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不远处传来弟弟的声音，李宇打了个激灵，这才想起弟弟还受伤呢，忙站起来，急匆匆跑了出来，见弟弟靠着供案的桌子，捂着胸口，脸上斑点血色都没有，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他，不停地叫道：“哥。”
“你感觉怎样？”李宇跑过来，解开弟弟的领子，想要查看他胳膊上的伤口。
“我没事。”弟弟说话有些短促，咳了一声，抓住李宇的胳膊，侧头往里望了望，小声问道：“哥，里面……发生了什么？”
李宇叹了口气，低头撸起弟弟的袖子，见伤口的血止住了，又轻轻地放下了，挨着弟弟坐下道：“老板他……他破产之后发疯了，杀了他的妻女，其实人已经不正常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人发现，今晚咱们撞死了人，他的疯病忽然发作了，所以开始大肆杀戮。”
弟弟靠着李宇的身子，打了个寒战，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
李宇“嗯”了一声，抬头看着火堆前初恋的尸体，初恋丈夫的尸体，忽然站起来，把初恋丈夫和初恋的尸体一起并排摆好，转身有走进了偏厅里，把未婚妻的尸体，老陈的尸体，也抱了出来，并排地摆好。
熊熊烈焰“噼里啪啦“作响，一车人，像是噩梦一般，都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然而这不是噩梦，是真实的。
李宇拿着木柴，在火堆上添了一根，看着地上躺着的每个人的脸。
这些都是自己生命里的过客，是让他的生命打结的那些人，他们都死了，死之前跟他忏悔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是恨他们的，人心真是奇怪，当他承认自己的仇恨的时候，竟然也彻底原谅了他们，人心真是奇怪……
“哥。”弟弟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轻轻地咳着道：“你看啥呢？别吓我啊，你可不能这个时候再自杀，否则我可……咳咳咳。”
“我不会死了。”李宇忽然回头，对着弟弟微微一笑，伸出手，像是从前一样，好吧，本来就跟从前一样，这是他的弟弟，父母让他照顾的，谦让的，呵护的对象，他以前只是人设，现在嘛……
“我还要照顾你呢。”李宇握住了弟弟的手，他是个好哥哥，从前是为了让父母夸奖，从现在开始，他是真正有意义的哥哥，所以——
“我恨过你。”李宇开口。
弟弟吓得猛地抬头，嘴唇发白道：“哥……”
“你听我说。”李宇现在的心情很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我恨过你，因为我得到的父母的爱，不及你百分之一，我曾经想过无数次，为什么父母更偏爱你，而不是我，为什么我要照顾你，而不是你照顾我，为什么做哥哥的就必须吃亏，我想过很多次，小时候经常这么想，长大了就不想了，可是仇恨已经埋在了心底里。”
“哥。”弟弟被握在李宇手里的手在颤抖，发凉。
“这种仇恨没有发出来，只能憋着，压抑着，因为人人都说我是好人，我就要为那个好人的人设活着，所以……只能不去想，只能按照习惯去做，后来又遇到了初恋分手的事情，遇到了被老板开除的事情，遇到了未婚妻的事情，这些打击一个借着一个而来，我……却只习惯性地为了好人的人设憋着，假装原谅他们，最后就像病毒一样，没有发作出来，只能攻击自己——我开始仇恨我自己。”
弟弟听到这话，似乎理解了什么，睫毛颤抖着，慢慢垂下来，讷讷地道：“哥，你就是活得太累了，现在的人都活得很自我，你却活得跟雷锋似的，要是以前还能得一份社会尊重啥的，现在啥也得不着，你不得疯吗？”
“是啊。”
李宇拍了拍弟弟的手，感慨地道：“传统社会解构了，人人寻求自我，像我这种人不吃香了我，虽然人人都夸我是好人，可是这人设不像从前那样能轻易找到归宿感，两边捞不着，只能抑郁了。”
弟弟咧嘴笑，不过神情却轻松了许多，因为他感觉出来了，李宇的抑郁症似乎好了，前些日子的哥哥，像是背负着大石头，看起来很吓人，现在的他，却像是卸下了什么，人变得忽然晴朗起来。
“可惜我明白之后已经晚了。”
李宇脸色带着几分遗憾，看着火堆前的那四具尸体，不停摇头道：“我没有保护好他们，是我的错，老板他……他其实整天说自己睡不够，就表示已经疯了，我早就该注意他了，唉，其实当时撞死人的时候，就应该找地方报警的，都是我不好，当时万念俱灰，什么都懒得管，才会出了这种祸事……”
说着，说着，忽然脑海里如同闪电一般，被击中了什么，一下停下来。
“哥？”弟弟见他戛然而止，窥着他的脸道：“怎么了？”
“不对。”李宇忽然站起来，盯着未婚妻，道：“如果说老陈疯了，未婚妻为什么会杀了小华？又伤了你呢？她难不成也跟老陈一样疯了？”他疑惑地看向了弟弟。
弟弟眨了眨眼，抚摸着自己的胳膊，颤声道：“不会是那个人吧……”
李宇听到这话，没有来地打了个寒战，想起自己先前看到的诡异情形，越想越不对，老陈纵然疯了，可是他不可能让尸体站起来对着自己招手啊，也不可能忽然坐在车里头的！
所以……
所以……
他忽然转身拍了拍弟弟的肩头道：“你好生在这里，我去车里看看。”
“唉吆喂，哥，你别离开我。”弟弟死死抓住李宇的手，颤声道：“我害怕，我可不要一个人在这里，要不你背着我去？”
“啧……”李宇皱了皱眉道：“你多大个人了，还整天跟孩子似的，有什么好怕的，我去看看就回来。”
“不行。”弟弟把头摇得宛如拨浪鼓：“不行不行，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吓死人啊。”说着，指了指火堆前的四具尸体。
李宇低头看了看那四具尸体，无数疑惑涌了上来，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去解。忽然转过身，径直向外走去。
“哥——哥——别啊。”弟弟在背后叫喊着，可是李宇的脚步却没有停留，而是一直往前走，出了庙门，走到那辆车前，看着里面——
里面坐着一个人。
影子隐隐绰绰。
默不作声……
李宇看了半晌，开口：“好厉害，我的病果然好了。”
人影忽然动了起来，细细的声音响起来：“你咋知道的？”
李宇忽然咧嘴一笑，转身看了看里面道：“因为破绽有点多。”说着，指着扶着胳膊一瘸一拐走过来的弟弟道：“他刚才伤的是右胳膊，等我回来确实左胳膊。”顿了顿又道：“这里面老陈演得最像。”
人影听到这里，知道再也隐瞒不住，拉开了车门，露出了一张笑脸：“不管如何？我的法子有效吧？”
李宇听到这话，脸上现出几分感慨，过了半晌，颔首道：“确实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