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燕承这时答:“磐磐的意志甚为坚毅,你看看,你的手都伤成这般,自是矜持过人,无失礼之处。”
邢燕承虽知皇帝来了,也只当不知道,更未改变说辞。
他总不可能对顾磐磐说,你没有对我失礼,但你有可能对别的男人失礼。
再说,他的确也不知在他赶来之前,顾磐磐是否对皇帝有亲密的举止,皇帝又到底对顾磐磐做了什么。皇帝要说,那是他自己的事,他是不可能替皇帝说。
顾磐磐其实也希望听到这样的答案,暗松了口气,点点头。
要说她对邢燕承的,跟她对别的男子,那肯定是有所不同的。
一来她入京后认识邢燕承最久,且他一直待她很照顾。
二来邢燕承是顾磐磐崇敬的人之一,她希望自己的医术,以后也能像邢燕承一样厉害。
而且,她和邢燕承还有共同的秘密,就是关于她那一颗小石头的符纹秘密。
但是,书上说的那种,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思之难寐,辗转反侧的感觉,她倒暂未体会过。
每到晚上,她都是很快入睡,几乎没有心事。最多会想想,以前在自家的时候,晚上她若饿了,就在小院里炙烤些鱼或肉,芡实烤肉的手艺好得很。
如今住在宫里,的确是锦衣玉食,但想吃什么,却是不能按着自己的心意。
她觉得跟一个男人讨论自己中媚药的事,有些难以启齿,但她不得不依靠邢燕承的帮助,一起来找出那个下药的人。
她便问:“燕承哥哥,你可知我中的是什么药?是药力起效快的,还是慢的?”
如果能对那种药的效力发作时间有所了解,她就可以推算一下,她是何时中了那药。
顾磐磐怀疑,那药不是下在她吃的那两口甜瓜,就是下在面具里。
隋祉玉在外听到这里,可不愿再听,露出一抹淡淡嗤笑,转过身,就走掉了。
“……”罗移当然知道,以陛下的骄傲,那定然是不可能对顾磐磐说:
——分明是朕从崇阳郡王手里救了你。
——也是朕,被你占了便宜!
——同样是朕,拿珍贵的清神露先给你去毒!
——还是朕,亲手给你处理手伤。
——且是朕先提出,让邢太医认真察看你的面具与钗环,之后,邢太医便发现你那面具有异。朕又让人从这个方向去追查。
偏偏顾女医理所当然认为,她的手伤也肯定是邢太医处理的。
就问那样一句后,就开始问这下药之人会是谁,再没问别的。
而他们陛下……竟完全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罗移想着,罢了,晚些无人时,他可得去告诉顾女医,让她知道陛下今日所为才是,遂也赶紧跟上皇帝。
邢燕夺是后面才知顾磐磐中的是媚药,想想自己居然以为是她心口痛……
算了,反正也是看在邢燕承和邢觅楹的面上,他才要帮顾磐磐。听到里面两人,随即也转过身,跟着皇帝一起离开。
都走了??邢觅楹眨眨眼。她当然不会走,而且她听到了什么?磐磐中了什么药?毒药?吓得她赶紧就推门而入。
顾磐磐看到邢觅楹,先是一怔,随即拉着她,这才将今日中了媚药之事和盘托出。两人便一齐在回忆,她们上舞台之前发生了哪些事。
但没一会儿,邢燕承就催促两个小姑娘,早些去翥云台,晚些不好乘舟。
还好顾磐磐当时不敢脱掉舞裙,因此沾血的是她的舞裙。自己的衣裙还是洁净的,被罗移让人拿过来了,便赶紧换上。
三人一起前往翥云台。
她们到后不久,太皇太后也驾临。还有一众围绕着太皇太后的贵夫人们。
众位诰命夫人就见晚宴之后,太皇太后又换了身衣裳,先前两套都是隆重循制,晚上看礼花,倒是穿得随意。
香色绸裙,墨绿罩衫,头上亦摘了冠,只佩戴着明珠钗。
尤其是太皇太后的身上,还佩戴着一挂独特的,似玉佩,但又不是玉佩的佩饰。形状很是好看。
便有夫人笑着问太皇太后:“娘娘,恕臣妇的眼力差,您这个是……玉佩?可臣妇瞧着又不大像。”
太皇太后便也笑,说:“这个呀,是药锭挂佩。”说到这里,太皇太后朝岳岚道:“磐磐呢,叫她来。”
在队伍末尾的顾磐磐很快被召到太皇太后身边,太皇太后便说:“这药锭挂佩,便是磐磐给哀家做的。磐磐,你给大家说说,你是怎样做的?”
尽管太皇太后担忧顾磐磐以后会被皇帝引.诱,但她面上,对顾磐磐还是很慈和疼爱的。
众位夫人顿时明白了,这就是带回魏王那位,都上下打量这个女孩。
这个的确是顾磐磐送给太皇太后的。
太皇太后有干眼症,她根据太皇太后体质与症状,取了沙参、知母、柴胡、升麻、白芍、银花、黄芪、蝉蜕、甘草各量,再加入了些凉浸浸的薄荷。
顾磐磐将这些药磨成细粉,再用树胶粘合,制成药锭,雕刻成蝙蝠抱灵芝的图样,上下串以绿汪汪的翡翠珠,上面是精心打的福寿结,下面留着一串墨绿与艾绿交错的丝穗。作为礼物送给了太皇太后。
她就大致说了怎样做出药锭挂佩。周围一片夸赞,说:
“磐磐姑娘的手可真是巧啊。”
“主要还是心思巧。”
还有的说:“先前那寿带舞也是这磐磐姑娘跳的吧?真是个可人的小姑娘。尤其是这张小脸,谁见了不喜欢。”
“就是,谁家娶到这样蕙质兰心的姑娘,可是福气。”
顾磐磐含着笑,心思并无任何触动。
她也知道,能在这说上话的诰命品级都很高,这些夫人皆是给太皇太后颜面,场面话是当不得真的。
而一众夫人中,将顾磐磐打量得最仔细的,则是邢家长房的冉夫人,邢燕承的母亲。
因为这个顾磐磐,邢燕承喜欢,特地跟她提过,想要聘为妇。
冉夫人当然不会同意,她是高门出身的大小姐,瞧不上顾磐磐这样的医户出身。
冉夫人原就对邢家不满,凭什么邢燕承要为邢燕夺牺牲,就因为晚出生两个月,没轮到他做家族嫡长孙,就要样样光彩都被邢燕夺抢走吗?
冉夫人下意识忽略,邢燕承暗里其实是掌有实权的。若是邢家真有起事,自立为皇的一天,邢燕承甚至可以左右邢燕夺在前方战场上的军需。
总之,冉夫人就是觉得委屈了自己儿子,觉得他没有邢燕夺风光。
但是邢老太尉作出的安排,无人能反驳。
因此,就算太皇太后给顾磐磐面子又怎样,那也就是个鎏金的铜芯器!她只想要真正的权门小姐做儿媳,最好是压过邢燕夺以后婚事那种。
若娶这个空有其表的顾磐磐,她家燕承岂非更得被邢燕夺给比下去,连她将来的孙子,都得矮一头。
但冉夫人还是有些怕自己儿子,她知道邢燕承看着温温柔柔,很好说话,其实很有主见。所以只促着丈夫反对这桩亲事。
顾磐磐跟个吉祥物似的,任由众夫人的各种打量,被里里外外夸完之后,才离开大家的视线。
待天色渐暗,夜幕笼罩苍穹,随着悠长的角声响起,站在翥云台,便能看到一只只宫舟全都亮起了华灯,远近殿室也次第亮起宫灯。再过一会儿,就要放焰火。
按理说,以顾磐磐的身份,是要站在后排的。
但是隋祐恒今日找了顾磐磐一个下午,可算找到她,小手拉着她便不放,一起来到了翥云台的前排。
容初嫣受宠,也被大长公主带到前排身侧。当然,公主是坐,她是站着。
顾磐磐被拉到前面后,倒是暗里看了容初嫣好几眼。自从知道她中的媚药可能下在面具里,她总觉得,下药之人兴许就在这次跳舞的人之中。
就在这时,角声再次吹奏,响彻这上江苑的隽秀山水,随即是三声巨大炮竹声响,礼花也就在这时,从翥云台可以俯瞰的三个方向,腾空而起。
便见黑色天幕中,团团光亮仿佛祥云涌绽,随即又如天雨四散,彩星飞驰。一缕缕霞轨般的灿光,从高高的苍穹,以优美的弧度往下坠落。璀璨夺目的华光,将整片夜空照亮。
而这个时候,隔着江水的另一边江岸上,许多铠甲武士,手握火把,随着荡气回肠的《大韶》的乐声,不断变化着阵型,步伐轻捷摆跃,跳起雄浑舞蹈。
烟花,火炬之舞,与水中光芒琉琉的宝舟相互辉映,上下煌煌,如梦似幻,叫人有种不真切的感受。
太震撼了。这样的烟火万重和浩荡火舞,顾磐磐长这样大,还是第一次看,心中激动自是无需言语。
待随着《大韶》音毕,江岸勇士再次高呼为太皇太后贺寿,才如潮水般退下。
至此,太皇太后的千秋庆典结束。
没有被赐宿上江苑的官员,还要赶夜舟车劳顿回家。
但邢家自然有这个留宿恩典的。
隋祐恒身为亲王,也听说了邢燕夺这位大允的年轻战神,是如何威风凛凛。今天一见,果然让隋祐恒崇拜得很,就拉着顾磐磐,想要去找邢燕夺多说说话。
顾磐磐不想去,因为,隋祐恒曾为讨好皇帝,就打算把她送给皇帝“睡一睡”,她担心隋祐恒崇拜邢燕夺,万一又想把她送出去做点儿什么。
隋祐恒却不依,定要顾磐磐一起。顾磐磐无法,只好提前警示隋祐恒,告诉他话不可以乱说。
隋祐恒自是答应,他打听到邢燕夺在哪里,原来这翥云台背后,便是一片校场,还点燃了篝火。
不止邢燕夺在,人还挺多,都是年轻男女,个个都穿着骑装。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大晚上的,还要骑马去哪里?
而且,皇帝居然也在!隋祉玉穿着玄黑色骑服,很是潇洒修拔,与着大氅时的气质完全不同。
邢燕夺就在皇帝身边,也是一身黑色箭袖骑服,让他的气质更彰显得分明。
这两人正在说话,不知说到什么,间或笑笑,即使两人都坐着,也掩饰不住劲装修身的好身量。
顾磐磐看到隋祉玉,自是要先上前去他打招呼,就过去道:“皇上!”
她听邢燕承说,皇上在派人查她中了媚药之事,还为他挡了崇阳郡王,想对他说谢谢。
隋祉玉手里还在玩儿一柄马鞭,只看顾磐磐一眼,仿佛她生得伤眼似的,就转过头,看着跳动篝火,只从喉间发出一个音节:“嗯。”
语气……实叫一个冷淡。
顾磐磐在心里道,当真是帝心难测,喜怒无常。好端端的,她似乎哪里又令皇上不喜了。前几次见她还不是这样啊?
罗移觉得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轻咳两声,上前道:“顾女医,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隋祉玉却朝罗移瞥去一眼,那眼神甚是摄人。罗移瞬间明白,皇上不准他告诉顾女医!罗移顿时苦笑。
隋祉玉的想法很简单,罗移把那些告诉顾磐磐做什么?好似他堂堂天子,要与臣子在一个女人面前争宠?
他之前那样帮顾磐磐,不过是看在她是他的女医,照拂一二而已。罗移在想什么?以为顾磐磐是他的什么人?他还得在她面前邀功?
罗移可不敢忤逆隋祉玉,话音一转,道:“罢了,还是下回闲暇时再说。”
顾磐磐一头雾水,答:“什么?哦,好的。”
隋祐恒也向皇帝哥哥行了礼,不过,他平时都是缠着皇帝,今日却图新鲜,跟皇帝打过招呼以后,打算找邢燕夺。
这时,隋祉玉命人牵来一匹马,起身往另一边走去。按以往来说,隋祐恒这时会像个小影子似的,牵着顾磐磐就跟着皇帝走了。
但是,隋祉玉很快发现,隋祐恒拉着顾磐磐,去了邢燕夺跟前,就听他那把稚嫩的童音,用故作老成的口吻道:“燕夺将军!”