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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春暖纱绿(1 / 1)

夜里开始下雨,密密落在瓦上,像细筛子筛过一样,汇聚在瓦当的凹槽里,滴落进屋檐下的砖缝。

凡尘去看望李美人,黄栌伞遮不住春雨,打的半边身子都湿了。她拢拢衣袖进屋,屋里暖融融的,叫她不由自主颤了颤。

李美人不能行走跳动,便叫小宫女们围在床前讲故事听,面上没什么血色,笑意却不遮掩。原来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痛过伤过,都不在意,该吃吃,该喝喝,日子照常过。

凡尘颇有几分怜惜,握一握她冰凉的手腕,“这几日可好些了?”

反倒是她自己不在乎,笑盈盈道,“就是乏力,动不动就头晕呢。郡主你坐,你是我的恩人,等我好了能下地,给你磕头道谢。”

毕竟失多了血,脸色苍白,身上也比寻常人冷,凡尘带了养血益气的补品,交给宫女拿下去,屋里就余下两人,她叹口气,“这是你自己的造化,福大命大。皇上也知道了,不过你放心,暂时没有要发落的意思。你先好好将养身体,其他的……来日方长。”

谁知她看得开,也许是根本没明白不能生育的意思,毫不在意,“是我自己犯的错,该受这份罪,原先就怕连累家里人,现在这样子,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知道您帮了我大忙,我无以为报,不如认您做姐姐吧?您觉着呢?”

她是真没城府,说话做事全凭一时兴起,真做了姐妹,凡尘可没那么多的功夫替她收拾烂摊子,连忙回绝,“不必不必,我们家里不兴这个。”撩衣在她床边坐下,打算同她细细谈一谈。

知道此事的人本来就不多,伺候的宫人左审又审也不见破绽,而且宫里女人多,适量的红花泡茶入药,各宫都有支取,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查问至今,毫无进展,凡尘一筹莫展,只能从她这里入手,“想必你也听说了,你血崩这事情来的蹊跷,我暂时没查出什么有用东西来。就想问问你,宫里这么多人,你有特别交好的没有?或者得罪过谁,跟谁十分不对付?”

提起这个,话可就太长了,她正闲着,刚好有了倾诉的人,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一股脑儿的说给她听,“郡主你是不知道,她们真是坏。就说黎才人吧,刚进宫那会儿,对我多好多好似的,但凡我有个什么好东西都分给她,谁知一转眼跟踏别枝好上了,就翻脸不认人。就那回咱们头一次学规矩,您说我言语失敬,叫去殿外罚站,原先我哪会说那些,就是她跟后头撺掇的!”越说越不忿,惨白的两靥都浮起红晕,“不过封才人倒很好,还有虞美人跟赵婕妤,人家是大家里出来的,不跟她一般坏心。但也不是出身好的性子都好,”她指指前头,“这位沈昭仪就很厉害,以前还好些,自打封了昭仪,三五不时就要寻我的由头呢,自己没规矩,还老叫我去站规矩,天不亮就去南窗底下候着她晨起,派头十足。不过如今好了,我崴了脚,再也不用早起,可以踏踏实实睡懒觉啦。”

凡尘哭笑不得,就猜到指望不上她,这能打听出来什么?何况她本来就是个缺心眼的,被人坑了还会说人好。算了,重新想辙吧,“我知道了。你且躺下吧,总坐着不好。想吃什么跟下面人说,这里没有,打发人去我跟前儿取,自己的身子别不当一回事。不过有件事情我得提前告诉你,我思来想去,宫里是不能呆的,等你好了,还是出宫家去吧。”

她眨巴着眼睛,“为什么?事情不是过去了么?”

皇帝再大度,往后看到她就得想起做过王八,能有她的好处?凡尘没好说,只委婉道,“这事情背后有黑手,暂且查不出来。你在宫里待着,天长日久,难保不被捅出来,到时候就算皇上不追究,我也不能保证你和家里人万无一失。”

李美人似懂非懂的点头,“那我都听您的。”

出了双宜宫回去,雨也渐渐停了,云深处有光透出来,天就快要放晴。

转过西宫道,在上林苑外的石子路上,看见一位宫装丽人在‘碧波苑”附近徘徊,远瞧有些熟悉,只是对不上号,幸好来人上前行礼时自报家门,“才人封琪,叩请郡主大安。”

上回在宫里烧纸祭奠亡母那一位,是个性格柔弱的姑娘,凡尘微笑道,“快请起,封才人这是要去赏玩么,怎么不进去?”

她突然红了脸,帕子在手里转个不停,局促道,“嫔妾……嫔妾误入,已经打算回去了。”

她面红耳赤,凡尘没做他想,只是看到一行宫人捧着瓜果鱼贯进了“碧波苑”,颇有些纳罕。

正好内府局里的一位管事跟在后头,见着她忙过来请安,“郡主有所不知,驻守北庭多年的将军归朝,皇上特命今晚在‘碧波苑’里赐宴,原先是要请郡主料理的,咱们皇上说您这些日子太辛劳,不叫惊动您,嘱奴才们办妥帖了,不让您费神。”

按理说,她掌管内廷,这些宴饮之事不应该越过她去,连内侍也知道,所以怕她怪罪。她不计较这些,另有关注的地方,“北庭驻军多年不见更换,好端端的,回来的是哪位将军?”

内侍说,“奴才只听说是林老将军和他的部下。”又朝封才人拱拱手,笑道,“今夜宴上多数是男眷,未免冲撞了,才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封琪脸色通红如滴血,急忙施礼告退。

朝政之事,他不懂也寻常,凡尘挥手叫他退下,自己边走边思量。孝昌文帝性格文弱,于军政上也少了一些杀伐决断的锐气。北庭驻军十五万,多年不见更换,抵御突厥入侵尚可,要想平定疆边却是难事。

而皇帝登基不久,又是巡营又是换兵,更将驻守北庭的林将军召回京师,其中深意,实在耐人寻味。

倘若换了别的地方,凡尘也不见得上心,只因涉及北庭,她免不了要多加关注,故土难离,何况她还一心想要回去。

寿光宫里有笑声,她打帘子进去,原来无尘说了什么笑话,逗得太后前仰后合,他穿了一身新衣,衬的少年英姿挺拔,容光焕发,转了两圈叫凡尘瞧,“阿姐,我这衣裳好不好?五哥在碧波庭设宴,叫我一起去呢。说是有北庭来的故人,要我一起去相见。”

还有这样的事情?可他当时太年幼,就怕记不住谁,凡尘叮嘱道,“你去了别失礼,咱们的父亲和兄长人缘好,有叔叔伯伯们惦记喜欢你,你可要客客气气的,不许淘气更不许耍小孩脾气。”

明明自己也才青春,却总当无尘是个孩子,说起这些话来,老气横秋的。连太后也要笑话她,“瞎卖弄。”她听惯了无所谓,只是替无尘整整领口,又掸掸衣摆,忙个不停。

刚替他把绣青松山石的绿腰带扶正,就听见外头内侍通传,皇帝驾至。

各自见过礼,皇帝上下打量无尘,“你这身衣裳好,腰带做的格外别致。”

无尘听了夸赞满口道,“真的么?阿姐替我做的,五哥你也喜欢?叫她也给你做。”

还真是不藏私,凡尘忙摆手,“我最近事忙,腾不出空的。”

皇帝调转目光喝茶,没接话茬,这会不给做,等下叫你求着送。

他跟太后说话,恭恭敬敬,“林将军的家眷也回京了,说是跟您有旧交情,一心惦记着您,儿子便自作主张请她进宫来了。又想着这些将领戍守边关多年,家眷们也有功劳,儿子在碧波庭里设宴,不如分做内外两席,家眷们都请进宫来来坐坐,也是报答他们为朝廷尽忠之意。”

皇帝能有这样面面俱到的用心,是底下朝臣的福气,这恰恰又暗合用人之道,不论高低贵贱,要想别人臣服,法度铁面之下,还是得讲究几分情谊。

太后自然没有不允的,“林夫人与哀家一般大,那时候常有走动,这么多年未见,哀家也甚是挂念,皇帝的安排很好,就这样办吧。”

太后起身更衣梳妆,凡尘要跟着去,叫皇帝留下,他指尖闲闲点着桌面,“席上有北庭来的人……郡主,想不想去啊。”

他是故意的,钓鱼一样拽着钩等她咬,凡尘心里痒痒像蚂蚁爬过一样,心里正纠结呢,绷着脸不说话,皇帝却先按耐不住,又说了,“其实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谁知道让你撞见了。”

“真的吗?”凡尘有些怀疑,但他坦然相望,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光芒,凡尘心头一漾,咬唇而笑,神色娇羞,“这多不好意思了,我要怎么报答呢?”

这神情,是个什么意思?皇帝脑子里早已经转了十八个弯,却又假装起高风亮节,“我这人实心,对你好,可不是贪图什么。”

凡尘比他更实心,“我给您做个腰带吧,就无尘那样的。”

“不要,”他很严肃的拒绝,凡尘不依不饶,“这是我的心意呢,您跟我一样,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说的多好听,还是不答应,凡尘猜他是不好意思,笑一笑背过身也去更衣,谁知没走多远,皇帝在后头慢吞吞道,“不要绣绿竹的,朕是天子,要二龙戏珠。”

瞧瞧这人!多别扭,凡尘脆声应下,含笑回去梳妆打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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