这一回……
……
休闲室。江川一进门,就在门口站住了没再往里,也不看他,“干嘛!”
没个好声气。
“去替我做件事。”
“不去!”他特别有骨气的。
静静盯他两秒,许星河倏起身,走向他。
江川下意识转身要逃,“诶你你你你……”
手直接拎住了他的后脖领,江川大叫:“不带用强的!”
将他扯近,许星河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江川动作忽地停了。
他愕然抬头看向他,“哥,你要……”
许星河眸色幽寒,“去做。”
眼神立刻重新亮了,江川抿唇点点头,迅速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